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圣上坐在上首,章启同虞衡端坐在下列。
皇上同太傅两人有来有往谈了半天国事,又拉了会家常。
皇上忽然抱怨道:“太傅,朕这弟弟不懂事,至今不成家,朕这身体每况愈下,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肃王和太子成婚,太子也就罢了,肃王却连个着落都没有。”
虞衡夸了肃王和太子两句青年才俊是社稷之福,又让皇上少操心注意龙体。
皇上不动声色转了话题,像是只是随口一提,转而又问起章启先前所查匪徒之事进展如何。
虞衡却始终难以安心,先前也有数次皇帝同他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儿女亲事上。
若是章启在场,每一次提到亲事,章启都说不急于一时。
可今日章启始终没有开口……虞衡想起前几日章启的态度,以及近日所听的传闻,心有不安,起身正要退下,却被拦住了。
“近来,太傅很是疲累?”章启忽然问道。
“老了,不中用了,倒叫王爷瞧出来了。”
章启嘴角挂着冷笑忽道:“本王看太傅对宋大人之事倒是不嫌劳累,操心得很。此次离京路途遥远,听闻太傅为了让他安心离京,特地恳求陛下允他春狩之后再走,当真一片舐犊情深。”
虞衡被人戳破却并无异色,坦然道:“正如王爷所说,年轻人出门在外总是难免操心些,老臣只恨不能趁着这段日子倾囊相授,叫王爷笑话了。”
“虞家同宋家才退了婚事,宋大人却还常往虞府跑……未免不合规矩。”章启意有所指继续道,“太傅也该关心关心家人。可别本末倒置。”
这话让虞衡一时发愣,没有接上话。
皇上横了章启一眼,恨铁不成钢,就这张冷脸靠威胁人他能提上亲?
抚额,扯着话提醒道:“好了,太傅心中有数,衍卿,你别忘了今日真正要同太傅说的话。”
“不知陛下所言何事?”虞衡立即站起了身严整以待。
皇上:“听闻虞大小姐同宋成毓退了亲,你家那丫头朕见过两面,这一番退亲始末朕也知悉,错不在她,朕瞧着她与衍卿倒是……”
正琢磨着用个什么词儿,虞衡已经急忙跪到了地上:“圣上,万万不可——”
“什么万万不可,朕瞧着万万合适!”皇上拍了茶盏盖子,有些不耐,“衍卿你怎么看?”
“臣弟多谢皇兄恩准。”章启应和道,“臣弟愿亲上沼闻山剿匪,为皇兄分忧。”
太傅闻言几乎瘫倒到地面上,皇上眼见着太傅的身子往下伏了伏,头磕到了地面上,生怕将人逼得太过,又唱起了黑脸:“谢什么谢!太傅还没同意呢。”
“沼闻山的匪寇倒是扰民已久,朕烦他们很长时间了。”
这话虽说是给足了太傅脸面,实则却也给了虞衡不小的压力。以章启的军功而言,只是赐个婚实在是再理所当然了,更何况他还主动请缨要去剿匪。
沼闻山匪徒不成气候,更何况此案早已查得个七七八八了,又何须肃王亲自领兵前去,这分明只是寻个由头罢了。
虞衡虽心知肚明,却还在挣扎道:“小女不才……”
“臣弟另有一事恳请皇兄。”章启拱手道。
“说!”皇上挥了手。
“恳请皇兄看在臣弟的份上,在宋大人离京前,为宋大人与盛家小姐赐婚。”
皇上没想到他还在琢磨此事,略一琢磨就眯起了眼睛,“你真要如此?”
这对章启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这两道赐婚的旨意一前一后传出去,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结合一下章启如今本不算好的名声,只怕坊间有人要说肃王行事无度,夺人亲事了。
在皇上看来,这种请求无异于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章启点头:“臣弟确信。”
皇上看了一眼虞衡,整个人往后靠坐着,闭目养神。
章启得到授意,便问道:“不知虞太傅如何看,想来以太傅对宋大人的一片爱惜之心,也知此事对即将远赴洲南的宋大人而言,有不少助力。”
若真替宋成毓与盛玉英赐了婚,对即将离京的宋成毓而言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前者在外人看来是灰溜溜地被驱出京城,而带着赐婚的名头无论如何也会叫人忌惮两分。
这也是虞衡一直不放心之所在。他替宋成毓操碎了心,既怕他经历不了挫折离京后自暴自弃,又怕他因京中之事灰心……
虞衡一片“慈父”心肠被拿捏得死死的。
“此事,此事……”虞衡有些犯难,似乎正在考虑,又似乎难以下定决心。
章启见虞衡状似犹豫,又忍不住讽道:“虞太傅莫非只对于亲生女儿的亲事才能随口决定,而对于宋大人却瞻前顾后。倒真是关心则乱。”
“王爷的意思莫非是要臣拿女儿的亲事,换明轩的前程?”虞衡见皇上一言不发,对着章启直问道。
这在虞衡看来已几近是为难之举了。他即便偏心,也自认公正,不愿为亲女儿做出这般选择。
“自然不是,本王倾慕虞大小姐久矣,怎么会想让宋成毓顺心,他订了婚,本王才好安心。”
这意思便是这一切不过是他章启自作主张,行事张狂,和虞家没有半分干系,竟还全了虞衡的名声。
皇上霎时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
这肃王是摆明了要将所有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扣,不给虞家留一点话柄,就连给虞衡送人情这种事都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虞衡:“容臣考虑……”
“本王对虞家大小姐一见倾心,非卿不娶。”章启诚恳道。
虞衡不敢看章启的眼神,坚持道:“王爷说笑了,兹事体大,臣还要回去问问家女。”。
章启放软了话调:“本王自知名声不雅,但□□贵于真,本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情真意挚。只待太傅同意,他日必不相负……”
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章启的话确实给足了虞衡脸面,更遑论是圣上面前所言。
因而虞衡离去时虽还是忧心忡忡,但面色已然缓和了不少。
待虞衡离去,皇上才恨铁不成钢地横了章启一眼:“就这点本事,你可知届时那些不知情之人会如何胡吣你?你听听——肃王毁人姻缘坏人亲事,容不得人,驱人离京这说辞如何?”
“臣弟只想尽快求得太傅答应,并未考量许多。多谢皇兄提点。”
“朕看你考量得还挺多?一会将虞衡摘出去,一会又将虞家那丫头摘出去,什么脏水都往自个身上揽。”
毕竟当今世道,退过亲的女子总难免被人说两句闲话。可经他这么一搅合,只怕外人很快都忘了虞秋烟是为何退亲?只会记得是肃王抢亲……
皇上被章启对太傅的态度惑住了,又问:“你方才戳着人脊梁骨骂他偏心了,哪有人求亲这般求的……你既想尽快,又下了决心要牺牲名声换得太傅同意,倒不如直接请朕赐婚来得快。反正都和强娶无异,顶多强行赐婚时太傅以头抢地哭两声再骂你两句罢了。”
章启犹豫了一会,还是如实道:“臣弟只是想让太傅心甘情愿点头罢了。”
哪怕只是装出来的心甘情愿又何妨。
他也只是想让她嫁人时开心一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仅此而已。
第56章 提亲
◎在等什么◎
虞衡回府后听说康远伯府提亲也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柳姨娘替虞衡收起了外衫, 絮絮叨叨地讲着。
“那宋成毓也是妾身看着长大的,竟没想到到头来还出了这样的事,原本还想着今年内便能出嫁, 真是可惜。
她早已及笄,往虚岁里算, 年纪不小了, 先前是订了亲, 可如今这情形,可不能不做打算啊。
老爷,您对阿烟如今这婚事到底是作何打算?妾身瞧着那康远伯府上的世子也是一表人才……”
这些话自虞秋烟退亲后,柳姨娘几乎日日都要提上两句, 虞衡往日里也会同她一道说两句宋成毓,可今日虞衡却始终未置一言。
柳姨娘软着声试探道:“康远伯府倒是有诚心, 在府上等了许久,可惜今日老爷回得晚。咱们府里又没个主母,妾身连出去招待一圈都觉得身份卑微,更何况是这等要做主的事, 老爷回得晚就罢了,怎么今日从宫中回来后还急慌慌地往宋府去呢……”
虞衡听出了她的抱怨:“好了,府上不会有主母。你尽可放心,若是有事情, 你招待一番也是情有可原,不必妄自菲薄。”
柳姨娘抿了抿唇角,在虞衡瞧不见的地方轻声呼了一口浊气。
以前她听了这话是极为开心的,不会有主母就意味着不会续弦, 毕竟妾室在主母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可许多年后……再听来, 却难免失落。
柳姨娘只好继续说着虞秋烟的婚事:“老爷若是不放心世家, 怎么不从新科里瞧瞧,想来选个和……差不多的也不难。”
虞衡听罢语气愈发冷:“你也觉得我选明轩是榜下捉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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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榜下捉婿。”姜一跬摇着酒杯,调侃道。
姜一跬:“一个是新科探花,与虞父一场师徒情谊,受虞衡多番提携,为官之路走得倒也顺畅。从那时起,坊间就有不少人戏称过虞衡是榜下捉婿,据本官所知,宋成毓十分痛恨这一点。”
虞秋烟退婚的事情渐渐传开了。
这一桩在京中众人眼中称得上良缘的婚事竟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倒是让许多人扼腕叹息。
一个清流之臣的嫡女,贤淑有余。但自幼丧母,若是要议亲事,只怕高难成低难就。
姜一跬近日听了不少京中街坊风闻,如今正向章启讲着宋成毓之事。
“悠悠众口,你是堵不住的,京中的闲话也是拦不住的,总归还是有人说两句。如今你更该想想的是孔家那小子,也不对,据我所知,京中有不少人家都想与太傅结亲哩,我数一数都有谁啊……”
章启等了太傅数日,如此一听颇有些坐立难安。
“哦,对了,王爷呐,下官斗胆一问,那虞家小姐可知道她退亲之事有多少出自你的手笔?还有虞太傅可知太妃中意郑家的丫头?”
章启一言未发,虽然还稳着心神假装看着兵书,听着姜一跬的话,难得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这滋味竟比大军临境时还要惴惴。
有了康远伯府这个先例,虞府这几日确实陆续有人上门提亲,热闹得不行。
府中的人也一扫先前退亲时的阴霾抱怨,知秋院的小丫头闲暇时都要掰扯两句谁家的公子更合适。
虞秋烟日日关心着,可等了几日,竟没有章启半点消息。
寻风说白日里路过肃王府,瞧着并无任何动静,虞秋烟无精打采地着人退下了。
可寻风却犹豫了,虞秋烟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吗?”
寻风将自己今日在肃王府附近瞧见郑家马车之事说了出来。
他这人老实又忠心,不会绕弯子,说到后来,竟还问虞秋烟是不是私下与肃王有约,竟还隐约提点虞秋烟不要像先前一样,为人所骗。
直白的说,就是希望她不要再重蹈与宋成毓的覆辙……
桌面上还放着那一面玉兔面具,只是时不时地涂抹一笔,好好的兔面面具却被交叉的墨汁抹成了古怪的模样。
虞秋烟烦躁地将东西随手扔进了匣子里,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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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虞秋烟应邀往梁府赏花。
正值春景大好,百花初绽。
梁夫人请了数位命妇同世家女共赏春景,梁元星自然是与其一同招待。
梁府新得了不少新鲜的盆栽,更别提还有数株由皇后赐下的姚晃赵粉之流。
众多小姐,一人一句,说着新进的花卉品种也是头头是道。
“梁小姐,不知此君子兰是何等品种,倒是从未见过?”一位小姐好奇地指着盆栽中间绿油油的宽叶兰花问道。
梁元星拼命想着梁夫人教的,可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属于什么品种,支支吾吾。
“这个,宽叶,翠绿,想来是金丝兰?”
还没说完,就被从身后带着人端来茶点的梁夫人制止了。
“是佛光君子兰,小姐们若有想问的尽可问园中花匠。”梁夫人道。
不少小姐其实也是想借此机会同梁元星搭上话,毕竟这可是日后的太子妃。
因着梁元星的身份,小姐们也都十分给面子。
有人吹捧道:“这些牡丹想来便是今年内务府新进的品种,梁府这春景除了御花园,在这京城也是独一份。”
梁元星暗自扶额对虞秋烟道:“其实我娘昨日都同我讲过,只是全忘了。我瞧着这些都是一样的,怎么光是翠滴滴的兰草就恁多品种。”
“我也不识得这些。”虞秋烟摇头。
梁夫人见梁元星歪着身子讲悄悄话,临去前不忘低声吩咐道:“挺直腰背,勿要露怯。”
梁元星瞬时坐直了身子。
园中的小姐们聊了聊春景,又有人提议有清酒,有名花,不若借景吟诗,于是玩起了飞花令。
在虞秋烟的帮忙之下,梁元星虽头大如斗,却还是勉强应付了几圈。
最后,玩乏了,三三两两的贵女,聚集成数个小圈子,互相赏花品茗聊天。
梁元星席间一直拉着虞秋烟同自己坐到一块儿。
见终于不用对诗,才松了一口气,感叹道:“好想快些嫁人!”
这话虞秋烟倒是头一回听说,不由讶然:“这话怎么说?”
梁元星见状解释道:“我现在觉得我娘才是最吓人的,每回进宫都感觉皇后娘娘对我可好了,便是讲错了话也不怪罪我,反倒是我娘硬生生拉着我学了一大圈花道,茶道……”
总觉得我要是真成了太子妃说不定还会觉得轻松哩。我现在就等着嫁人了,也不知道婚期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
“没想到不过一阵子未见,你竟还恨嫁了。”虞秋烟捂着帕子轻声道。
“你不知道我娘竟然答应我去春狩,前提便是学会那一整套的宫规礼仪。我近日可是累得不行,不过确有成效,如今我都能用刀修剪花枝。”梁元星摇头,徒手比划了两圈,“谁能想到,这刀既能杀人还能修剪花枝呢……”
她接连讲了不少趣事,惹得虞秋烟忍俊不禁:“着实厉害。”
“虞小姐同梁小姐在聊什么?如此开心。”忽然有一道声音插道。
虞秋烟拧头一看,倒有过几面之缘,正是成尚书的嫡女成妙心。
虞秋烟含笑道:“没讲什么,不过聊了些趣事。”
成妙心点点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她身后一名贵女忽道:“听闻虞小姐前阵子出去散心了,也不知去了何处?倒是愈发光彩照人了,丁点也瞧不出烦闷之态。”
满座都知虞秋烟月前才退了亲,乍然提这个着实有些没眼色,又有一声道:“我倒是在相国寺遇到过虞小姐,许是小姐不记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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