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看着人多,故意仰着脸,扯着大嗓门,指着樱桃逼问道:“大过年的,大家都忙乎一整年了,大老爷们全去村委,咱就妯娌八个,凑一块吃个团圆饭。一顿饭没吃完,你就红口白牙给我们家三铁上纲上线了,你妹妹山楂退婚,和我们家三铁能有半毛钱关系?凭什么污我们家三铁清白?”
众人都哄笑,这笑太意味深长。
王菲看见三铁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听清了内幕,很快闪了。
樱桃毫不示弱,望着高高在上的石榴,凛然正气道:“今天老书记,新书记,都在这,大家都来评评理!”
石榴依然咄咄逼人,她在骊山泼辣那可是很著名的,樱桃只占个美人胚子的美名,要论发狠和心机上,比她这个亲妯娌,明显不在一个档上。
她还要掀起舆论的狂澜,攻占住大家的精神高地。她抓住王菲的手,一字一顿道:“空口无凭,马上让山楂和三铁来当场对证求实!”
“对就对!”石榴话还未说完,山楂就被爸妈从村那头挟持着过来了。
山楂妈扯住石榴的袖子,开始河东狮吼:“小样的,自己当家的干了丢人事,还遮掩?你能盖得住吗?我问你?三铁呢?你赶快把他叫来!别躲一边,当缩头乌龟去?男子汉敢作敢当?你要没有这一茬,我们家山楂能被退婚?俺难道不知道,姑娘家被退婚,意味着什么?这全都嚷嚷出去了,你让山楂以后怎么嫁人?”山楂妈说完,就打滚撒泼扳着脚脖子坐在地上嚎哭。
山楂爸嫌丢人,赶忙拉她起来。山楂妈一副虎背熊腰,横眉冷对,一掌就把山楂爸推了个趔趄,大家再去看山楂爸,细高身材,玉树临风,面容清秀,一副文弱书生样。夫妻二人,一上来就很有喜感,形成强烈反差。再细看两个天仙样的女儿,原来全都随了爸。
王菲眼看着外面的群众越聚越多,场面要失控,这该如何是好?
山楂妈眯缝着细长眼睛,偷偷瞟了一眼众人,又大嚷着:“石榴你去叫三铁,今天就让山楂当面质问他,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今天我们绝不诬赖?”
山楂看看周围看热闹的人们,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她一步跃到重叠的板凳上,一伸脖子就套进去了,腿一伸,就把板凳踢倒了。
旁边的三钢四铁,很快就扳着腿,把她抱下来了。山楂咳嗽着哭诉,“姐姐没死成,让我代她去死,眼看着三八节就要举行婚礼了,还有一个多月,我就大张旗鼓着被婆家退婚了,起因还是见不得人的事,我这活着还有啥脸面!”
王菲看着不远处的老书记,向他发出了一个求救眼神,今天的这个,太棘手,她还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呢?
老书记很快会意了,招招手,她就跟着他来到了外面的马路上。
“一家四口,母女三个,都拼命要去死!”王菲望着不远处,那个闹剧还在上演,一浪高过一浪的争吵声,淹没在偶尔起落的鞭炮声里,让人们记住今晚的大年夜,这个举国应该欢腾团圆的日子。
老书记指着黑漆漆的夜幕,那是房屋后边的一大块麦地,“这个事,无风不起浪,我们要秉公办事,妥善坚决,缓冲他们之间的利害冲突,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王菲知道,她们的工作,就是缓冲带,她也很疑惑,“这事是真的吗?”
老书记解惑,“山楂比姐姐小五岁,姐姐婚后,她周末经常过来,她英语很好,三铁的女儿铜玉,刚上初一,三铁和五铁挨门住着,就喊山楂给铜玉补英语,成绩很快上去了。山楂也成了周末家庭教师。有时候到了饭点,石榴把饭摆上桌,也就留山楂用餐。”
“亲兄弟,亲姐妹,大家在一起都是一家人,相互帮助也会是正常的!这正常轨道上行驶着,多和谐和睦,大家相敬如宾,共同谋发展,求进步,岂不是好上加好的事!”王菲的认知世界里,一向都是按部就班的人,她还是不解。
老书记继续分析,“要说这事吧,说简单,也很简单,就一句话,还是得从三铁和石榴的夫妻关系上说起,石榴吧,矮点,丑点,矬点,脾气暴躁点,个性刚强点,事事都不饶三铁。如果不是五铁娶了如花似玉的樱桃,他三铁一辈子都会乖乖被石榴驯服降服,一辈子生活在白色恐怖之下,心甘情愿地,被石榴独裁专政的魔爪死死嵌住。可是……”
“可是,当看到樱桃美丽和温柔兼备,感觉自己像是吃了大亏,白活了!”王菲笑道,“典型的小农意识。这山望着那山高,劣质男人的劣根性,共有的通病。”
“山楂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有一回,掰玉米,山楂忙完姐姐家的,就给旁边也帮起了忙。石榴那天正好回娘家有事,三铁伸手就要去拽她的衣服,山楂挣脱着跑开了。这事还是让旁边的人看见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估计现在,樱桃和石榴都不知情,还是退婚引起来的。”老书记道出了整个事情的原委。
王菲念叨:“山楂真是亏了。”
老书记感慨,“三铁不是人,兔子不吃窝边草,压根就不该起这歹心的!”
王菲正叹息着。再看小屋,人群都跑光了,好像刚才排演了一场话剧,各个角色都在卖力表演。曲终人散,幕布闭合。各就各位,生活重又回归生活最深处。铺天盖地的鞭炮声响起,零点到了,人们都在爆竹声里除旧岁,欢天喜地迎新春。
王菲回到住处,爸妈和王红已经睡下了,她躺在黑暗的房间里,听着外面渐已稀落的鞭炮声,蜷缩着疲惫的身躯,就要睡去。忽然,她的 BB 机滴滴一直响,她睁开困乏的眼睛,看到是陈大河的祝福:新年快乐!我们加班加点,像平常超负荷工作,但劳动创造幸福,奋斗人生最美丽,共勉!
王菲在黑暗里发送:除夕夜,刚处理了一场纠纷,跋涉青春,抓大不放小,忙中携乱。纵然,黑夜孤寂,诸事繁琐,我们也不放弃不抛弃,勇攀向上的阶梯,求索!
除夕夜,万家灯火,共团聚,齐欢颜。
在市旋转餐厅里,一片灯火辉煌。满爷爷。颜奶奶和小剑。桃子和爸爸。高大山。汪明珠率领着全家,“院子里的邻居们已走了一大半,我携着老少三代,和大家来辞旧迎新,过一个温暖知心的年。”汪明珠在哪个场合里,都是有分寸很得体的,她娓娓道来的一句开场家常话,就把大家的心灵拉近了。
桃子的心还游离,小伙伴们全飞了,她是单飞燕,落单的滋味不好受!汪董事长这个正的,倒是家常和善,低眉顺眼着早已融入了市井的百姓家。副董事长高大山不长露面,满脸威严,让他远离于人群之外。
高大山端起酒杯敬仰着向汪董举杯。他整天坐着飞机满世界里飞,今天德国招标,明天就飞去了纽约开订货会,集团的整个发展方向,一直都在向前驰骋。他很敬佩董事长的执行力和决断力。睿智的小剑,左右逢源,他的笑意起落间。高大山很满意。一切都在万马奔腾。强强联合就是天下无敌,他们的商业帝国来了。
高大山一脸崇敬,“董事长辛苦,多少磨难波折,您都会踩在脚下,一路笑谈着就上路了,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我敬我们的巾帼女先锋!”
汪明珠一脸谦和,笑意让整张脸随和。半百多的年纪,人生的从容,全都是在亲情里浸泡透的。她亦举杯回敬:“高董,您更辛苦,满世界里起飞,朝花夕拾,这一摞摞的订单里全是您的辛劳。”
高大山又乘兴祝福:“我很羡慕董事长家庭圆满,即将迎来四世同堂,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福气的!”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只是缘分还没到。”汪明珠知道高大山的心思,她只想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
高大山的春节一直是满世界里漫游。团聚是他心底的一个魔咒,亦是他不愿触摸的怪圈。等到全世界都看了个够,彻底累了,倦了,他最想在家的港湾里憩息。
满爷爷和颜奶奶相互递了个眼神,笑着说道,“高总事业心太强了,这当家人,心里一直装着劳苦大众,不是说奋斗的人生最美嘛,像我们小川,过年依然加班加点赶工程进度。”又笑着拍拍高大山肩膀,“您这个从不休息的,也该坐下来和大家伙聊聊,放松一下自己了。”
高大山顺势下坡,“年头跑到年尾,看惯了这地球上各个肤色的人,听惯了耳朵里各种叽里呱啦的话,这辞旧迎新,还是要回到家乡,听听乡音,才算是脚底下扎了根。”
满爷爷不明就里,焦急着,“所有的人们都好了,只是……”他欲言又止着望向小剑,“小剑,你眼下事业成功了,个人问题该排上日程了!”
小剑眯着眼睛,直望着对面的桃子,“这婚姻的事……最怕……上纲上线……这最急不得……一切……全要看缘分……现在……可不是包办婚姻的年代了。”
桃子脸窘得通红,兀自低垂着。颜奶奶紧张地盯着局势。
汪明珠看着三人诡异的眼神,瞬间明白了半分,她又笑着望向小剑,“有满意的女孩,你倒是追呀,这慢吞吞的,多让人捉急!”
第129章 不速之客
小剑脸也红了,皮笑肉不笑的,尴尬着,“汪董事长,我也拿不准。”
“你工作雷厉风行,个人问题上这般扭捏,这不像是你的风格?”汪明珠这是在替小剑解脱,试探着在荆棘丛林里开辟出一条出路。
颜奶奶盯着桃子早已变形的脸,害怕小剑得意忘形,弄得桃子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看着桌面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急的一脚跺向了小剑的脚面。这个傻孩子,她要跺醒他。
小剑立刻龇牙咧嘴,“妈,我的脚!”很快他又站起来,眼睛炽烈着望向桃子,守着众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首饰盒,取出来一枚戒指,表白道,“桃子,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要向你告白。今生今世我要和你在一起!”
桃子瞬间头懵了,血液涌向头顶。小剑这是真疯了,守着这么多人。她潜意识里站起来,嘴里脱口而出,“小剑哥哥这么优秀,我配不上!”
小剑举着的戒指在灯光下,更是耀眼夺目,他向往的眼神里,更是无限神圣,在众人期待的眼神里,他伸着手就要套进桃子的无名指上。嘴里的告白,似是神坛面前的祈祷,“桃子,人生只需如初见,何须萦绕到百年。”
颜奶奶的脸都绿了。桃子已僵在了半空中,如雕塑般。她在心底暗暗思量,今天这个年夜饭,不该来的。哎,兀自打脸,标准的鸿门宴!时光已经凝固了。一桌人的眼神五味杂陈。
BB 机响,桃子取下来观看,胡晓燃的。六个字:新年快乐!勿念!桃子迅速地瞥了一眼,赶忙脱身道:“我有点急事,得先要失陪一下了,各位领导和长辈们,我桃子提前给大家拜年了!”她重重地弯着腰,狠狠地鞠了一躬,就赶忙逃命似的闪了。
桃子冲进冷风呼啸的街头,泪流满面,一群顽皮的小男孩追逐着放烟花,他们满脸欢笑,和这个大年夜的欢腾很匹配。而自己却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一直恨自己,自己的犹豫果然是软肋!为什么不能对小剑说明白!从一开始,就应该斩钉截铁的!不至于闹到现在的局面,深陷于泥潭而无法收场!
桃子走了之后,小剑被瞬间冷却,在众亲友面前,让他颜面扫地,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晓燃机场餐厅的警告,他早已抛在了九霄云外,一个深陷在自己爱情憧憬里的人,真爱就是无敌。就是赴汤蹈火所向披靡高举着的火把,能够照向黑暗世界的各个角落。
汪明珠鼓舞着,“外面这么黑,一个女孩子走,让人不放心,还不赶快去追!”颜奶奶看着他的逑啵打心底心疼,“小剑还是别去了,咱们快吃完了,大家一块回去。”
小剑已抬腿,要往外冲,嘴里焦急着,“这么晚了,桃子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长长的马路上,灯火阑珊。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小剑追逐着,盯着前面桃子的背影,也在迎风流泪。爱上一个人,怎么会心口难开!爱是人生的炼狱场!所有事都可背后铺垫,唯独不能面对你真诚的目光表白。
姑娘们围着路旁的彩色霓虹灯嬉笑穿梭,热闹欢腾才是大年夜。这是两个世界,彻底将他拉伸隔离。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何处寄相思,只道着无处话凄凉……
“冲上去,现在就向桃子说,向死而生,刚才在饭桌上都已死了一半了,何苦这一半来着!”可是,他的脚底下像是灌了铅,再也动弹不得。他不甘心,使足了所有勇气,要背水一战,置于死地而后生。亦对着桃子的背影呼喊起来,“桃子,你等等我!你要等等我!我要做你的不速之客!”
桃子的整个后背,凉飕飕地,她害怕极了。头也不敢转,拼命地就往前奔跑。直到她拐进了一个胡同,她彻底消失掉。
小剑绝望地望着空旷的马路,两腿一软,就坐在了马路上。手里的戒指,他一扬手就扔进了旁边的下水道里。
那是他一个月的工资。
大年初一,所有人从村委搬到了编导家。他家还是老宅子,编导是全村考出去的唯一名牌大学生,他父亲在村里威望最高。一大早,就有人来拜年,山里人实在,先是大老爷们,爷爷带着家族里的众弟兄,又拽着儿子孙子的,就成了一个呼啸的大部队。进了院门,呼啦啦一大片,跪倒就磕头,站起来,笑着热乎着拍胸捶肩,便又开向另一家了。闪转腾挪间,也给下面的部队腾位置。
等到太阳出来,男人们的队伍离场,该是俏媳妇们靓丽登场了。
早饭后,编导儿子腻歪着,和胡丽萍演练遥控飞机。编导爸妈一直对她赞不绝口。内心里,她就是公认的儿媳妇,只是差了一道手续而已。两位老人一直催促儿子,天天挂在嘴边念叨,“还是早点办了,这样对人家丽萍公道。”
拜年的远亲近邻们,都拍着老太太的肩膀,“你这儿媳,看着面善,当着大医院的领导,为人还这般朴实谦和,实在难得,还是赶快把喜酒办了吧!让孙子着实也有个妈!”
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一个家七零八散的,她又何尝不想儿子孙子有一个幸福的归宿?
媳妇兵团走了一个营,来了一个团,门口还候着几个旅,哗啦啦的,问候声,道好声,羡慕声,此起彼落着。热闹掀翻了院子,花衣服,花裙子也晃花了眼。
又跪倒了一个院子,大家起落,问候,嬉笑着,走出去了。唯独最后面角落里的一个人跪在了那里。长长的浓密卷发盖住了脸颊,只看到一件长貂毛大衣匍匐在地上。
编导和妈忙奔跑上去,“这是谁呀,大过年的,不要这么大的礼节,快起来,来了就好。”
只听见来者在哭。嘤嘤呜呜地。是前奏,似高山流水。天涯海角边,无处觅知音;咿咿呀呀。是过门,像二泉映乐。山清水秀纯净情,晶莹剔透冰洁骨;凄凄切切。是结尾,若命运交响曲。哭声像是奔腾的音符,要跟着旋律放飞,抑扬顿挫处,要向着凯歌高奏。一江春水向东流,海枯石烂永不休。
胡丽萍的心底,忽然咯噔了一下,手里的遥控按钮迅速落地,编导儿子拽着她衣角喊道:“妈妈,你怎么了?”
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瞪着一双丹凤眼大吼道:“宝贝,你喊谁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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