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宜,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例假期间情绪差的原因,也许是被肚子疼折腾得快崩溃,也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局面超出了方笑宜的掌控――特别是见到他,方笑宜感觉最后一根理智的弦都崩断了。
“都走。”
她像是疲累到了极点,不等两个男人如何反应,直接扭头上了楼。
眼前这个男人虽没见过,但他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从他出现的那一刻,曾霖就知道,这是个非常强劲的对手。
再看方笑宜的态度,疲累,还带了赌气,一看就是有故事。
大差不差,这是她之前的男朋友。
之前每次提起他,方笑宜总是眉眼弯弯,那是提到其他人方笑宜脸上都不会出现的表情。
但后来不知怎么,两个人好像分手了。
今晚见到他,曾霖心下一凛。雄性之间也有一种奇怪的直觉,眼前这个男人,对他形成的威胁太大了。
但转念一想,方笑宜不也没给他好脸色么。让两个人都走,那此时就是站在一个起跑线了。
她今晚情绪不佳,何必苦苦纠缠。多说多错,不光不会有进展,反而起反作用。
曾霖想这些的时候,对面的男人,一直抬头看着楼上。可楼上那扇小小的窗户,昏黄的灯光一直没有亮起。
“要送你一段吗?她家这儿可不好打车。”曾霖故意这么说。
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了花坛旁一辆越野车。
方笑宜气得脑子快炸了,回到家,扔了包,踢了鞋,直接把自己扔进了床里,放声大哭。
委屈堆积了很多天了,此刻像山洪爆发一下倾泻出来。一周了,她不止一次看见这辆越野车,安安静静地停在花坛边,雨夜里还为她照过路。她也看到过那个人,月色下影影绰绰。他应该是不想被她看见,故意站得很远。但他个子太高了,很难不被人发现。
当初不是很潇洒吗,不是头也不回吗。
他回松城处理家里的烂摊子,她在北京继续工作。说实话她从没觉得有什么――从小到大,他们总是分隔两地,甚至都在一个城市的时候,也因为他职业运动员的特殊性,聚少离多。她不认为这会是阻碍或者什么,甚至都没往深了想。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以为他们有这个共识,距离没什么克服不了的。
偏偏他不这么认为。
到底下不了狠心说分手,但他冷淡她,甚至说什么北京有更好的人可以考虑的屁话。方笑宜一气之下,拉黑了他。
她是等他来哄她的。
可他没有,甚至,就此就断了联系了。
方笑宜太累了,这一天无论是体力还是情感,都消耗得太多。哭着哭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整个人好多了,腹部只是坠胀,但起码不疼了。
她没开灯,借着月光看了眼表,凌晨 02:38。
起身给自己到了杯温水,身体恢复,情绪也稳定了。走到窗边看了眼,越野车还在。但车灯没开。
北京的夏夜,不开空调坐在车里,闷也闷死了。
心里划过了一道什么,方笑宜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徐家奕本来坐在黑暗里抽烟,指尖猩红一点,说不清是第几根了。可门忽然开了,走廊的声控灯亮起,眼睛来不及适应光亮,本能地把头偏到一边。
她开门了,他想和她说话,问问她还疼不疼。可还没来得及转头,“砰”地一声,门又关上了。
徐家奕唇边挤出一丝苦笑。
没啥说的,他自找的。
不知道又坐了多久,徐家奕一包烟抽得见底了。
但他不想睡觉,也不想走,甚至也没打算敲门。
敲门说什么?和她道歉?说对不起?说他不是人?不应该冷淡她让她找更好的人?
可他不是为了刺激她才这么说的,他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
退役退得不算光彩,本来想着再打一届奥运会,可家里的变故让他没权利选择,甚至没有好好道别,就离开了国家队……
徐大明说话都连不上溜,三个字最多,周彦不离身地照顾着,何况家里还有个奶奶……
酱菜厂更是一片狼藉,工人听说徐大明出事了,挤破了脑袋辞工;银行压降贷款额度,现金流基本是零,每天睁眼就满世界找钱;徐大明从前上下游的合作伙伴,见是他来接班,表面上客客气气一口一个“小徐总”,实际上都不敢和他签单,销售渠道基本全部堵死……
事业、前途、家庭后盾……要啥啥没有。
夜深人静的时候,徐家奕会想,人生果然是守恒的。从前,他享受了家庭条件的优渥带给他的无忧无虑和风光霁月,如今,就要撑起这个担子,任凭时间见证无数狼狈、残忍的至暗时刻。
这样的徐家奕,没办法照顾她。
这样的徐家奕,也配不上她。
从小,他宠着,惯着,护着,把最好的给她。他不能允许她的人生大事里,有这样一个污点一样拖后腿的自己。
她和父母的关系缓和如初、在自己热爱的领域里蒸蒸日上,等待她的,是人生更大的精彩和美好。他自问,没权利以爱她的名义把她困在身边。
即使,他爱了她那么多年,多到连自己都不觉得,还有爱别人的能力。
比如现在,坐在她门外,即便没见到人,也让他感觉到了两年来从未有过的心安。
最后一根也抽完了,徐家奕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坐久了已经有点酸麻的腿,准备下楼去旁边的便利店买包烟。
“咔哒”一声,门开了。
运动员的基本反应和肌肉能力还在,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徐家奕,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了门把手。
房间里很黑,倒是不用适应光线,朝思暮想的人立在门边,黑暗里凝视着他。
黑夜里看不清,但徐家奕不用看就知道,眼睛肯定是红的。
上楼,本来是看她不舒服担心她。
可在门外,就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不夸张地说,那个瞬间,徐家奕捅自己两刀的心都有了。
“笑笑……”他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
“找我干什么?”
方笑宜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抓不住似的,一下子就飘走了。
找她干什么?
这问题他也问过自己。
本来想着,就这么一直没有指望、没有欲求、生死混沌地过下去吧,能有她的消息,仰望着她的蓬勃光明,也行了。
直到,北京队找到他,请他回来做执教教练。
条件很诱人,但说实话,他没办法义无反顾地答应,毕竟还涉及到酱菜厂、涉及到家人的安置。
但那个瞬间,他还是内心狂喜。
甚至不是因为可以重回他热爱的篮球事业。
而是,哪怕够不着,他也有机会离得近一些,去仰望她了。
徐家奕艰难地开口。
“回来……不是奢求你原谅,更不是要复合。”
他哪有这个资格。
所以在楼下蹲了一个星期了,也没勇气上楼。
如果不是今天她明显得不对劲,他担心她的情况,这个楼梯,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走上来吧。
“……就是看看你好不好,还是不放心。”
方笑宜咬紧牙关,一下一下,重重地点头。
她要气炸了。
不是为了求她原谅?不是为了和她复合?
真行啊,徐家奕,你真行啊。
徐家奕还没说完。
“刚才那男的,可能条件不错,但他心里不是真的护着你。”
不然不会看她那么难受,还不管不顾,死拽着人不放。
“别选他,也许……还有更好的。”
最后几个字,徐家奕几乎咬着牙往外挤。
从她的爱人,变成给她把关的人。
真他妈想死啊。
“滚。”
方笑宜声音很小,几乎是强压着喷薄而出的情绪。
面前的男人,早就褪去了少年的纯真和稚气,眉眼刚毅,却透着无尽的落寞。
这两年他过得好吗?反正她不好,很不好。
他从没忍心和她提过分手,但她知道,如果她有了更好的选择,他一定祝福。
气就气在这儿。
赛场上死咬对手、一球不让的徐家奕,居然把女人让出去了。
他居然把自己让出去了。
从小就被他护着,都知道她是徐家奕的妹妹,小学没有人敢欺负他,中学没有人敢喜欢她,甚至主动和她说话的男生都很少。
现在说什么?更好的选择?
从小,两个人互为支撑,彼此成长,现在说这些,会不会晚了些啊!
“滚啊!”
这一声,方笑宜是拼尽了全力喊出来的。
其实也没必要,她看到徐家奕的手已经搁在门把手上,把门旋开了。
到底还是要走是吧。
方笑宜再也忍不住了,但她不想当着他的面哭,太掉价了,一扭头,快步走进了卧室。
背后传来重重的的关门声。
方笑宜强忍着默默抽噎了一会,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确定走廊里没有声音了,他应该是下楼了。
“哇”地一声,这次是再也忍不住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没有心啊王八蛋!”
“……不要我了直说,扯什么更好的人,找什么借口……”
方笑宜大嚎大哭,捶床,摔枕头,床上陪她睡觉的抱枕靠垫扔了一地。
这都发泄不够。
慢慢地,可能是没有体力了,逐渐变成了低声啜泣。
“……哪有什么更好的人……从小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
“接受不了家庭的变故,我不怪你,我等还不行吗。可两年过去了,你还是不要我……呜呜呜……”
如果方笑宜的大哭大喊是拿刀子捅他,那这种泣不成声的啜语,就是小刀凌迟。
特别是后面那句“还是不要我”,简直是在剜他的心。
在我是门外看着的徐家奕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上前,把人扳过身来,吻上了她的满脸泪痕。
眼泪很咸,甚至带了点苦。
但唇很甜。
徐家奕贪恋地把人搂在怀里,吸吮着唇舌的温度。但又一直绷着理智,怕把人惹毛弄疼。
他怎么会不要她。
那是他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的方笑宜啊!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女孩追她,芭蕾舞团的,艺术体操的,一个比一个漂亮,甚至商务代言的企业家的女儿,也对他明示暗示过。
可他都不用看,心里就下了定论,比不上他从小护到大的小矮子。
何况,他的小矮子,还那么懂事,那么上进,一门心思做更好的自己,他爱都来不及。
怎么会不要她。
不知道吻了多久,方笑宜都有些脱力了。她精疲力尽地靠在徐家奕怀里,听她一下一下强有力的心跳,还有头顶响起的闷闷的声音。
“笑笑,对不起。”
对不起,是他的自作聪明和那点可怜的自尊,害两个人走了分岔路,不明不白地错过。
“还有,我爱你。”
你问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懂爱情吗?他一定不懂。
他只知道,喝到了好喝的汽水,想带给她尝尝;她和家里吵架了,他带她出来散心,吃锅包肉。
你问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少年,懂爱情吗?他也不见得懂。
他只知道,只要她来看比赛,他总习惯性往看台上找她的影子;她穿越了大半个北京城来和他说生日快乐,那个瞬间,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想把她抱在怀里。
你问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懂爱情吗?也许他被生活摔打得没了心思,依旧不懂。
但他如果看不得哪个女人伤心难过、从不肯把自己伤疤和软肋展示给她看到的时候。
这一定是爱情无疑了。
方笑宜,我爱你,从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时候。
那是比打球坚持得还要久的一件事情。
早就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两个月后,由淼的事情处理差不多了,要带孩子回去了。
松城没有直飞的飞机,由淼从北京起飞,照例几个人组了局,给她送行。
但和上次的人员又不太一样。
岳媛没来,由淼以为她有事要忙,没想到简明羽语出惊人。
“离了。”
众人自然很惊讶,被问及原因,他说,都有错,也都是在互相耽误,不如各退一步。
别管爱不爱,但始终是离开了。和一个人从相遇到走散,说一点不难过,不可能的。简明羽认为自我治愈得不错,直到看到徐家奕搂着方笑宜的肩膀。
有人离婚,有人相爱,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简明羽立刻觉得,自己还需要再治愈一段时间。
Adam 见到方笑宜,很是开心,立马大喊:“小一一!”
但看到“小一一”被另一个人搂着肩膀,Adam 随即又愣住了。
“Adam,这是家奕叔叔。”由淼说。
加一叔叔?小一一加一?那不就是二吗?
麻麻可真是的,这都不会算。
Adam 张口,声音自信洪亮。
“小二叔叔!”
哄堂大笑里,李霞看着两个孩子,一脸欣慰,问徐家奕下一步什么打算。
徐家奕和队里说明了家里的情况,队里表示,对于徐大明的语言能力恢复,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但运动迟缓,可以让队里的运动神经方面的专家帮忙复建,对老爷子的恢复会有帮助。队里让徐家奕安心执教,父母可以都跟着过来,住在家属楼里,没有后顾之忧。
酱菜厂那边,这两年经济形势好了一些,徐家奕理清负债的同时,线上开了自营店,拓宽了销售渠道;聘请了一个职业经理人做副总,跟着干了一年,目前看还不错,打算分一些股份给他,让他全面打理。
“霞姨,我哪是做生意那块料,从小屁股就长钉子似的,这辈子只能在运动场里挣口饭吃了。”
长辈面前,徐家奕又恢复了小时候没个正经皮猴子的样子,“还有霞姨,过几天我带笑笑回去,准备和晓敏姨、方叔、还有我爸妈都摊牌了,到时候万一有阻力,您就算人没在松城,也得帮大侄子一把啊。”
李霞笑了。
“傻孩子,平时看挺机灵呢。”
“你以为他们几个不知道啊。”
“你喜欢笑笑这事儿,笑笑还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就看出来了。好家伙,国家队一年到头有几天假?一放假就往回跑,回来家里也不呆,要么往晓敏家跑,要么往笑笑学校跑,你妈那时候就找过我,‘同样是生儿子,人家明羽怎么那么贴心呢,我们家这个,儿大不由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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