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对啊,我当时到崖底找到她时,分明已经没了气息,脉搏也没有了,我方把她匆匆埋了。”嬴驷回忆道。
李肃拿出誊抄的验传信息,递给太子,“这是我从亭长那里找的登记。另外我也在徐家沟打听了一下,得到的信息是当时你离开徐家沟那夜,她被邻居徐忠发现昏死在村口,然后邻居把她抬回了家中。”
“随后我便去徐忠家中问了,徐忠的妻子说,发现徐医士时她浑身是血,他们夫妇把她抬回家后找了老伤医为她医治,第二日徐医士方醒,醒后她说是自己不小心滚了沟。因为伤势比较重,徐忠夫妇留徐医士住在他们家中养伤,一个多月后徐医士伤势好了,便去了河西,说要当一名女军医。”
“河西军医。”嬴驷念着这句话,然后眼神一亮,“我想起来了,你速去叫太医署的项桓。”
心念道:那人,真的是她么?
第49章 她还活着
“项桓拜见太子。”项桓看着面前身材伟岸, 不怒自威的太子说道。
嬴驷上前一步,说道:“快快请起,项太医辛苦, 半夜下着大雪叫你来。”
项桓起身,回道:“卑职应该做的。”
“李肃,看座,”嬴驷吩咐道, 待项桓坐定,他问:“我记得你上次来这里, 是送令尊和他徒弟研制的新药。”
项桓答道:“是, 有金疮药、止咳药、正气丹、安和丸,还有一些其他的。”
“我还记得你说,那个徒弟是令尊在河西新收, 还是个女医士,可是这样?”
“对,叫徐瑾瑜, 家父说是今年新入营的, 还说她是军医营唯一一个女医士。”
“你可还知其他的信息?”嬴驷问。
项桓虽不知太子为何问徐医士的事, 不过还是如实回答。
“家父给我来信, 曾说起过徐医士,说是来自商於,是一个孤女,父亲打仗时落下病根,解甲归田后不久便去了, 母亲原是名医士, 行医路上发生意外也去了,独留她一人。还说徐医士虽然才十七, 但是很有天赋,精通药学,悟性极高,记忆力很好,常有新奇想法。”
嬴驷本来心中还有怀疑,但是听完项桓的描述,彻底地确定那人就是徐瑾瑜。
原来,她还活着!
若是她还活着,那肯定看到了木牌上他的名字,猜出他的身份。
否则,她也不会跟她的邻居说自己不小心滚沟,她这样解释应该是为了掩盖他的行踪。将那个写有他名字木牌埋起来,应该也是出于保护他的身份考虑。
可是玉佩贵重又好拿,她为什么不带走,将之也直接埋起来了呢?难道她不知道玄鸟玉佩的含义?
还有,为何她不来找他呢?是她还不知道他已经化险为夷回到咸阳秦宫了么?
于是他对项桓说道:“徐医士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写两封信,麻烦你找可靠之人送到河西,一封给令尊,一封给徐医士。”
项桓到家之时已是深夜,妻子白霜听到动静便披上衣服下了床榻。
“太子找你可是有什么急事?”
项桓见妻子白霜穿的单薄,“外边冷,你赶紧躺着吧,我在炭盆这缓一下,过会儿跟你说。”
“屋内燃着炭火没那么冷,倒是你,下这么大的雪冻坏了吧。”白霜为项桓解着大氅问道。
项桓脱下大氅后,将揣在怀里的两个信筒掏出。
“现在暖和多了,今冬第一场雪就这般大,明年估计是个丰年。”
“但愿吧,就是不知君舅在河西营中可还好,现在天寒地冻地,那营帐肯定是冻地不行,”随后她一皱眉,“夫君,你也劝劝他,让他回来。”
项桓将信筒放到书案的匣中,“明年战后,亲父应该就会回来了,正好太子给了我两封信,让我找人送到军中,我明早也给亲父写封信,一起让白良给送去。”
“太子怎么让你帮他送信?”白霜疑惑道,心想,太子身边那么多人,怎么送信还让夫君帮忙呢?
项桓一叹,“太子可能有自己顾虑吧,不便亲自出面。这信,有一封是给亲父的,一封是徐瑾瑜的,就是亲父新收的那个徒弟。”
二人躺到榻上后,项桓继续说道:“据太子说徐医士救过他一命,知道父亲收了徐医士为徒弟后他说希望父亲多照应一下她。此事霜儿你知道便可,莫要声张。”他叮嘱道。
“我知道的,不会乱说的。”她说道,“听君舅说徐医士是个妙人,等她回咸阳我真想见见她。”
项桓侧躺着拍着白霜的背,“明年估计就能见到了,跟我们大女儿项秋一般大,俩人估计能一起玩儿。”
白霜窝在项桓的怀中,困得闭着眼说道:“项秋那跟男娃一般的性子,也不知人家受得了不。”
“我觉得我们秋儿挺好的,谁说女子就要温温柔柔的。”项桓低喃道。
油灯即将燃尽,只见那火苗摇曳、扑闪,然后慢慢熄灭,房内彻底陷入黑暗,只有那窗缝透出一丝雪夜微光。
从下午就开始下的雪也终于停了,吹了一日的风也不再呼号,屋外一片雪白,明月悬空,万籁俱静,陷入沉睡。
大雪之后便是天晴,骄阳从天际慢慢升起,温暖的日光倾泻而下,在白雪之上折射着亮光,耀眼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雀儿也抖着翅膀飞上枝头,落上屋檐,时而歪头掀翅啄着身子,时而舒展翅膀理着羽毛,呼朋引伴、叽叽喳喳地叫着,为清晨增加几分热闹。
当太阳高升之时,早朝已经散去,文武百官则是三三两两地往殿外走。
太子嬴驷身着玄色朝服,跟在秦君身侧,两人一起往书房走去。
“公父,今日儿臣有一事相求。”到了书房后,他说道。
秦君被宫人扶着坐下,略带惊讶地问:“哦?你回咸阳后,这还是第一次与我说有事相求,坐下来说。”
他看着眼前星目剑眉、立如青松的儿子,眼神中透着欣赏,如果看这几日朝会的表现,驷儿确实如暗卫所报那样,这些年并未荒废学业,也未因被流放而一蹶不振。
反而因为他这些年的经历,他在有些问题上的见解比那些臣子更为深刻,更贴近秦国的实际。
可是接他回来之后,驷儿只报喜不报忧。他说自己为了体察民情,化作游学士子走遍了秦地,赏遍了山川河流,看遍了秦国美景,收获颇丰。
这听起来似是十分地恣意洒脱,但是他知道这并没有驷儿说的那么轻松。就看那布满伤口和茧子的双手,还有那晒成古铜色的硬朗面庞,便知他为了生活和百姓一样劳作也是吃了苦的。
但是,回来之后他却从未向自己诉过苦,也没有向自己提过什么要求,只是说全都听公父安排。
今日,他说有事相求还真是第一次。“驷儿所求何事?”秦君见太子在面前坐定,问道。
嬴驷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公父,沉声道:“我想求公父封赏一人。”
“何人?”
“在徐家沟我遭遇刺杀时,救我的那个人。”
秦君惊讶地问:“你不是说那个女子当时为了拖住刺杀之人,和人同归于尽了么?”
嬴驷端正地坐着,解释道:“我当时以为她没了呼吸,便把她埋了。在前两日我派李肃去了徐家沟,想着她救了我一命,为了报答恩情也不能让她的尸骨就那么在崖底,应该把她跟她的父母葬在一处。可是李肃说,他去找了发现她当时并没有死,而且还被人救了。”
秦君听罢眉毛舒展,长叹了一声后说道:“还真是善有善报啊,她舍身忘死救你一命,后来又被别人救,是该封赏,那女子叫什么,现在何处?”
“名叫徐瑾瑜,按李肃查到的消息,她现在在河西军营,是一个军医。”嬴驷答道。
秦君听到这个名字,震惊地问:“你是说徐瑾瑜?那不是项老太医的新收的徒弟?”
嬴驷疑惑问道:“公父也知道她?”
秦君展眉一笑,皱纹更深了,朗声道:“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她可是个人才呐。”然后他对身边的宫人说道:“去把书架上的两个匣子拿过来。”
宫人将那两个匣子放到书案上后,打开了盖子,秦君从一个匣子里拿出几卷书简,然后又从另一个匣子里拿出一封帛书。
“正好今日要处理的事务不是很多,你我二人便说说这个女子,你先看项老太医送过来的书信。”秦君将那几卷书简推到嬴驷的面前。
宫人见秦君挑完,便先将匣子拿到一边,宫女给秦君和太子端上两盏热茶。
嬴驷拿起一卷书简,打开绳子后开始看上面的内容。
秦君则端起一杯热茶,小口啜饮,手上拿着那封帛书又看起来。这封帛书他已看过多遍,但是听驷儿说徐瑾瑜就是救他之人,他还想再看一遍。
嬴驷看完几卷书简,精神振奋,赞叹道:“人民医塾,培养人民医士,造福天下人民!说的真好,还有这个建医塾、医馆、药馆的计策,可以为大秦培养源源不断的医士。这样培养的医士不仅补充个地方医署和军营的空缺,还可以充实到民间让更多百姓受益。”
“另外按她说的,建医馆、药馆的所得盈利,可以支持医塾的开支,可以救助穷苦的患病百姓,剩余的还可以充盈国库。公父,我觉得徐医士所建议之事,大有可为!”
说罢他还意犹未尽地看着书简,继续说道:“这个徐医士,在徐家沟之时就常常帮助那些穷苦的百姓,虽然她是个孤女,生活也很辛苦,但是定期去附近村子给别人看诊,遇到家中穷苦的,医治也不收诊金,实在推辞不过便收一些农户家里的东西,于是经常背着药箱出去,背着些青菜、柴火或者土货回来。”
说起这些,他的嘴角不由得翘起来,冷峻的面容也变得柔和。
秦君看着嬴驷表情的变化,心中一动,“确实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随后试探地问,“我有让她来太医院的打算,你觉得如何?”
说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儿子,观察他的细微表情。
只见嬴驷眸光一暗,停顿了一下答道:“听说如今跟着老太医学了后医术也大有提升,最近还研制了几种新药,来太医院也算是个好去处,我觉得很好。”
听驷儿如此说,秦君接着问:“那你除了给她求封赏,还有什么想求的没,有的话,尽管说?”
第50章 制作连弩
嬴驷听公父如此问, 握着书简的手一紧,随后语调平稳道:“没有。”
秦君摩挲着手中书帛,话头一转, “不过,我觉得这个徐瑾瑜只做个医士也有些可惜,这个是疾儿写给我的书信,你看看她说的富国强兵之策。”
他将帛书递给嬴驷, 遗憾道:“不过,她好像无心扬名, 还跟疾儿说, 不让他告诉别人这些话是她说的。疾儿若是献策,便直接说这些是他自己想的,是功是过与她无关。”
嬴驷拿过帛书, 惊讶道:“她还见到我疾弟了?”随后自问自答,“对,疾弟也在河西。”
他的细细看着上边所写内容, 心中掀起波涛骇浪。
他竟不知, 瑾瑜还有此般见识。
在徐家沟时, 他们二人虽也经常交谈, 但是她从未主动跟他聊起国政之事,即使他提起话头,她也是只笑不语,说自己见识浅薄不妄议国政。难道是她当时不知他的身份,有所顾忌?
虽不知她是如何认识的疾弟, 似乎还对他极为信任, 但是就这信上所书,能说出这些话, 她绝非见识浅薄之人。
“徐医士确实如公父所说,是个人才,若非知道她是个女子,我都以为这番话是哪个谋士所说的了。”他评价道。
秦君叹了口气,“可惜是名女子,不能到秦廷为官,可惜啊。”饮了一口热茶后,他问,“对于她之言,你有何看法?”
“儿臣赞同她的说法,就第一条来说,周王室衰微定被吞灭,而吞灭周王室的必是我大秦,此言论听之惊世骇俗,但很有道理。我大秦变法图强,不仅要恢复穆公霸业,收复之前所失领土。还要灭诸侯,一统天下,结束这诸侯争霸、争战不断的乱局。”嬴驷说道。
秦君垂目道:“一统天下定然好,但是如她所言,这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也不是一代人,两代人可以实现的,需要大秦数代人接续努力。我这身体,肯定是看不到了,有生之年若能让大秦东出,也算无憾。”
“秦国万年,君上万年。”嬴驷看着满脸皱纹的公父说道。
秦君苦涩地笑了笑,说道:“这些话,听听便罢了,哪有人能万年,我这身子抗不了几年了,驷儿,你要早日熟悉国政,大秦未来靠你了。”
嬴驷挺直了腰背,铿锵有力地说:“儿臣将来定做一名明君,敬贤臣、惜良将、护万民、强秦国!”
秦君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露出欣慰的笑容:“驷儿,为父信你。不过若要成就霸业,知人能任、明治善理、勤政爱民是一方面,;另外还要高瞻远瞩、坚毅果断、控权握柄。要成大事,明大功,不仅要做个明君,还要做一个雄主,这样才能威服四临。”
“儿臣谨记公父教诲。”嬴驷神情肃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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