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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天子——岑京【完结】

时间:2024-01-17 23:09:13  作者:岑京【完结】
  他起身,在萧吟面前坐下,看着香炉里填得正正好好的香粉图案,似在权衡什么。
  稍后,萧吟看杨煜起了篆,又向自己伸出手,遂去点了线香交给他。
  杨煜这才将炉中的香粉点燃,交还线香给萧吟后,两指贴去一旁的暖手炉,问道:“要几日?”
  萧吟掐灭线香,道:“五日。”
  “两日。”杨煜将暖手炉揣进怀里,沉声道,“让王喜在屋里多点几个炉子。”
  他是在嫌弃南方湿冷。
  萧吟不置可否,见杨煜今日有要在宁心院多留的意思,便吩咐侍女多加准备。
  有了杨煜的允许,萧吟在王喜的安排下,五个多月来第一次离开了宁心院。
  也是她自十五岁入宫后,头一回再听见金阳城里的喧哗。
  杨煜今日难得空闲,亲自陪萧吟去隆兴寺。
  马车里,看萧吟总是蹙着眉,杨煜问道:“不舒服?”
  萧吟歪着脑袋,揉着太阳穴,道:“太吵。”
  她在皇宫里困顿太久,又在宁心院被隔绝了这些时候,不光一时间难以适应外头的世界,甚至有些讨厌这本就属于红尘市井的声音。
  “借殿下身旁的细软一用。”萧吟道。
  杨煜默许。
  车内还算宽敞,萧吟拿了细软垫着,侧卧在上头,再用手捂住另一只耳朵,想着睡一觉。
  杨煜看萧吟又在自己跟前无礼,刚要发作,却想到是自己应允的,只得压制了那一点不满,由她去了。
  萧吟这一觉睡得不安稳,杨煜听见她梦呓了好几回,全都含含糊糊的,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萧吟毕竟身份敏感,杨煜不想多生事端,因此马车停在隆兴寺不常有人出入的后山偏门,他亦不下车,只让侍女扶着萧吟下去。
  马车放下萧吟便走,辘辘车声回荡在宁静的山道上,格外清晰。
  走了一段,杨煜似想起了什么,挑了车窗帘子回头望去,发现萧吟居然还站在方才下车的地方望着。
  马车已走得有些远,杨煜看不清萧吟的样子,只望见午后还算晴朗的天光下,那一身藕荷色氅衣在一片萧索冷清的山色里甚是打眼。
  两人相遇至今,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萧吟即便是迫于情势不得不对自己虚与委蛇,这半晌的逢场作戏也颇让杨煜满意。
  视线随意落下,杨煜发现萧吟的暖手炉落在车上,他唤停车夫,将暖手炉交给随行侍从,道:“给萧娘子送去。”
  萧吟等来了杨煜的侍从,接过暖手炉抱在怀里,未有对杨煜的感谢之词,也不再往马车的方向多看一眼,转身进了隆兴寺。
  寺内一切早由王喜打点,特意为萧吟安排了僻静的精舍,保证她不被打扰。
  祭奠礼仪安排在明日,萧吟先在寺中礼佛,一直到亥时才准备就寝歇息。
  夜深人静时,萧吟不免回想起幼年与母亲一起清贫却温暖的时光。
  然而不等她再多沉湎于过往的回忆中,一阵轻微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
  萧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杨煜的监视中,但她不认为那些被派来潜伏在她身边的眼线会暴露自己,哪怕是在这种万籁俱寂的时刻。
  萧吟发现门扇上映出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试探着精舍内的情况。
  她不敢轻举妄动,死死盯着门扇上的影子,轻手轻脚地摸索下床。
  还未来得及穿鞋,萧吟听见吧嗒一声,知道门闩已经被移开。
  下一刻,房门忽然被撞开,接连两个黑影扑了进来。
  突然灌入精舍的冷风吹得萧吟一个激灵,但她凭借曾经遭过刺杀的经历,立即往月光照不到的最暗的角落躲去。
  可她的动作不及那扑来的黑影快,冷不防被人抓住了脚踝,激得她用另一只脚去踢。
  眨眼间,一道寒光划开室内的昏暗,速度之快根本不是萧吟能够闪躲的。
  她下意识闭上双眼,随后听见一声惨叫。
  是个少年的声音。
  而她的脚踝上莫名有几点温热的感觉。
  她曾经深刻感受过,所以即刻明白了那是什么。
  “啊!”她失声喊道。
  那一抹饮了月光的清寒剑光瞬间停住,就在距离萧吟右足不过三寸的地方。
  她借着月色看见了从剑尖上滴落的血,也顺着那道狭长森冷的剑影,看见站在自己身前高大冷峻的身影。
第六章
  如海潮一般涌来的记忆里充斥着铺天盖地的血色,在没有了逍遥散影响下的萧吟根本无法接受那样恐怖残忍的杀戮。
  “怎么了?”
  萧吟耳边出现一个极为陌生的声音,带着七八分的紧张与关心。
  她还没能平复混乱起伏的情绪,但未曾泯灭的天性让她下意识抓住了靠近身边的那个人,即便他的身上透着明显的肃杀冷冽。
  “不要……”
  萧吟的声音不大,颤得很厉害,是在恳求对方。
  剑客注意到闻声而来的侍女,旋即从萧吟身旁撤开,一把钳制住倒在床边的另一个人影,冷冷对侍女道:“扶萧娘子起来。”
  萧吟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未完全站起身,唤他道:“不要杀人!”
  剑客一手反钳着小贼的手,丝毫没有顾及对方凄惨的哭叫,只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去看萧吟,道:“此贼惊扰萧娘子,已是属下失职。再不妥善处置,无法向晋王殿下复命。”
  “晋王答应过我不会伤及越京百姓,真要处死,也该让我问个清楚。”
  “一个毛头小贼,不劳萧娘子费神。”
  “敢杀他,你也活不成!”萧吟扬声斥道。
  她已多时未曾动过怒,自她从冷宫出来独得陈君宠爱,就再没有人忤逆过她的意思,更别提之后在陈国朝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别说旁人一个“不”字,哪怕一个不认同于她的眼神都没在她跟前出现过。
  杨煜尽管压制着她,却不跟这人一般态度恶劣,当真激了她的火。
  听有人保自己,那小贼哭得更厉害,道:“贵人饶命,小人实在走投无路才进寺偷东西。要是知道这里住的是贵客,打死小人都是不敢……啊啊……”
  萧吟借着月光看小贼身形,猜他不过少年,又听他说话显得格外痛苦,对剑客道:“他还小,我也未受伤。我要审他,等审完了,你再处置。”
  不见门口身影松动,萧吟补充道:“你听我的,最多挨晋王一顿责罚,或轻或重,我还能周旋。不听,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给这孩子偿命。”
  “萧娘子清楚自己的处境,何必为个不相干的人为难属下,还找晋王的不痛快?”那人问道。
  “他是陈国人,我……”萧吟顿住,不敢再说下去,强忍着心底翻涌的情绪,片刻后才颤着声道,“他是赵国子民,不该被滥杀。”
  暗影中,那人握剑的手在萧吟的停顿中不由收拢,剑鞘上的金属蛇纹嵌进掌心,戳着多年练剑磨出的茧,竟还会痛。
  感觉到扣住自己的手有些松动,小贼立即挣扎试图脱身。
  无奈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不仅没能逃脱,反而被更用力抓住,疼得他哇哇大叫。
  “贵人救命。小人家里还有病重的老母,我要是不回去,她没人照顾,准要出人命的。”小贼边哭边求饶,听来很是恳切。
  萧吟逐渐冷静下来,不似方才强硬,稍稍放软了语气,向剑客求情道:“不过是个为生计所迫的孩子,如今还受着伤,就放了他吧。”
  侍女见精舍内情况有所缓和,先去点了灯。
  萧吟这会儿才看清,那少年小贼一身洗褪色的粗布补丁衣服,十分单薄,右手袖子还有大片血渍,显然伤势不轻。
  萧吟大步上前,抢先关上门,后背压着门板,不让剑客带着少年离开。
  她也终于看清那剑客的模样,长眉入鬓,有不输杨煜的俊朗,只是脸上有些经年累月留下的细小伤疤,皮肤也要黑一些,想是经常风吹日晒的缘故。
  虽然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眼前这身手矫健的剑客,但萧吟还是想试一试。
  想为了这个陈国的少年试一试。
  烛光映在萧吟忐忑却强作镇定的眼眸里,叩扣峮思而尔尔吴旧一四弃,来看更多吃肉文并不明亮,却始终未在剑客冰冷的注视和沉默中熄灭。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刻都过得那样缓慢煎熬。
  剑客抬手一推,少年直接踉跄摔倒在地上,因为触到了右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又是一阵惨叫。
  萧吟对侍女道:“去打水拿药。”
  剑客掏出一只瓷瓶放在桌上。
  稍后侍女打来水,萧吟却犯了难。
  侍女再训练有素也会被少年衣袖上大片的血迹吓着,不敢触碰。
  萧吟亦不懂包扎,没法帮少年处理伤口。
  剑客见状,走近少年。
  少年刚要退后,身后扶来一只手。
  他闻见一股极淡的梨香,听见萧吟温柔的声音——别怕。
  少年心中害怕,但右臂实在疼得厉害,加上到底有萧吟安抚,他坐去剑客面前,哽咽道:“我真的要回去见我娘,大侠……”
  萧吟只见剑客一把拉起少年右手,掀开衣袖。
  血淋淋的伤口突然暴露在她眼前,她吓得慌忙背过身去,随即听见少年的哭喊声。
  “再叫就把你毒哑。”剑客道。
  少年立刻用左手捂住嘴,却依旧有痛苦的呜咽声传出来。
  萧吟耐心等待,听见身后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猜测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狗蛋。”少年道,因还用手捂着嘴,声音很闷。
  “大侠呢?”萧吟道。
  正给狗蛋裹纱布的手顿了顿,剑客原本冷漠的神情里渗出一丝意惊讶。
  已是好些年没有过这种情绪了。
  他很快压制住内心微末的异样,继续原本的动作,道:“阿六。”
  萧吟知道这不是他的本名,但这样回答在他们各自的身份上又合情合理。
  看阿六给自己包扎完伤口,狗蛋立即给萧吟跪下,连连磕头道:“狗蛋多谢在世的观音,下凡的仙子,还请让我回家看看老母吧。”
  萧吟回身,忙将狗蛋扶起,拿了手帕帮他将脸上还未干的泪痕擦去,却听阿六说了话。
  “人不能放。需等晋王殿下定夺。”依旧冷冰冰的。
  狗蛋一听急了,又要给萧吟下跪。
  萧吟将他护在身后,对阿六道:“他一直与我在一起就不算走,是不是?”
  阿六知道萧吟要节外生枝,但杨煜给他下达的命令确实是监视保护萧吟的安全,并没有说她必须留在隆兴寺内。
  虽有诡辩之嫌,但此时此刻,他愿意这样说服自己。
  至于杨煜会不会听,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何况,他早就是个没有将来的人。
  “是。”
  他吐出这个字的瞬间,看见萧吟松快下来的神情。
  五个多月,他第一次看见她这般不设防的模样,像是春风一夜间吹开了满园的梨花,清艳纯粹。
第七章
  萧吟连夜由阿六护送,带着狗蛋离开隆兴寺。
  初冬的金阳深夜已是寒风刺骨,萧吟裹紧了氅衣,抱着暖手炉在马车里坐着都觉得冷。
  她的马车停在一条破落小巷的阴影里。
  这是阿六安排的,说这里住在这里的人品流复杂,能远离就不要靠近。
  夜里实在安静,萧吟只觉得越发难捱起来,对侍女道:“你去看看。”
  侍女摇头,道:“奴婢不敢丢下萧娘子一人,万一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
  两人正说着话,巷子深处传来动静。
  萧吟渐渐分辨出是脚步声,而且非常匆忙。
  不一会儿的功夫,狗蛋的声音从车外头传来,哭着恳求道:“求求萧娘子救救我娘。”
  侍女挑开帘子,萧吟借着一盏灯火小烛,隐约辨别着狗蛋和阿六的位置,问道:“怎么回事?”
  “他娘情况不妙,得找个大夫看看……”阿六欲言又止,思绪快速回转,拿了个主意,对侍女道,“你先送萧娘子回去,我带他们去找大夫。”
  “马车给你们。”萧吟道。
  “不用,车子来往不方便,我背着还快些。”阿六道。
  “等等。”萧吟从袖袋里掏出一对翡翠耳环塞给阿六,道,“这银子先拿去。”
  阿六感觉到掌中的东西绝非萧吟说的银子,也猜到她的用意,接口道:“好。”
  几人就此分道扬镳。
  萧吟如今睡意全无,想自己本就是来祭奠亡母的,眼下不如为狗蛋的母亲祈福,若真能挽回一条性命,这世上也就少了一个可怜的孤儿。
  萧吟在精舍内诵经至天明才等来阿六。
  黑衣剑客满身寒霜,风尘仆仆归来,教萧吟着实意外。
  “你这是怎么了?狗蛋呢?”萧吟问道。
  阿六仍是冷若冰霜的神情,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回道:“人没救回来,连夜买了口棺材,拉去郊外埋了。”
  阿六对死亡的漠视令萧吟倍感意外,可又教她觉得在情理之中。
  况且阿六已经帮了自己,萧吟无法责怪他的草草了事。
  阿六将萧吟的耳环放回桌上,道:“狗蛋让属下还给萧娘子,还说找帮她娘找大夫、办后事的钱已足够买他的命,他往后要为萧娘子当牛做马。”
  萧吟没有收回赠物的习惯,未动那对耳环,道:“钱是你出的,让他给你当牛做马吧。”
  虽然莫名,但阿六感觉得到萧吟似乎生气了。
  他心思还算活络,听出了萧吟的弦外之音,重新将那对耳环抓在手里,道:“萧娘子大方,他一个小毛贼竟值得了这么多。”
  萧吟这才满意,眉眼松弛了几分,终于有些了倦意。
  只是看看天色,快到她为亡母进行祭拜典礼的时辰,她转而对侍女道:“梳洗更衣。”
  阿六于是退了出去。
  之后一切按部就班,萧吟处理完祭拜事宜便返回宁心院。
  她没有主动提及狗蛋的事,但阿六、侍女一定会进行禀报。
  杨煜会如何处置,她唯有等待结果。
  如此过去一个月,萧吟没见过阿六,杨煜也没来过,王喜看来毫无异常,只是那个原先在她身边的侍女不见了。
  事事看来如从前,但只这一个变化已足够教萧吟心神不宁。
  近来夜里总难入眠,萧吟时常一个人在窗口看月亮。
  过去在皇宫里,她也会在夜间独自望月。
  因这月光天下大同,她能望见,三郎也能望见,算是他们在这世上仅剩不多的还能共同拥有的东西。
  如今,这成了她排遣寂寞的习惯,即便天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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