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多少吃一些。”
“端下去吧,本宫不想吃, 你等会去公主府看看蕴儿吧, 她这会未必想见本宫, 你去替本宫看看她。”
“娘娘,您身体不好,吃一些吧。”
嬷嬷欲要再劝,里面的人已经不再说话了。
她等了一会实在没办法,只能叹了口气端着手中的碗回去。
刚一转身她差点撞上谢明蕴, 一句惊呼到了嘴边被她咽了下去。
“奴婢见过公主。”
“给我吧, 你下去。”
谢明蕴接过她手中的碗。
嬷嬷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她端着碗推开了门, 屋内安安静静的, 屏风后的软榻边坐着一个身影, 听到脚步声她蹙眉。
“本宫说了下去……”
“母后多少顾惜身子,吃一些吧。”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皇后身子一僵,下意识回过头, 啪嗒一声,手中拿着的金镯子掉在了地上。
谢明蕴站在她三步外的距离,神色温和, 和昨日她们见面时候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
“蕴……蕴儿。”
皇后动了动唇,忽然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谢明蕴坐到了她床边,端着手中的粥搅了搅,舀起一勺喂过去。
皇后身上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 发丝凌乱, 眼睛红肿, 神色也憔悴,她恍惚地看着谢明蕴,转眼间又要落泪。
冰凉的泪滴在谢明蕴手背上,她叹了口气,将碗放下去,捏着帕子给她擦泪。
“母后哭什么?”
皇后也说不出自己哭什么,她觉得女儿今天见了面是该来质问她的,该来大闹,该把自己心中的委屈和愤怒都说出来,也许这样皇后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可她就这样,什么都不说,甚至如前些天送汤来的时候一样问候她的身体,这样端着粥喂她。
皇后顿时就觉得嗓子哽咽的厉害。
帕子上的泪越来越多,谢明蕴觉得好笑。
“我来看母后可不是想看您哭的,瞧您这样女儿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手上一热,皇后抓住她的手。
“蕴儿,我……母后对不住你。”
她的泪顺着侧脸滚落下来,谢明蕴摇摇头。
“您没什么对不住我的,我不怪您。”
“我当时……当时……”
“先吃点东西吧,我听宫女说您一日都没用膳了。”
谢明蕴打断她的话,又端起粥喂到她嘴边。
事情过去太久了,再翻来覆去地说,解释,也无非就是那么些理由。
何况皇后自有她的难处。
皇后止住了话,低下头接了碗。
等她吃完,又看着谢明蕴欲言又止,眼中隐约有些愧疚。
“当时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我知道母后有难处,也没怪您的意思,至少从我回来到现在,是真心感觉您把我当女儿的,不是么?”
“当然是,当然是,你是我唯一的女儿。”
皇后连连点头。
“那就好了。”
谢明蕴温声一笑。
这样就够了。
软榻上摊着一些小孩的衣裳布料,谢明蕴目光转到皇后手中拿着的那个金镯子。
“真漂亮呢。”
皇后递给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
“喜欢吗?”
金镯子沉甸甸的,瞧着又是小孩的样式,谢明蕴登时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喜欢。”
她道。
皇后顿时眉开眼笑。
“这是我怀你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来的,后来一直放在我这,还有这些小衣裳,是当时我做的,还有两件是贵妃做的,我那时候一直喜欢吃辣,宫里都说是个女儿,满宫上下都欢喜坏了,毕竟是宫里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公主。”
“母后和贵母妃关系很好。”
谢明蕴没想到这堆小衣裳里还有贵妃做的。
皇后叹息。
“她是人很好。”
“贵母妃什么时候走?”
“明日。”
谢明蕴点点头,看着皇后怀念着当时的事,便温静地坐在那听她说着。
她这日留在皇后宫里陪了她半天,晚上才回公主府。
用了晚膳,她一个人坐在廊下,挥退了下人,吹着晚风在心中梳理着这两天的事。
容淮安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支着脑袋在看着廊下的花发呆。
今夜的月亮清清冷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让那双往昔透亮灵动的眸子里似乎添了几分落寞,她难得有这样少话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分明还在笑着,但容淮安就是觉得她孤单。
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花,脑中乱糟糟地想了很多。
想她来上京的这么久,前后算起来竟然也有半年了。
半年,时间真是快啊。
再过一个多月是她爹娘的忌日,爹娘的坟墓立在江南,如今她人在上京,没想到竟然连去祭拜他们都来不及。
谢明蕴嘴角的笑渐渐淡去,手下下意识地用力——
“想什么呢?”
一只温热的手覆在她手背上,继而肩头一暖,容淮安盖过来一个大氅。
“马上开春了,不冷。”
谢明蕴摇头。
“昨天才淋雨了,别冻着。”
容淮安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旁。
“在想什么?”
谢明蕴如实说了。
容淮安眼神动了动。
“想回去祭拜他们么?”
当然想。
可若容淮安今天早上说的话是真的,那不日太子就要继位,再之后是她和容淮安的亲事,还有七七八八的事情要忙碌,去江南路远最少要半个月,仪仗队又走得慢,只怕那时候也来不及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说。
“别人都羡慕这公主身份呢,我倒觉得是束缚。”
容淮安轻笑一声。
“不想做公主?”
谢明蕴点头。
“皇后娘娘听到这话该伤心了。”
谢明蕴瞥他一眼,知道他在开玩笑。
“这公主的身份对我来说也无非就是代表着父皇母后的女儿,可我若不是公主,那不也是他们的女儿么?”
但天家的女儿,哪有不封公主的?
封了公主就代表着待在四四方方的上京城,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她没见过上京贵女有出去骑马抓兔子的,也没见过有满大街跑着去看戏的,她似乎真是独一份。
“也难怪当时三姐最开始不喜欢我。”
这半年她的规矩学的再好也是人前给别人看的,私下里依然喜欢出去玩,不喜欢闷在家里,也不想时时刻刻被人盯着。
容淮安忽而想起他当时在那本书里看到她留下的字迹。
“我好想去边塞呀,但江淮好像不怎么喜欢这满地吃沙子的地方,那怎么办呢?
算了,大不了我成亲后多闹一闹他。
他整日跟个闷葫芦似的,我不要他困在这四四方方的江南,我要和他一起走遍北谢,长长久久。”
他忽然问。
“更喜欢江南还是边塞?”
谢明蕴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些,但也认认真真地想了想。
“边塞吧,我还没去过呢。”
“以后有去的时候。”
容淮安点点头。
谢明蕴扁嘴。
“这以后也不知道是什么头呢,以后你总要忙着朝堂上的事,一年到头能休沐几天?”
所以这话必然不靠谱。
但他们总不能等着容淮安告老了再去边塞吧?
谢明蕴想了一下她和容淮安七老八十互相搀扶着去边塞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容淮安看她一眼,伸手把人拉进怀里。
谢明蕴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拉着他的手指把玩。
“容淮安,等成亲了你能不能找皇兄告假一个月,陪我去边塞看一看?”
她从小在爹爹的书上看了很多边塞的风景,一直都想去看,之前是路途远又不敢一个人去,如今想去,倒是没时间了。
容淮安低头轻轻拢了拢她的发丝,点头。
“好。”
谢明蕴顿时满意地眯眼笑了笑。
他怀里太暖和,她没忍住蹭了蹭,打了个哈欠。
“有这么困?”
容淮安好笑地看着她眯在一起的眼睛。
“困啊。”
她实诚地点头,又问。
“说起来我每天睡到中午都觉得困,你们每日起那么早上朝,一点也不觉得又困又枯燥么?”
谢明蕴想他大概是不会的。
毕竟之前在江南的时候,这人就总一副古板无趣的样子,最喜欢读书,无事的时候又喜欢写公文,如他这般从小生在世家里的公子,也许仕途从一开始就定好了吧。
容淮安想了想。
他之前的确是这样的,从小读书,长大了参科举,虽然和容家不怎么来往了,可骨子里的意识就是科举入仕,再循着世家子和同僚走好的路去走,每一步都循规蹈矩。
遇见谢明蕴之前,或者说三个月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不在朝堂会是什么样子。
“怎么不说话呀?”
她抬起头问他。
她没骨头似地软在他怀里,容淮安把人揽紧了些,顺着在她腰间轻轻摩挲了一下。
“很枯燥。”
他点头。
谢明蕴觉得不可信。
“真的?”
这人的样子都看不出来是不喜欢朝堂的。
“嗯,真的。”
他之前不觉得枯燥,现在却觉得了。
正如之前他没想过不走仕途是什么样,但如今……却有了新的想法和选择。
不就是边塞么,不就是江南么,谢明蕴喜欢的,他以后也会喜欢。
月光清晖洒在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衣袍,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到后来谢明蕴在他怀里睡去了,容淮安抱着人送回床上,从公主府离开。
三日后,二月初四。
皇帝在早朝上,正式下圣旨昭告天下禅位于太子谢明则。
这件事在朝堂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没人想得到皇帝今年身强体壮,竟然在这会就起了禅位太子的心思,臣子们心中心思各异,面上却都毫不含糊地跪下山呼万岁。
新帝定于二十初十祭天酬神登基,圣旨已下,满朝上下都忙着太子登基的大事,六部忙的不见人影,谢明则也没了时间来公主府,宫里更是人人不得闲。
猫在慈宁宫的太后顿时也不装病了,一脸欢喜地去了东宫见谢明则,虽然回去的时候脸色不大好,但回来谢岚形容说皇祖母近来脾气温和多了。
“这些天有时候皇叔和我爹爹也入宫陪陪她,许是人慢慢老了,生了一场病又加上那件事,她没之前那么凌厉了。”
谢岚絮絮叨叨地说着,谢明蕴笑了笑,却心知肚明太后未必是因为老了所以仁慈了。
是因为如今在位的不是她儿子,这几个孙儿孙女她又没少为难,如今有心想缓和关系。
“不过说来这满朝上下都忙的不行,怎么你家太傅倒每天悠闲地往你这跑呢。”
谢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谢明蕴瞥了一眼在一旁软榻上慵懒闭目的容淮安,心中也犯起了嘀咕。
她和容淮安的这三月教习时间已过,当时她看皇兄的意思,日后国相的位置是为他留着的,虽然不知道为何如今还没下圣旨,但想必他也不该这么清闲才是。
谢明蕴张口想问问他,但转念一想,等当了国相这人以后有得忙了,也许是想趁着这几天多陪陪她。
想到这,谢明蕴瞥了一眼谢岚。
“这不是挺好的,我巴不得他每天这么清闲陪着我。”
谢岚翻了个白眼。
“没出息。”
谢明蕴不问,容淮安也不说,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陪着她腻在公主府,不管谢岚来,还是徐盈来,再或者谢明则抽空来一趟,看到的都是形影不离的两个人。
腻到最后谢明蕴都好笑地看着他。
“每天来公主府你不累么?”
容淮安摇头,把玩着她的手指,轻轻在指尖落下个吻。
“陪着你怎么会累。”
“那你就没别的事忙?”
容淮安又摇头。
“没有。”
这下谢明蕴更加心安理得地粘着人。
时间一转来到二月初九,在这一天之前,容淮安没来公主府。
“您去看看吧,家主已经着人来喊您第五回了。”
下人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容淮安终于在侯夫人死后,第一回踏进了容家。
当时皇帝的圣旨下来,容家主被撤掉了侯爵位剥夺了权力,底下的分支和宗族族老每日都来容府对他冷嘲热讽地施压,他后院的小妾们瞧着他没了前途,跑的跑散的散,偌大的容家没过一个月,便已经树倒猢狲散,变得清清冷冷的。
他不用上朝,脾气越发暴躁,总觉得府中的下人虽然恭恭敬敬地伺候他,但是其实心里也是瞧不起他的,于是容家主每天都在自己院子里大吵大闹,脾气暴躁地喊打喊杀,终于成功地在第八天把自己气倒在了病床上。
这一病不打紧,底下的大夫竟然探出他身体里早就被人下了毒,这慢性毒虽然发作的慢,但一发作就浑身疼痛难忍,身上开始起红疹子,越挠越痒,慢慢地又溃烂,他这一气把这足还差三个月才发作的毒一下子就气的提前发病了。
病来如抽丝,他病倒在床上,连走路都困难,身上的红疹子几天之间就起遍了满身,浑身都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味,皮肉溃烂,在冬日里甚至也吸引些虫子,他的院子连下人都不大愿意进了,一日三餐都是下人扔在他门口吃的。
好在他身边还有个忠心的侍卫陪着他,这回也是他将容淮安叫了来。
他站在屋子里,满院难闻的恶臭味没让他皱一下眉头,看着不过半个多月就在床上瘫倒不能动的容家主,神情连一丝变化也无。
“容家的家业,本身就是要交给你的,你为何不选择听话地回来继承,还要跟……咳咳……跟我作对,非要把容家的权都交到别人手里,甚至跟着他们一起瓦解容家?你可知道这是你母亲的心血?”
容家主怨毒地看着他。
近些天宗亲的人每天来对他冷嘲热讽,话语里难免有怨怼,怨怼他堂堂侯爵保不住容家的权。
“我母亲泉下有知,若是看到了容家如今的样子,也会支持我的。”
“你真是翅膀硬了,我这一辈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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