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导爽朗大笑道,“骊文是我堂妹,我们骊家一家亲,每年春节初二,她都携带丈夫来过年,我们都会坐在一起聊天,我这妹妹,对骊山有感情,她办事,我很放心,你就放心吧,错不了的。”
“只是啊,她这三年,已经回到家附近的中学做语文教师,对山居那边的变化也吃不准,我们这么大的工程量,好像不去亲眼看看,就不会放心。再说,我们是不能辜负乡亲们的。”王菲终于道出了心底的核心忧虑。
“快过年了,好多大学生们都要放假返家了,这票你俩买得上吗?”他踱着步,思索,笑着道,“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年后一周,他俩都返回,到时候,你俩都陪同前行,让她再带领你们过去,亲自鉴别,不比什么都好。只是,她儿子刚一岁,你这一路得要帮她抱孩子。”
“这个没得说,我最喜欢抱小孩。”王菲很坦然。
编导忽然盯着胡晓燃看了半天,都把晓燃看得不好意思了。他突然板起脸来,郑重说道:“你俩来咱骊山半年多了,虽说是扶贫村官,可你两个工作作风不一样,你这个书记,现在可是有板有眼,带模带样,风风火火的,是个实干家,乡亲们也都看出你的诚意和战绩。可是晓燃,你就不行了,好像是王书记的小跟班,整天光知道跑腿,话都不说一句,大家伙全都有意见了。说你那什么,就是那个,如果再这样,就原路退货。”
胡晓燃狠狠地剜了一眼编导,沉默。
好像,胡晓燃自从来到骊山,一直都在保持沉默。
还是,他第一天就被来了个下马威,让镰刀给吓住了。
他俩有分工,都是绝唱,只是时间上,会一前一后,有序曲,主旋律,也有压轴,和片尾曲。
王菲是来打前站的,要得罪人,还要斩草除根,村里有不好惹的,她都要冲上去了,晓燃一直是家里的独苗苗,也算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第一天的那场血,让她立誓要做侠女,要保护好这个亲弟弟。
王菲明白编导的意思,爽朗地望着编导笑道:“我俩虽说都是来扶贫的,我是经济扶贫,是带领着大家来跑腿出力的。大家伙好像看到全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其实,大戏还在后头呢。晓燃是来精神扶贫的,等到咱们骊山物质生活上去了,大家的精神风貌再来更上一层楼,您可别忘了,人家晓燃可是名校音乐学院的高材生,那歌可是获过国家大奖的。还有在校时组织的乐队,到时候一招呼,这演唱会一开,歌声唱响,引得附近的市民们来农家乐免费看演出。到时候,顺便我们的果实也全卖光了。”
编导拍着晓燃笑道,“听说骊文山居就是晓燃的乐队唱响,成为全国闻名的。”
王菲接应道:“那当然,晓燃可是福星,一张嘴就会黄金万两。”
编导望着晓燃得意着笑,又使劲地拍着他脸蛋,调侃,“看来,我是错怪我们家晓燃了,大将出马,一个顶俩。”
“越是重要人物,越是压轴出场,你看我们春晚的著名歌星们,总是踩着要倒计时踩着零点的钟声走来。”王菲笑着赞扬,眼睛里却发现晓燃对编导在咬牙,禁不住想,两个人这是在唱哪一出?
“谁是你们家的?说得那么热乎?会让别人误解的?”晓燃又拿眼狠狠地剜了一眼编导。
这一回,编导被震撼到了,讪讪着,张着嘴老半天,欲言又止,一直傻笑着直挠头。半晌才懦弱着道:“晓燃,你要代我向你妈妈赔不是,自从我调来骊山,她一直接我儿子放学,还给辅导功课,我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胡晓燃狠狠地跺了他一脚,又白他一眼,道:“有什么好说的,我妈才没你那么小心眼,还大老爷们呢?还说我怂,我看你才怂呢?”
说者无心,听者亦无意。然而,王菲却一头雾水,尴尬着望着两人。
新大楼落成后,胡丽萍给院长请示,不愿留在行政,还是回归老本行,继续做主治医生。晓燃远在骊山,她上班下班,一个人很清静。站在医院门口,看编导父母骑着三轮车接送孙子,脚步蹒跚,背影佝偻,想着编导对晓燃的提携帮助,她把上下学的任务主动包揽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院长下班后,看见胡丽萍推着自行车,急慌慌地,明知故问道:“跑这么快,还怕接不上学生?”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竟当活雷锋,也不想想自己,熬成干瘪老太婆,风干成木乃伊,也不会有人瞻仰?”
胡丽萍装傻,笑道:“编导一直对晓燃照顾有加,现在当村官,又成了他的直接下属,我这也算是回报吧。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他父母年纪都大了,我只是多走点路的事。再说,有个孩子在眼前晃悠着也热闹。毕竟,我回家也是一个人晃悠。”
院长叹着气,盯着胡丽萍,“说的就是你一个人,现在就是只谈感情,不谈利益。这两者坚决不能混淆在一起扯不清,拎不起来。”院长又望着她一脸焦虑,眼睛一直张望着外边的马路点悟,“本来这事我不当讲,可是……院里同事们私底下都在笑话你,说你丈夫去世好多年了,名言正顺地就该再找个人结婚,你这糊里糊涂地,都好几年了,这又上赶着给人接起了孩子,人家的亲妈却还藕断丝连……”
“这孩子从小就没了亲妈,怪可怜的。我们纯属朋友,相互帮助。”胡丽萍更正。
“人家亲妈原来在国外,平时一直打着电话,网络现又这么发达,各种视频会随时随地。母子情肯定不会缺失。想见面,打个飞的就过来了。”
“那还不是照样可怜。”胡丽萍看着腕上的手表叹气,“院长我得走了,不能让孩子巴望着眼睛等不着。”说完,抬腿就要蹬车。
院长一把拽住她,欲言又止道:“往前再走一步吧,我堂弟,你俩年纪相仿,咱市教育局的,一个副职。妻子去年病故了,一个女儿在国外留学,别人给他介绍好多,总不入眼。我看你俩合适,给牵个线,怎么样?”
胡丽萍苦涩着笑笑,“我倒一直没想这茬!”
“那你就和编导把结婚证领了,什么事呢?半死不活的,让人不爽?”院长忽然一本正经地板着个脸,“我以上级的身份给你下死命令,这人言可畏,年前年后,你俩要合法化。”
当他说完再找人,人家早已没影了。
胡丽萍一路拼命蹬车,还闯了几个红绿灯,拐过小学校那条马路,远远地,她就看见他站在学校门口,仰着脖子瞪着哭红眼睛朝这里张望。
她从车上蹦下来,小宝直接抱住她两条腿,哇哇大哭起来。
她蹲下身体,帮他抹着泪,笑着说:“阿姨今天下班来了个病人,以后再也不晚来了,咱们回家。”
小宝在缺少母爱的氛围里长大,他盯着胡丽萍的眼睛一直看,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惊恐,哭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接我了,像我妈妈突然消失掉一样。”
这一句话,忽然让胡丽萍的心,猛然间被揪疼了,她是母亲,这一辈子,她都是合格的,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儿子晓燃。这个一直缺少安全感的孩子,一定是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还有他一直对晓燃情同手足,连带着也对她爱屋及乌。
回来的路上,胡丽萍脑子里一直乱哄哄的,院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妻子是离婚后出的国,两人是,男未婚,女未嫁,却一个劲地在扯什么情怀?来装扮这一直晃荡在大众目光之下的纯真友谊?这两个单身男女,它有纯真友谊吗?孔老先生在好多年之前就警告过世人了,男女要授受不亲!
还要来堵人民大众的嘴,见怪不怪,“这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我这何苦来着,偏要搬块石头砸自己的脚。”
后面的小人精一直拿两只胳膊把她揽得死死的,生怕她再跑了,脑袋就贴在她后背上,他梦幻般的,问了一句,“阿姨,你说什么?”
“我是说给你买一个遥控飞机,你不是一直想要吗?”胡丽萍语气里漾满了温柔。
“哦,我爸没有诚信,说我今年过生日,送我当礼物。可是,他全忙忘了,我说,他俩去荒山上,又是种树,又是养猪,能有那么忙吗?我都好久没见他了,说过年,也不回来……”小宝小心翼翼地探询着问道。
“晓燃哥哥也不回来,过年我们都去骊山。”她牵着他的小手,去了玩具店。
第126章 赤子之心
王妈刚放下王菲的电话,就和王长江埋怨开了,“这孩子也太没心没肺了,自从当了村官,家都不回,咱们想她了,还得去骊山找她!我看她就瞎积极!”
两人刚洗好了一筐萝卜,抡着大菜刀刚要在面板上剁肉,王长江纠正道:“孩子正是敢闯敢干的年纪,她干的是正事,我们应该支持她。”
王妈叹着气,把菜刀在手里晃了几下,又放下了,说:“两个女儿,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竞赛似的,王红都走好多天了,那订货会结束了没?咱这年过的,这萝卜和肉还剁不剁?这水饺还包不包?”
王长江看到王妈真生气了,笑着逗她,“咱院子里,谁不羡慕咱两个闺女。在单位里都能独当一面,敢于搏击风浪,战胜困难,搁现在时髦的话说,那就是时代的弄潮儿。多干,多辛苦点,那全都是在积累经验,咱俩就偷着乐吧。”
王红这会刚下了火车,正在向出站口走去,这一趟差出的,那叫一个含辛茹苦!好在,一周的时间,她终于签下了大单。在北方那个冻死人的城市,踩着齐膝盖的积雪,她天天蹲点似的,守在人家的单位门口,被门卫保安们追着往外撵。
她一个美丽漂亮女孩,忍受着空气里的严寒,感受着脸颊和手背失去知觉,又长成冻疮的过程。这是小时候,她跟着妈妈出摊落下的顽疾。为了订单,她管不了了。她使劲硬撑着冻僵的脸颊给保安们微笑,才得以在大门口安身。一日三餐饿了,只能从包里掏出面包和饼干啃几口,她一直盯着供应科长的车,等他出来。
一周时间,她像个乞丐,终于感动了科长,给她签单。返回,她坐轮船,漂洋过海;又改火车,穿过崇山峻岭,广袤原野,直到把单子交给领导,她才轰然倒下,似一个泄了气的气球,完成了飞翔使命,才结束掉自己。
王红躺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一直昏迷不醒。王妈坐在床头直抹泪。
“看这一脸一手的冻疮!自从上班,已彻底痊愈了,为了张单子,就是个壮汉子,在严寒雪地里站七天,也会受不了!这傻丫头却这么拼!不要命了!”王妈这是心疼女儿,这家里最疼老妈的就是二丫头。眼看着要找对象爱美的年纪,非要把自己弄这么丑。
王红眼角滚下来一颗泪。闭着眼睛。
“妈妈看你受这苦,心疼呢?”王妈望着她,笑道,“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妈,我不饿。我这就起来包饺子,我们再去炒点花生和栗子,多准备些菜,过年就奔姐姐去!”王红一跃而起,精神头很快上来了,坐到桌子前就要揉面。
王妈笑笑,“晓燃也不回家过年了,你胡阿姨也加入我们的大军。只是她一直抱怨,说镇上和村民对晓燃不满意,出工不出力,名义上是扶贫村官。可是,啥正事都没干,纯属到骊山磨洋工去了。还听说,村民都要联名,要求退货,换一个和你姐一样的精兵强将过去。”
“晓燃是慢性子,属于慢热型,他的要熟悉透环境,和周围的人们完全磨合好了,才会释放出自身的能量来。”王红边擀皮边说。
“你姐是风风火火闯九州。”王妈深知大女儿的性格。
“所以,她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王红就事论事地说。
“不过这事,听说在你姐和编导的游说下,暂时挺过去了。”王妈赶忙安慰二女儿。
“都引起公愤了,晓燃那蔫性子,可得要改了。”王红也在心底为他捉急。
“嘀嘀嘀”,BB 机一直在响。王红忽然神色慌乱起来。她从腰间拽出来,眼睛盯着就跑向门外。王妈赶忙问,谁的?王红站在门外,很快掩饰道,单位里的,还是出差订单的事,领导再审查价格的事。王妈一直盯着狐疑的二女儿,故意声东击西,瞧你那一脸冻疮,赶快进屋来,赶明天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人都不会看上你。
“谁说我的要等着别人来介绍对象,我就不会自己找?”王红痴痴笑,故意气老妈。
“好,你也老大不小了,你找个我看看!能得你!”王妈这是在班门弄斧,诈出二女儿的小秘密。
“亲妈,我得去处理订单的事,我去那边。”王红很快消失了。
王红开锁进屋,幸好一个人没有。
她盯着 BB 机上的每一个字,很仔细地摩挲着,笑了半天。
满小川:过年肯定回不去了,我们刚安装完两个机组,我们这边的援非小分队全都在非洲过年。你不是说,要来非洲看我吗?还来吗?我郑重发出邀请。
王红:我刚签了个大单,瞧我厉害吧,我先小傲娇一下。过年我们要去骊山,我姐回不了,我们只能奔她去。
满小川:先祝贺销售精英!小菜鸟终于蜕变成职场达人!我和大河,我俩现在都是小组长,我们和身边的非洲同事都成了好朋友,他们的当地语言,我们现在都能听个大概,简单的问候,还有交流,都是可以的。我现在就有四个非洲徒弟,先跟着我学安装,等以后开机生产了,再教他们学会运营生产,一点点地,润物细无声,教会他们,我们都感觉自己很厉害!
王红:祝贺你们,祝贺中非伟大的友谊!咱们长江黄河,巍峨山川,一直奔腾向前,矗立天地间,你们都是民族之间的薪火传递人,把先进技术,把美丽富饶带到另一片陌生国度。希望你们理想的闸门早一天宣泄奔放,流向非洲大地的广袤田野,也让非洲的夜晚更加灯火璀璨。
满小川:知我者,王红矣!得之,我幸!念之,永恒!
王红望着屏幕,傻笑了半天,她忽然想捉弄下远在天涯的他。
王红迅速敲下:我妈说,我该嫁人了,要托人给我介绍对象。
沉默,长久之后的沉默。王红想,他上套了。正嘻嘻着,得意洋洋地笑。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他这才发现,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算了,他中枪壮烈牺牲了。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BB 机又嘀嘀嘀响起。
满小川:看来,我觉得要上门提亲了。立刻,马上。
王红决定落地,线再拽紧点,就会断了。
王红:逗你玩。
满小川:听说这里的宗戈大瀑布很壮观,金沙萨动物园里,有顶着扇子羽毛,对着嘴巴的戴冕鹤,人称“鸳鸯鸟”,这里还有我们家乡的合欢花树,非洲朋友们说,等水电站泄闸生产了,就带我们看个遍。我做梦都想也带着你看个遍。
王红:好啊!
非洲水电站大坝上,魏巍带领着陈大河、满小川,还有几个非洲同事在密谋。这条长长的大坝是战果,也是灵感闪现的圣地,亦是鼓舞士气的点将台。
魏巍走在最前面,望着眼前的壮美山川,正欲和大家讲话,他工作服口袋里大哥大响了。一个清脆的童音传来,是儿子打来的。
“爸爸,过年你都不回家吗?”
“是啊,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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