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镇川痛恨自己经受不住诱惑,也怨恨自己被骗,对着郑军挥拳的力道非常大,“我才没你这么卑鄙!”
郑军比他矮一头,年龄上也比他大了二十多岁,根本打不过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很快就败下阵来,气喘吁吁求饶:“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武镇川理智回笼,松了手,怒目瞪着他。
郑军稍微缓过来一点劲,觉得委屈极了,“我真没拿,要是拿了以后我全家坐船都淹死。”
对于岛上的人来说,这是非常毒的诅咒,武镇川对他的话信任度蹭蹭往上涨,他此时内心也在动摇,“我也没拿。”
“你没拿,我也没拿,那这九罐水果罐头到底去哪了?”
郑军回想起下午的事情,突然咬紧了牙根,一脚把草垛踢飞,“艹,我知道了,是李广平那个狗东西。”
第9章
武镇川不懂怎么跟李广平扯上关系了,不解问道:“李采购?跟他有什么关系?”
武镇川刚来供销社工作没多久,跟李广平,一个是售货员,一个是采购员,年龄差距又大,平时不怎么说话,对他的品性不了解,但郑军对李广平这个人可是非常熟悉。
论奸诈,李广平跟他不相上下。
郑军心平气和跟他解释:“下午我们回去的时候我刚好看到他从外面回来,前后脚的事,哪有这么巧,肯定是他猜到我们不会把罐头扔了所以偷偷跟在后面,看我们俩都走了把罐头拿走了。”
武镇川傻眼了,又问他:“那怎么办?”
郑军抹掉嘴角的血迹,连说几句话疼得他呲牙咧嘴的,这会儿是心里气身上疼,说话也不客气:“能怎么办!咱们棋差一着,只能吃哑巴亏。”
“我们还能去主任那举报他?举报了我们都得完蛋!”
武镇川不说话了,表情萎靡站在一旁。
郑军也不会放过他,厉声道:“你打我的事呢?给我出医药费!”
“你怎么不讲理呢?什么叫我打你?明明我们俩是互殴!”
武镇川真没想到郑军还要问他要医药费,他现在是特别后悔下午听了他的话,明明知道郑军不是什么好人,还是贪图一时的利益跟他上了一条贼船。
郑军耍赖的本事也是一流,扬着脸走到他跟前,指着自己嘴上的伤,“谁跟你互殴,明明是你单方面打我!”
“你看着办吧,不然明天主任问我脸上怎么受伤了,我就说是你打的。”
武镇川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也威胁道:“你说啊,说了咱俩都完蛋!”
对付二十来岁的小年轻郑军还是绰绰有余的,郑军忍着嘴角的疼继续说:“我跟你可不一样,我一个看仓库的一个月就21块钱,你呢?你一个月最少28块钱,比我工资高太多了,再说我本来就干不了几年了,你还年轻,以后还要在供销社干几十年呢,你自己想想谁更需要供销社这个工作。”
武镇川被郑军一番话说得动摇了,但让他憋屈给出医药费他又不甘心,站在原地迟迟没接话。
郑军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点点脚,朝他伸出手,“给钱吧。”
武镇川经过一分钟的思想挣扎,最终还是决定花钱了事,从兜里掏出一块五,“就这些了,不能再多了。”
一块五也是钱,郑军数了下,揣进自己怀里,转身打算走人。
武镇川不放心,在身后追问道:“明天你打算怎么跟主任说?”
郑军看都没看他,潇洒回:“就说上厕所不小心摔着了,理由一大堆。”
摊上这样的人,武镇川只能认栽,怪自己意志不坚定。
他理亏他认了,但经过这次事情武镇川也吃到了教训,郑军和李广平这两个都不是好人,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好,保不准背地里给你放一箭。
第二天的午饭时间,姚海芸自然也察觉出了供销社里奇怪的气氛,尤其是郑军脸上的伤太明显了,再一结合李广平此时津津有味的表情,姚海芸大致猜到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肯定是水果罐头被李广平拿了,武镇川和郑军回去找没找到,都以为是对方拿的,打了一架。
李广平坐在台阶上抽旱烟,嘴里还在回味夜里吃的水果罐头,不枉他熬到凌晨跑到沙滩上去把罐头挖出来带回家,几瓣黄桃把他吃美了,难怪这东西卖得贵呀,是真好吃!
姚海芸走到郑军面前,关怀问道:“郑大哥,你这脸怎么了?”
正在洗菜的武镇川顿时警惕,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供销社的保管员可是个肥差,就是没收下武镇川的医药费,郑军也不可能跟姚海芸坦白,也就武镇川经不住吓,几句话就被他带跑了。
郑军对姚海芸笑笑,“没事,就是起夜上厕所不小心撞上树了。”
武镇川稍微放心了点。
李广平虽然不知道昨晚他跟武镇川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心里也能猜出来一点,毫不留情嘲笑他:“昨天夜里月光那么亮你还能撞上树啊?老郑啊,你这眼神是不是年纪大了看不清了。”
郑军还是笑,暗戳戳反问道:“哦?老李你睡得也挺晚啊,都知道夜里月亮很亮。”
姚海芸随口接了话茬,看向李广平:“是啊,李采购你昨晚几点睡的?我记得我昨晚十点多钟睡的,那会儿月亮还不是很亮。”
武镇川心里还恨着李广平,就是他害自己没了五罐罐头还搭进去一块五毛钱,在不暴露的情况下,他不介意给李广平添点堵,也跟着问道:“李采购你夜里这是干嘛去了?睡这么晚。”
合起伙整他呢,李广平才不怕,笑呵呵道:“下班后我去医生那开了点药,挺管用的,夜里起来上厕所,你还别说,存了几天没拉的屎就是多!”
今天掌勺的是梁丽洁,听到李广平的话嫌弃得直皱眉,恶心坏了,“正在做饭呢,能不能别说屎啊屎的,都没胃口了。”
李广平又说:“有啥恶心的,吃喝拉撒是个人都有。”
说着他悠哉悠哉走了过来,“我看看咱们供销社今天的午饭是啥?”
梁丽洁没搭话,把洗好的黑藻菜放进去,加上地瓜叶黄豆饼,一熬一大锅,这就是今天的午饭了。
锅里没什么油花,说是面条更像是杂汤,混合面擀成的面条在里面尤为突出,混合面说是面,里面其实没多少小麦粉,更多的是糠粃,皮壳和豆饼,混合着十几种杂料,经常是手边有什么都打碎了往里加,吃多了不仅放屁放不出来,还很容易喇屁.眼。
李广平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肚子疼,嚷嚷开来:“怎么今天还是吃混合面?这个月吃了七八次了,吃得我这几天肚子都不舒服。”
要是能有别的粮食,梁丽洁也不愿意吃混合面,但供销社每个月口粮有限,也不可能天天吃白米面,她好言好语解释道:“面都吃完了,只能做这个,我看明天能不能做点豆饼,配鱼干炖萝卜。”
陈兴海脾气就没她这么好了,瞪了李广平一眼,“有面就不错了,这怪谁?不就是你们前几年老是买一堆没用的东西回来,现在供销社还欠了一屁股债呢,嫌难吃就把你家的面搬过来,不然别说话,爱吃不吃,你饿着吧。”
姚海芸刚来这几天,因为不熟悉,大家在她面前脾气都有点收着,这两天渐渐开始暴露出本性,她看出来了,作为出纳的陈兴海对李广平和姚国旭意见很大。
李广平是不敢得罪陈兴海的,一来他是真心虚,知道供销社现在的欠债情况确实主要是因为他们前几年的大购大销。二来他们平时很多账都要陈兴海来批,有求于人。
因而被陈兴海这么一顿骂他也没生气,依然是和颜悦色的,“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们做饭辛苦了。”
姚海芸从小到大也没少吃混合面,但怎么说呢,有的吃就不错了,起码里面真有粮食,吃了不至于饿着肚子。
鱼干加进汤里有种鲜味,虽然没有绿叶菜,他们岛上的海藻菜也很好吃,配上混合面别有一番风味。
姚海芸早在来的第一天就去看了下他们供销社的粮库,各类海鲜干货不缺,少的是细粮和粗粮,当然这也是岛上大多数人家都缺乏的。
不过听完陈兴海的话,她倒是真好奇供销社现在到底欠了多少钱,姚海芸等不及了,下午先让梁丽洁把这五年的总分类账簿和明细分类账簿先给她看一下,这些都是她应该在过去的工作中完成的。
梁丽洁从桌子上先给她找出了1959年到1961年这三年的账簿,“1962年到1964年的我刚好统计数额要用到,等明天整理好了再给你,另外这里1959年的账簿是上一个赵会计做的,因为时间过去比较久了,有些字迹可能看不太清,如果有不认识的可以问我,基本上我都能认出来。”
姚海芸点点头,先翻开了总分类账,所谓总分类账,指的是记账凭证汇总表登记的借、贷金额的总数,它跟明细分类账是相互关系,明细分类账是对总账的补充。
跟后世在电脑上做的表格不同,现在的供销社会计账簿基本是纯人工用尺子和笔画出来的,无论是之前的赵会计还是现在的梁会计,两个人的字体都比较清秀,绘制的表格也很干净,一目了然,姚海芸看下来毫不费劲。
下午除了要盖几个章就没什么别的事了,姚海芸专心看账簿,出现在眼前的数额她是越看越吃惊,她感觉自己都快不认识阿拉伯数字了,南营岛供销社不大,银行借款还不少。
仅仅是1959年一年就分四次一共在银行借了4000元,1961年更是达到了惊人的6000元。
姚海芸还记得,1962年那次人民银行豁免南营岛农业合作社的贷款才5000元,对比下来,南营岛这欠款,简直不是一个小窟窿,而是根本无处可补。
难怪赵天磊被调职,会让她一个新人来当主任,就这贷款数额,真大佬也不愿意接盘,没几年绝对还不完。
混合面还能吃上就谢天谢地吧,起码没喝西北风,姚海芸暗暗咬牙。
第10章
看完这两年的账簿,姚海芸再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重任,首先最重要的肯定还是还贷款挣钱,挣钱才是第一等要事。
要想挣钱,自然要从供销社当前的收入来源入手。
姚海芸分析了下,当前供销社主要的收入来源有四部分,第一是农副产品的购销,即从生产队收购农副产品,再销售到城市里,从中赚取差价。第二是常规的农资销售,除了常规农具,化肥和农药,南营岛生产队对海带养殖工具的购买量一直很高。
第三是门市部日常零售收入,第四是再生资源。
农资销售短时间内很难改变,除非过几年岛上养殖风向发生重大变化,否则近几年大概率还是海带养殖占据主要地位,随着今年海带养殖收入的增加,生产队养殖海带的需求量会增加,但整体起伏不会太大。
再生资源说白了就是废品回收,也赚不了太多。
门市部日常的零售收入,这方面可以花心思,但也不能太强求高收入,毕竟整个南营岛的经济水平在这摆着,渔民口袋没钱,就是想买也有心无力。
姚海芸想了半天,只有农副产品购销或许可以扭转供销社负债的局面。
南营岛有什么?海产品。
海带,对虾,青花鱼,这些都是南营岛常规的购销商品,但在市面上的竞争力很弱,难以打出名气,也卖不出高价。
要姚海芸说,岛上还是刺参,海胆和鲍鱼,虽然在他们渔民眼里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这些在城市里可是非常受欢迎且价高的海产品。
即使后面水产养殖大发展,会出现大量的养殖海参,海胆和鲍鱼,但在纯野生的海产品面前,依然是差了一截。
受活体海鲜运输技术的限制,加之这部分海产品产量太少,南营岛一直没有这部分海产品的购销计划。
如果她能找到合适的海鲜运输条件和收购商,那她就能把这部分海产品卖出去了!
姚海芸还记得队里去年曾买过两台潜水器用来捕捞,因为新鲜,潜水器刚买回来那会儿队里很多人都去参观了,她也看过一眼,不过后来开学她回了学校学习,后来生产队到底用潜水器捕了多少东西,谁是潜水员,她也没关注过了。
如果她提议合作,愿意收购他们捕捞来的海产品,岛上的生产队应该都不会拒绝。
姚海芸这么一想豁然开朗,是啊,她怎么忘了海岛最大的优势。
除了供销社外部创收,供销社内部的改革也刻不容缓,像郑军李广平之流,这种供销社的蛀虫,她早晚要揪出他们的狐狸尾巴依法惩处,不能让他们继续在供销社蹦跶了。
在那之前,她要掌握确凿的证据。
供销社岗位一直是国家统一分配,作为固定工,甭管供销社经营情况如何,该发的工资该有的待遇都要有,这也是郑军和李广平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因为她没有资格开除,除非他们犯了重大错误。
看着眼前的负债,姚海芸想想就头疼,一到下班时间也没多待,飞快溜了。
姚海芸下班回家的路上,离家里还有一段距离,老远听到楼顶上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抬头一看,面前这个长着可爱娃娃脸的娇俏女孩正是她快半年未见的好朋友姚润喜。
姚润喜坐在自家房顶上,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喊:“海芸!”
姚海芸听到声音面上一喜,急忙朝她家走了过去,姚润喜踩着木梯子慢慢下来,亲切地挽着姚海芸的胳膊,“我就猜到你这个点该下班了,一直在房顶上等着你呢。”
久别重逢,姚海芸也很开心,忙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妈说你们去青虹岛了。”
姚润喜的父亲姚大勇是油匠,通俗点说就是给家具上漆刷铜油的,谁家打了新家具,需要帮忙上漆画图案的,都会找姚大勇。
姚大勇虽然是生产队的一员,但一般不需要干农活或者在海上工作,只需要每年年初跟生产队签个协议,每年交多少钱给队里,生产队再按照这个钱给他们记工分。
姚润喜母亲去世得早,姚大勇带着女儿生活,因为南营岛本地每个月能接到的油匠活有限,为了生活,他经常是几个岛来回跑,一般一去就是一个多星期,吃住就在雇主家里。
姚润喜初中毕业以后也跟着父亲做起了油匠工作,距今已经有七八个年头了,如今也是一位非常成熟的油匠匠人了。
“今天下午刚坐船回来,回来的路上在码头那边买了点葡萄,你尝尝,挺甜的。”
姚润喜掀开一直盖在果盘上的草编盖子,推到姚海芸面前,“别跟我客气。”
两个人从上小学开始就是很好的朋友,一直当同桌,姚海芸在她面前也不拘谨,大方吃起了葡萄,轻声问她:“这个月还要走吗?”
“我想走,但我爸不让我走,非让我这个月留在家里相亲,说我该嫁出去了。”
姚海芸叹了口气,感同身受,“别说了,我爸妈也在催呢。”
“我才不嫁呢。“
姚润喜嘟着嘴,不满道:“你看咱们岛上的女人多苦啊,男人出海捕鱼一走就是几个星期,留老婆在家又是照顾孩子,又是侍奉公婆,还要织渔网挣工分,恨不得一个人分成几半用,好不容易等到男人回来了,回来就装大爷,还要各种使唤老婆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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