……
虞秋烟在店中遇见的那女人果然有问题,或者说这人分明是为了引起她注意才刻意进的鸣翠轩。
虞秋烟穿着一身嫩绿的缎绣纱裙,素色的幂篱遮着面容,她站在街尾瞧着那个女人拐进了广安街的后巷。
街上行人越发稀少,那女人佝着脊背,不着痕迹的往后瞥来一眼。
她的体型实在眼熟。
“小姐,那瞧着像是盛家的奴仆。”寻风出声道。他先前奉小姐的命跟过盛玉英,因而对此人的背影也有几分熟悉。
虞秋烟这才惊觉,那日在金饰坊之时,似乎见过这丫鬟。
盛家如今已被撤了爵位,盛玉英不好好待在家中,好端端的又引她来做什么?
虞秋烟走的快了一些,微风吹起她的面纱,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
广安巷巷子口的担夫挑着担从巷中跑出来,似乎是担子太重,有些稳不住步子,那桶中潲水往外泼出来不少。
“姑娘,快让开!快让开!”
眼见着那水便要洒到虞秋烟衣裙之上,寻风只好拉过虞秋烟,张开手臂欲要以身作挡。
而那担夫却忽然膝下一僵,挺直了腿,竟然堪堪稳住了身形。
他身前身后的水桶不过轻微晃了晃又稳稳地立在了担夫的肩头之上。但也不过一瞬,担夫仿佛泄了气力一般,身子软下去,直直摔倒在了平地上。
潲水混着菜叶子整个泼到了地面上,不少都洒到了那担夫自己身上。
虞秋烟被寻风护着往侧面让开,眼睁睁地看着那担夫歪着身子倒在浑水之中。
“老伯,你怎么挑的担子。”寻风收了手上前问责道。
“对不住,对不住,腿软。”那老伯挣扎着起身,抚了一把头顶歪掉的灰色巾帻,头上巾帻赫然沾着水的手留下数个指印。
他又是作揖又是哈腰的赔礼,还想去拉寻风的衣袍。
寻风嫌弃地跳着脚避开,拉着虞秋烟退开了少许。
“快走吧。快走吧。”
这一番动静不小,虞秋烟立即觉察出不对劲,眼睛扫过广安巷幽深逼仄的巷子深处,空无一人。
哪里还看得见那丫鬟的踪影。
她瞧着那担夫的反应,丝毫不避讳脚下淌过的脏水,跨过去,往巷中行去。
“姑娘,小心脚下!”那担夫作出一副着急的模样,扶起歪倒在门前的桶,手却向虞秋烟的身上干净的衣衫挥去。
好在寻风及时出手制着担夫的肩膀将人硬生生按了下来。
“怎么?这会老伯就不腿软了?”寻风皱着眉,自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虞秋烟提起衣裙,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巷子深处那扇虚掩着的木门。
甫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小小的院落,她轻轻推正中的屋门,正对着一个小小的香堂,这主屋被分了三个隔间,四周都围着屏风纱幔,堂后的厢房内显然是有人的。
可便是外间传来如此动静屋内之人却毫未察觉。
堂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仿佛是玉石竹木被人挥到了地面之上,其间还夹杂着女子的嘤咛与啜泣声。
光线将屋内的两人的身影影影绰绰的拉长,交叠的阴影斜斜落到地面上,纱幔之下仍可见那一男一女的影子离得极近。
男子伸头凑向女子的肩头,光影中隐约可见衣衫滚落,姿势极为暧昧。
女子推搡了一把,男子嗤笑了一声,嘲道:“躲什么,你激怒我,不就是想这样吗?”
这声音,虞秋烟绝不会认错,是宋成毓。
女子轻笑了一声,柔媚道:“是啊……你今日怎么愿意接我的招了?算起来自上次……你我也有数月未见了。”
“怎么?还没有哄好那虞家大小姐?”
她提起这个,男子眼中怒意渐盛,女子伸头过去吻了吻他的面颊,两颗脑袋黏在一起,难舍难分。
空中沉溺着令人脑热的声响,许久后女子揣着气低眸抵着他的肩头,忽然附耳道:“明轩,你可愿与我一同回登郡,我们不管这些了好不好……”
宋成毓猛然推开她,死死拽着她的双肩,似要将那衣裳抓出两道手指印来,眼中寒芒尤盛:“英娘,你没有选择,若你真想助我就趁早断了此念头。”
“什么念头,我不想这样。明轩,你可有想过侯夫人,我虽不喜盛家,但我不想害他们……”盛玉英颤着声欲言又止。
“怎么,一个假的母亲就让你如此不舍了?你忘了文令侯那老东西养你的用处了。利用完那老东西脱身,这已经是你最好的退路了。”
他含着嗤笑,语气中的不屑叫盛玉英感到心寒。
“侯夫人是个好人……”
“好人?真要是好人当时就不会任由盛府的人带你回来。英娘,你还是像从前一样心软么?”他冷声嗤道,“优柔寡断可不是你的性子,这京城可不是登郡……选择要握在自己手中,这话还是你教我的。”
虞秋烟颤着身听了半晌,许是因为门开着,外间的声响传进了屋内,巷子口的隐约有人喊着莫要挡道。
屋内人的谈话似乎也陷入了僵局,一时惊动。
“谁!”
虞秋烟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绕过柜面与堂中竹椅。
眼见着人影堪堪晃过眼前的纱幔,虞秋烟赶忙掀开身后的草纹布帘,不及细想便钻进了次隔间的小室。
堪堪将身影隐在帘幔侧的墙角中。
这似乎只是一间小书房,她的眼前花窗大开,一大块光洒在她的脚下,她闭着气不敢再动一下。
稍稍踏出一步影子也会暴露她。
屋内的人自然也听见了细微的声响,快步走了出来,堂中瑞兽熏炉升起缕缕青烟,竹椅侧摆着的花架盆景之上绿叶颤动。
屋内怎么会有风。
宋成毓缓着步子,沉着面绕过中堂,往对侧的小扇帘门行去。
虞秋烟眼睁睁看着来人的阴影落到咫尺之外,两人几乎只隔了一道帘幔。
一时心如擂鼓。
对开的卷草纹帘忽而被风撩开一角,宋成毓隐约瞧见小书房的花窗大开,无故吹得窗下书案书页轻动,细听似还能闻见沙沙的轻响。
屋外木门忽而传来异响,宋成毓绕过了步子,往院中行去,院外大门后走出一个丫鬟的身影。
若是虞秋烟瞧见,便能认清正是先前她追着的丫鬟。
丫鬟躬着身道:“大人,外间有人起了争执,似是挑潲水的担夫撞了人,大人可要尽快离去?”
“晦气!先将人支走。”宋成毓的声音响起。
自上次在医馆无端被人锁住了门,宋成毓愈发谨慎了,这阵子与盛玉英信件往来皆十分小心。
宋成毓只略瞧了眼室外的动静,便回到堂内,走进了小书房中,隔间内一片寂静,他伸手将花窗重新合上后才转身回去厢房中。
卧榻侧的女子惊声询问:“明轩,外面有人吗?”
“并无,只怕此地不宜久留。”宋成毓有些不安。
盛玉英瞧着他拧着眉,挣了挣手,不小心将腰间微微松懈的系扣拉得更开,露出一片雪白。
第43章 章启
◎请姜大人唱戏!◎
虞秋烟望着眼前的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宋成毓出屋的那一霎, 有人陡然出现伸手便从窗外捞起她,带着她悄无声息翻到了院外。
那黑影扫过时,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 眼前的幂篱轻纱晃动,待看清人是章启, 方才松了口气。
午间的光线洒在章启的身上, 遮住了无数点从疏叶间漏下的光线。
虞秋烟靠着墙角, 整个人被章启笼在身前。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哪儿,还能及时地出现将自己拉出来。
“吓到你了?”章启倾身覆到她肩头之上,轻声问。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没有。”
章启望着她的模样, 一时也没弄清楚是吓到了还是没吓到。
屋内又传来簌簌响动。
待屋内的声音渐渐变小,虞秋烟抬手将脸上的幂篱拨开。
白色的幂篱被撩至头顶, 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只是到底病了数日,面色实在不算好。
她扶着胸口喘着气,嘴唇翕动:“王爷怎……”
只是话才出口, 便被章启的手扣住了唇。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片刻后,小书房的窗后传来声响。
——宋成毓竟然去而复返。
她睁着眸子,眼睁睁地瞧着那窗后伸出一只手将撑开的花窗闭上——
木质花窗卡进了窗框中发出轻微的拨动声。
随着轩窗被人从内重重合上,虞秋烟喘出一口长气。
鼻尖凑近了扣在唇上的指尖, 不觉嗅了嗅。
好像有轻微的酒气。
两人站在高耸的墙垣之后,维持着互相对视的姿势,噤了声。
她鼻翼微动,热气扑在章启的手上。
半晌, 听得小书房后再无一丝声响章启才将手收回袖中, 轻轻捻了捻指尖。
虞秋烟只当人还没走, 抿着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虽然她一时也没想明白她分明是捉奸之人,为何要躲起来。
但干这种事,难免心如擂鼓,又因为险些暴露,让她心下惴惴。
半晌,她才抬着眸子,眼珠子滴溜着转了两圈,手指了指屋内,似乎在问“人走远了吗”。
章启耳力过人,自然听见宋成毓已经离开了小书房,只是望着她憋着气,双颊晕红的模样,不期然与那一晚酒色迷蒙的残影重叠。
章启摇了头。
虞秋烟抿着嘴静静地等着,思考了会眼前的局势。
今日这事情实在有些蹊跷,先是那女子引着她到这间屋子,又是那担夫在门口一番似是而非的遮掩,再是遇到章启……
最要紧的是,章启还能恰如其分地将她从屋中拉出来,好像早知道她在何处似的。
她望着章启的眸子染了几分疑惑。只是情势显然不愿意等她细细思量明白。
因为没一会,厢房内便传来一声花瓶碎落的音。
细细听去,屋内两人似乎起了争执,慢慢的那声音渐大,变得有些激烈。
再后来,那“争执声”戛然而止。
直到她听见了愈来愈清晰又黏腻的吟哦声……
虞秋烟这才惊醒,屋内的人在行何等事。
尽管她在屋内便知晓是宋成毓与盛玉英二人在此私下会面,但方才在屋内,两人顶多算是卿卿我我,虽叫人羞恼但还不至于如此。
谁知外间出了一番变故,这两人竟然不知收敛还愈发肆无忌惮了。
虞秋烟只觉得周身都要起了鸡皮疙瘩。
她看了看章启,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无地自容。这声音清晰到连她都听得清楚,更何况是章启。
她竟然和章启,在听宋成毓的墙角。还是那种墙角……
想到这,她面上愈发着恼,她原本以为自己重生一世已经开了不少眼,见了不少世面了,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孤陋寡闻了。
又是一阵清晰而破碎的声音传来,——
听得虞秋烟恨不能捂住耳朵。
她这般想着,耳上便覆上了一团温热。
章启的手紧紧地贴在她的颊侧,竟然真的捂住了她的耳朵。
发丝和幂篱擦过他的手背,带起一阵痒意。
一时之间,虞秋烟只能听见仿佛幻觉一般的嗡鸣声,混杂着自己的呼气声和心跳声。
耳朵上痒痒的。
原本在原地不安的挪动的双腿也顷刻定住了。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有些失神。
他的唇有些薄,面上轮廓冷硬,可是让她莫名心安。
得寸进尺一些,还会想要这张脸因为她出现不同的表情。
他的薄唇张合了两下。
“松手。”章启道。
虞秋烟没听清,一直捏着他衣袖的手握得更紧了,扯了扯他的衣袖,疑惑地望着他。
他脸色微沉,扣着她脑袋的手一个用力,就将人摁入了怀中。
四周霎时暗了下来。
虞秋烟“唔”了一声,又因为害怕被屋中人发现,很快抿住了嘴。
眨着眼睛数着章启衣襟前的竹叶绣纹,还没有数清楚那枝上画了几片竹叶。
章启腾出手带起她,跃到了院墙之上。
蓦然间,仿佛吹起了一阵风。
这样一栋位于小巷边角的小院落,翻过一面墙就到了巷外了。
落地后,章启才松手退开。
“松手。”章启又道。
虞秋烟呆愣的望着他的唇瓣,原来他方才说的是这两个字。
她立即松了手,有些窘迫道:“王爷怎么在此处?”
“虞小姐有跟人听墙脚的习惯?”
“王爷有所不知,我是来捉……”
她惊觉自己在章启面前甚至连那个字都说不出口。
章启眼见着她面色发红,也没有为难她,只是往前行去,见她却并未跟上,微挑眉:“虞小姐还想进去?”
虞秋烟确实犹豫了一会,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宋成毓都能行出如此不要脸之事,她竟然连说都觉得脏了嘴。
可见,胆子太小是捉不了奸的。
好在寻风还在屋子前等虞秋烟,如今她从后巷走开一会应当也不要紧。
虞秋烟愤愤地跟上去,可前面的人却越走越快。
“王爷,我们这是去哪?”
章启最终在一栋楼前站定,楼上连牌匾都没挂,里头静悄悄的,但隐约可闻见一丝酒香。
虞秋烟差点撞到他后背上,见状倾身往他凑近了一点,鼻头动了动。
章启往旁边退了一些,虞秋烟却毫无所觉,甚至还嗅了嗅,抬头道:“殿下方才就在此饮酒么?”
她离得甚近。
章启点了点头:“是。想上去看看吗?”
虞秋烟跟着他上了楼。
一上楼就直奔窗边。
她猜得不错,此处确实可以瞧清那栋院落的情形。
巷中泼洒的潲水还留在原地,连寻风在哪都能瞧见。
“王爷能否着人与我那侍卫传几句话? ”她伏在窗沿道。
可身后的人却并未作答,他一进屋就坐到了榆木椅上,一只手撑着暗红的长桌,食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一下,一下。
虞秋烟隐约觉得他似乎有些不耐。
“可是扰到王爷吃酒了?”虞秋烟试探问道。
“并未,你随意即可。”
章启饮了一口酒,咽下,喉头滚了滚,再未发出一言。
虞秋烟从窗沿起身,坐到了章启对面,重复道:“可否着人与我那侍卫传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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