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面面相觑，姜晓峰大闹小院，那件事已经过去多久了，大家好像都不记得了。美丽清雅的那个方菲终于又回来了，美丽清雅的黄色百合花，终于又绽放在她书桌上的白色水晶花瓶里了。姜晓峰憎恨，他能憎恨得了人的心灵吗？黄色百合可以买啊，水晶花瓶也可以买啊。伤痛它只是一道口子，毒瘤病灶彻底切除了，伤口缝合了，新的肌体和血液遍布全身了，美丽和健康就会重新回来。
美丽清雅的方菲，她终于回来了。
第23章 初恋来了
桃子本来脱个臼，只是关节错位了，有经验的伤骨大夫，是会对上穴位的。只是桃子那天走得太急，刘素云当时穴位是对上了。桃子这一路上车马劳顿的，虽然一路都是胡晓燃背着她，可是脚着地的时候，说不准哪一次，又给崴着了。
丁至诚还是病急乱投医，带着桃子去伤骨医院，找全市伤骨名医朱大夫看过，朱大夫又抱着桃子的脚，一番抻拽捏打，又拿了他家祖传的朱氏伤骨膏药。桃子毕竟是年轻，好动坐不住，有时候，起得太冲了，压根就忘了伤脚，来回忽略了几次，脚更痛了，脱臼处已经严重肿了，后来又慢慢发炎。过一段时间，丁至诚又去找本院大夫医治，还是那一套程序，从头再来过一次。
桃子眼看着自己的脚已慢慢溃疡，这才想起了名片，父女俩拿着名片去办公室打电话。丁至诚拨了号码，拿起听筒，对方都是嘟嘟嘟的盲音，再打，还是如此。
“她们那省立医院，又是医科大的科研基地，平时肯定比咱们这忙很多，我们再等会儿。”丁至诚安慰着桃子。
桃子以前从没打量过爸爸，这一次等电话的间隙，忍不住看了下爸爸的头发。在正午阳光的强烈照耀下，桃子才发现爸爸头发已经全白了，心里忍不住有一丝酸楚。转过头去，忍着不再去打量，可还是忍不住说道：“爸爸，你头发怎么全白了啊？”
“爸爸头发一直都是白着的，只是没有现在这么多。以前是你妈帮我染黑的，所以你当爸爸头发是黑的，现在自己一个人早不想弄了。去理发店，总嫌太麻烦，我这样一头白发，是不是特像一个糟老头啦！”
“爸爸，你才 50 岁，人家 70 岁都还攀登珠穆朗玛峰，周游列国呢？爸，等我脚好了，我给你染头发。”
“呵呵，我家桃子长大了。”
“叮铃铃”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了，“肯定是刘大夫打过来的。”丁至诚说道。
“喂，您好！我这里是急诊科，请问是哪位？”刘素云问道。
“嗯，刘大夫您好！前一段时间去你们那扭伤脚的一个高中生，你还记得吗？”丁至诚努力地牵起她的记忆。
“记得啊，五个高中生，一个女孩脚崴伤了，我当时简单处理后，他们要急着返回，现在应该痊愈了吧。”
“不好，本来很简单的事，现在越治疗情况越糟糕，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想起向你求救来了。”
“这个不是当面诊断，我看不出来真正状况。脚伤看似简单，实则是最不易恢复，因为患者要活动，脚就要被迫移动，这就给恢复带来难度。不过，你等着，我给你想想办法？”
“实在不行，还是算了吧！你那边工作那么忙碌。”
“我想起来了，下周一，我去你们市有一个专家会诊。到时候，我工作完，可以下午挤出来一个小时，来做诊断。”
“好啊，也就是后天，我们在这里等你的。”
“那要谢谢您的。”
“哪里的，我们原来都是同事，并且还是同龄人，我记得你也是五十岁吧，还有方珍珠啊，陈本朔啊……”
“我们一共五个人都是五十岁，还有一个王长江啊……”
对方是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听筒里才传来几个微弱的字，带着一丝幽怨的声音说道：“这事就这样定了，我先去忙了，外边又来了辆救护车，来了位车祸病人。”
丁至诚直到放下话筒，才知道自己嘴太碎，又闯祸了。他还竟然不知道，本来桃子要求人家省城名医诊治，好不容易人家要来会诊，这巧算是给赶上了。自己提得哪门子王长江啊，不知道原来为这事，她是怒走省城的。
周一，陈本朔陪同刘素云等省城来的专家团忙碌了一上午。中午餐，刘素云说道：“这一上午真是累坏了，就在食堂简单吃点，我下午还有事。”
“那不行，你这一走，都 28 年了，如今半百，人生能有几个半百呀，就我们五个人，五个半百就在咱们食堂的小单间，我们要聚一起好好聊聊天，我记得今天好像还是你生日吧。”陈本朔一脸坦诚，从青春勃发风华正茂，他们现在都是疲于奔波的中年人。
“我都忘了，你怎么还记得我生日啊。”刘素云忽然间也被打动了。
“那时候，我们五人组为了排练话剧《雷雨》，可是整天在一起的，谁的生日不记得。”
“是的，你一说起，演话剧那会，我还觉得时光那么美好，一切都还是美好的样子。”刘素云像是又陷入到了回忆里。
丁至诚背着桃子来了，李姝带着陈大河来了，方珍珠和方菲也来了。大家一一问过好，相互拜见过，简单寒暄后，刘素云还张望着窗外。
大家都知道，刘素云张望的人，压根就不会来的。
陈本朔让大家一一落座，说道：“让我们开始吧，王长江他不来了，他家里有点事情，来不了了。来吧，我们大家为这个迟到了 28 年的聚会干杯，也祝愿我们永远的四凤，祝愿她五十岁的生日，所有梦想都成真。”
刘素云站起来了，眼睛里已经挂满泪花了，哽咽着说道：“这辈子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五十岁生日能在这里过，还是和我们共同战斗过的战友。人生什么最珍贵，是青春，还是情谊，是青春里最恒久的情谊，来让我们干杯，我先干了这杯最幸福的美酒。”刘素云一扬脖子，一饮而尽。
蛋糕来了，上面写着四个字“青春万岁。”刘素云许了愿，吹灭了蜡烛。
大家问她许的什么愿，她默默不语，片刻后，她苦笑一下，咬着下嘴唇说道：“不好意思啊，我先失陪一下，去个卫生间！”说着站起身向卫生间方向走去。
方珍珠看她一脸落寞，很快站起来跟随过去。
卫生间洗手池前面，刘素云一双手抹了洗手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正在使劲地揉搓。不停地来回反复摩擦，双手都红肿了。
方珍珠一把拉到水笼头下，替她冲洗。
刘素云鼻头抽噎着，嗓子里也哽咽得厉害，抓住方珍珠两只胳膊，泪花终于奔涌下来，哭诉道：“我现在真是羡慕大家夫妻和睦，孩子绕膝，能享受家庭的天伦之乐，而我却彻底是个孤儿了……”
“怎么回事呢？你不是过得挺好的吗？”方珍珠忍不住打断了她的凄凉陈述。
“我的老公是个飞行员，我回去后不久就结婚了。可是我们婚后一直没有孩子，我跑断了全国的大医院，看遍了中西医，光中药就喝掉了几火车皮。国内的试管婴儿做了无数，就是不成功，有朋友推荐，美国的，还有泰国的见效，我们就搭飞机奔过去了。
如数一整套程序下来，还是不见效。老公是三代单传的独子，别人的孩子都该上大学了，我们全家光在求子路上就奔赴了 20 年。42 岁那一年，公婆再也等不了了，我们离了婚。前夫找了一同出乘的空姐，26 岁，年轻又靓丽的名校毕业生，一年后就生了儿子。爸妈看我婚姻败落了，也相继落下了心病，抑郁成疾，去年也双双去世了。你们看啊，我不是一个可怜的孤儿吗？”
刘素云一大段的陈述，道尽了她分离 28 年来的人生，而其余的人们只是在生活的路上跋涉和奔波。人人都知道的，婚姻最真实的内核，就是要共同拥有合法的有血缘的子女。
人活着，都是追逐着这个目的去的，飞行员也是普通人，他的这个强烈愿望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他们在人生路上已经蹉跎了 20 年。
方珍珠一番和风细雨的安慰终于让刘素云情绪稳定下来，两人很快又回到座位上。
直到会餐快要结束，刘素云还进拉着方珍珠的双手，她忽然抬起头望着方菲赞叹道：“珍珠真是羡慕你啊，你家女儿已经 28 岁了吧。你们母女，这两朵姐妹花，争奇斗艳，吐露芬芳。时光过得真是快，那时候我们都差不多……”
方珍珠知道，刘素云这欲言又止的赞美里，是想到了 28 年前的那个雨夜。那时候，她俩躺在同一间产房里，外边雷电交加，颜真给她接生了一对龙凤胎孩子。然后，老满就偷偷趁着雨夜，把她拉回东边山里的老家。直到她满月后，身体彻底调理好，她才坐上回省城的火车。
方珍珠半个小时后，就生下了女儿方菲。
然而，这个秘密，这个埋葬了 28 年的秘密。方珍珠、颜真、老满，他们三人曾指天发誓过，死了也要带进棺材里去。
当方珍珠看到刘素云羡慕方菲，瞧着方菲的样子发痴。她就知道，刘素云又想到那一双孩子了。可是颜真对一双孩子，是尽到了一个亲妈的责任的。女儿柳蔷去巴厘岛度蜜月，却意外葬身海底。儿子柳剑研究生毕业后，却被生父寻了来，签了卖身合同。从此天涯远隔，再不能相见。颜真都见不到，刘素云却又哪里能相见呢？
方珍珠知道，午饭后，刘素云一定会扯住她，问个究竟的，这也是她来此地最根本的目的。
果然，饭后，大家都要散场走了，刘素云对丁至诚说道：“老丁，你先等我会，我和珍珠说一会叙旧的话，我们那会儿好的像是一个人。这亲姐妹似的，分了这么些年，一定要再续起来的。”
“好啊，刘大夫，你们尽管聊，聊多晚，都不要慌，我和桃子没有事的，可以等。”丁至诚知道，虽然那时候，他们五个天天在一块，但比起来，女孩子家的悄悄话，还有小秘密，那时候是会加深感情和相处的。
两人来到了方珍珠的办公室，房门关紧了，屋子里一阵压抑紧张，刘素云劈头就问：“珍珠，你能带我看看两个孩子吗？我只要远远地张望一眼就满足了，你一定要带我去看一看……”
“素云，这事不好办了，你女儿已经没了，已经葬身巴厘岛海底了……你儿子也没了，已经漂洋过海去英国留学了……”
“什么……我女儿没了，啊，她才 28 岁就不在了，我可怜的孩子啊……还好，我儿子还在的，只要在，就有希望相见的……”刘素云满眼凄楚，一脸悲切着说道。
“别说你了，颜真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儿子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刘素云焦急着追问道。
“你儿子的生父，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去海南旅游，到深海区游泳，都被大浪卷走了。这生父啊，五十多岁了，无意再组建家庭了，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还是碰巧遇上了有血缘的儿子，就用钱买断了和颜真的亲情，送他出国进行博士学习，回来后继承家族企业。”
“啊，是这样……”
“颜真为了这，还搬到了咱们家属院来了。”
也许，我们命里都该如此，都是命太苦，我不能再去打扰颜真了，我俩这样的角色见面会更尴尬的。别告诉王长江，我来过这里，他们一家人很幸福，我也不想再去打扰的。
“好吧，我会了你的一切美好心愿的。让我们都坚强地活着，遇见最好的未来。”
两人分别的时候，抱了很久。她们都相信，情谊会地久天长。
刘素云只是远远地张望了一下，王长江家屋顶上的炊烟，一家人围着饭桌，都在欢声笑语。那才是家的样子。屋顶炊烟袅袅，屋内大快朵颐，而不管饭桌上再普通再家常的饭菜，王妈都能做出人间美味。张望着那些欢笑声，刘素云抹泪走远。
然而，几个月后的一天，王妈知道了刘素云的到来，到底还是发生了一场战争。
第24章 往日重现
刘素云又来到曾住过的小院，还是巷口的槐树，已经这么粗壮了。三十年前，它还是一棵小树苗。走过那条长长的小巷，墙皮都有些斑驳了。木头大门也枯朽了，她轻轻推开门，刚要踏进来，却被眼前的温情止住了。
颜真和老满正架着人，练习拄双拐走路。两个人一边架一只胳膊，旁边放着一辆崭新的轮椅，颜真一直鼓励她道：“这不挺好嘛！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始，就会扔掉轮椅。用起来拐杖，再练习好了腿部肌肉，就会彻底甩掉拐杖了。”
“慢慢来，一步一个新开始，一步一个新起点。万事开头难，走过了第一步，以后就会很有起色的。”老满也在鼓励她。
刘素云发现，颜真头发乌黑，齐耳的短发，蓬松地衬托着，她的皮肤还是那么细腻白皙。看她昂扬着的笑容，她并不像方珍珠嘴里诉说的，并不是被现实压倒的一个人。老满也是的，她俩应该是同岁吧，老蛮喜欢了颜真一辈子。到老了，还能做邻居，也算是一种圆满吧。
刘素云站在大门口看了很久，看看大家都过得很好。方菲住的屋子，她曾经住过一年的，睡的就是方菲的床。她看着方菲坐在床头，捧着书看，几个女护士嬉笑着说话。她又恍惚着，回到了三十年前。
刘素云看到方菲出来了，手里拿着书，倚靠在门框上，说道：“颜姨，今天刘素云阿姨来过了，我们都陪着她吃了饭。恰巧今天还是她生日，她还聊起了你，还问你好呢。”
“方菲，她现在过得好吗？”颜真问道。
“挺好的，看上去很显年轻，精神状态也很好的。后来又单独和我妈聊了很久。”
“你没邀请她过来坐坐。你睡的那张床，可是她原来睡了一年的。”
“是这样啊，那我们也挺有缘分的。”
“省城那边来电话了，她也是有急事，就匆匆赶回去了。”
“哦，是这样的，那我就放心了。”
还是走吧，每个人都过得很好。只要张望一眼，这就足够了，就很好的。刘素云匆忙离去了。
颜真看胡丽萍架着双拐走得很稳了，就松了手，她随便朝小院门口张望了下。忽然感觉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急忙追了出去，空空地，寂寞的小巷，啥也没有？“而我刚才明明看到，像是有一个倩影，像是年轻时候的刘素云，又像是现在依然美丽年轻的方菲，难道是我老眼昏花了？”颜真自言自语道，心脏狂跳个不停，她趔趄着，两手抓住门框，站正了打着摆子的双腿。
她站在门框边，凝望了很久，又追过小巷口，哪里有她的倩影？难道这是一种要得老年痴呆症的前兆吗？精神恍惚？还是神经错乱了？
雷雨，一个雷电交加的深夜，霹雳咔嚓的雷声过后，三个小生命就随之降生了。是她颜真，把他们三个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她是一名产科医生，这是一种多么光荣的使命，是她的一双手把这些孩子们带到这个光明的世界上来的。
她夺走了刘素云做妈妈的权力。就在那声巨雷划破长空，闪电映红脸庞的一瞬间，30 年的亲情和依恋都会是当妈的眷念。
刘素云在公交站下等车，来了一辆车，她上去了。她要去火车站，坐最晚一班的火车，赶去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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