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了正脸色,清了清嗓子对郯明道:“我一个男子,用那煞白的毯子,不得被人笑话,那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东西。”
郯明摸了摸鼻子,默默在心里嘀咕,虽然公子说的也对,那羊毛毯子确实娘们唧唧,但是他感觉公子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有问题,他这脑袋瓜子确实不够用了。你要问他剑法,他能说个三天三夜,你要问他这些问题,他就是个闷葫芦了,这点他确实比不上同为公子护卫的弟弟郯清。
公子常说他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这说法他是服的,公子确实是有七窍玲珑心,跟他比自己确实像个木头脑袋。
既然想不通就不想了,或许可以去问问在帐前值守的老弟郯清,他肯定知道为什么。
看公子已经躺下,他把油灯吹灭,说道:“公子,我先退下了。”随后放轻脚步疾步出了帐篷。
到了帐篷门口,对着持剑站的板正的弟弟招了招手,轻声说:“老弟,来,我问你个问题。”
郯清满脸疑惑地侧身过来,听他那憨哥哥今天又有什么问题。
郯明抓了抓脑袋,在郯清耳旁轻声问:“你说,公子为啥把那么好的羊毛毯子送给那姑娘呢?”
郯清无语了,侧过身子看向一边的铁憨憨,他哥虽叫“郯明”,可却一点都不聪明。
上天果然是公平的,给了他哥学剑的天赋,却关上了他心中的门户,不懂人情世故。
或许也正是哥哥这般不通世故,憨憨傻傻、内心清明、纯粹如童,方才成就了他那精湛剑法吧。那就让哥哥继续在那片净土,单纯地快乐吧。
郯清拍了拍郯明的脑袋,轻声说:“公子这般做定有他的道理,你就别想了。赶紧去睡吧,上半夜我来值守。”
郯明摸了摸脑门,顺从地去了帐中,他最听弟弟的话了,那就不想了,睡觉。
郯清望着哥哥背影,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公子营帐。他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叹,大小伙子送姑娘毯子,还能有什么原因。
除了送毯子,公子还专门把徐姑娘安排在他旁边的帐篷,用意也不言而喻。也对,公子明年就十七了。
另一边,徐瑾瑜睡的香甜,酣然入梦。她梦到了跟随导师去陕西前的那个周末,父亲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哥哥徐瑾怀也专门推了应酬在家,母亲则是忙里忙外给她收拾行李。
吃饭的时候,母亲吐槽哥哥都三十了也不找媳妇,把她快愁死了。
她哥哥说找什么媳妇,他现在的目标是把公司做大做强,多挣点钱给妹妹攒嫁妆。
还调侃道,让徐瑾瑜也学别的姑娘多打扮打扮,除了去刨土也要看看身边优秀的小伙子,看得上眼的带回来让家人把把关。
父亲听徐瑾怀这翻言论,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无情的拆穿他:“你不找女朋友就不找,别拿瑜瑜当借口,还撺掇她找男朋友,嫁妆还用你准备?”
随后转脸一笑,对徐瑾瑜语重心长地说:“你别听那臭小子瞎说,俺家瑜瑜还小,不着急。”
第6章 没那么糟
天刚破晓,太阳也还未出来,只是在远山之处映出微光,似乎在积蓄力量。
天也只是蒙蒙亮,扎营处就开始热闹起来,有人在做饭,有人在喂马,有人在练剑,有人揉着眼睛刚刚起床。
当然,也有人还在美梦中,丝毫没有被这吵闹所影响,那人就是徐瑾瑜。直到太阳初升,所有人都起来了,甚至连营帐都收了起来,徐瑾瑜还没出帐篷。
江平挠头看着剩余的唯一营帐,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叫徐姑娘还是不叫呢?他很纠结。
得了,他不想了,遇事不决问上级,现在去问公子疾。于是他小跑找到正在和郯明一起练剑的公子,一脸着急地对着他招了招手。
公子疾见江平过来,似是有什么急事,立马停下动作,问道:“何事?”
江平用手一指徐瑾瑜那孤零零的营帐,试探地问:“徐姑娘?”
公子疾看着一脸纠结的江平,明白了他的意思,命令道:“等朝食做好了再叫她起来,那个营帐最后再收也不晚。”
江平得令,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见公子又继续练剑了,他也赶紧跑开去忙其他事情。
徐瑾瑜是被人喊醒的,等她从梦中醒来,发现天光已大亮,外边一片喧嚣。
徐瑾瑜赶紧拍了拍脸,让自己赶紧清醒,随后麻利地整理好衣服,把毛毯叠起来,再拿粗布单子包起来一捆。
等她收拾好行李出了帐篷,发现自己是最晚起来的。其余帐篷都已经拆了装车,就连做饭的柴火都用土埋了灭了。
士伍们也都端着陶碗喝粥,吃窝头,他们见徐瑾瑜出了帐门纷纷投来目光。徐瑾瑜闹了个大红脸,第一次觉得睡懒觉这么窘迫。
这时樗里疾身边的护卫郯明向她招手,边招手边喊:“徐姑娘,来用朝食。”喊完还指了指他旁边的蒲草团子,示意让她坐到那个地方。
徐瑾瑜赶紧过去,伙夫给她递了碗小米粥,又给她一个窝头,窝头里还放了勺咸酱。
她左手端碗,右手拿窝头坐到蒲团上,她看了看位置,她右手边依次是郯明、樗里疾、郯清还有江平。
这几个人樗里疾昨晚跟她介绍过,郯明郯清是他的贴身护卫,江平是这个支队伍临时小队长。当时徐瑾瑜疑惑,为啥是临时小队长,但是也没问那么多。
等她坐下,郯明就跟她搭话:“徐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徐瑾瑜对他展眉一笑,应道:“睡得很好,一夜好梦。”然后对樗里疾表示感谢:“还得谢谢公子借给我用的毯子,很暖和。”
樗里疾听她所说,也没纠正她那毛毯他是“送”给她,而非“借”给她的。毕竟人多嘴杂,他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说,指不定那些混小子们瞎想什么。
只是对徐瑾瑜说:“暖和就好,你先用着,今日到了洛南,将与那里辎重营的会合。人多你找不到我,可以找他们几个。”
徐瑾瑜终于问出自己疑惑:“你们这支不是压粮队?我看运了这么多的粮食。”
此时清瘦俊逸的郯清发言了,耐心解释到:“这队不是压粮的,而是从新兵营选拔出来的几十个精锐,随着公子去河西,这二三十车粮草只是顺带捎过去。辎重营,人数少则上千,多则上万。”
浓眉大眼的郯明也喝完了粥,也把碗一放,挥手道:“那是,河西数十万兵马,每天耗费粮草就上万石,要是打仗,消耗就更大了。需要专门的后勤保障,输送粮草的、维护军械的还有喂养战马的,需要的人可多呢。”
徐瑾瑜恍然大悟,难怪这个队伍个个都身材魁梧、勇猛健壮。她昨天还疑惑如果是运粮队,应该不需要这么年轻、健壮的士伍,原来都是新兵营精锐,要上战场的。
还有樗里疾作为秦国公子,只是一个几十人的运粮队,应该不需要派他亲自带领,那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么?
原来主力是在洛南。洛南,也就是秦内史地南境,称为“京畿之地”。
如今看来,与其说是公子疾带着这支队伍去河西,实际上,应该是这群精锐护送着公子疾去河西吧。
用完朝食,车马收拾妥当就开始出发了。
经过一夜风干,山路也不再泥泞,樗里疾和郯清在前边,其他士伍负责赶车,徐瑾瑜和张大则在车队末尾空的平板车上,而郯明骑马跟在最后。
徐瑾瑜临走前给张大号了脉,又针灸治疗了一下。现在在车上,张大躺着,而徐瑾瑜扶着车沿坐着,车上还放着她的行李。
这样挺好,不用走路了。昨天走了几十里路,毫不夸张地说,腿疼、脚疼加腰疼。这也是昨晚她为什么会睡地那么沉,早上被人叫了才转醒。
想起昨晚,徐瑾瑜不禁高兴地笑起来,因为她昨晚梦到家人了。
梦到了爱唠叨的妈妈、会做一手好饭的爸爸,还有很宠自己的哥哥。在梦里他们家还是那么热闹,一家人会斗嘴、会抬杠、会打闹,但是吵不断,打不散的是亲情。
这边他爸用饭前打了他哥一巴掌,吃完饭又提给他哥一瓶好酒,说是珍藏几十年的佳酿。
母亲在家对她总是唠唠叨叨,但是每次要出远门,总是给她带的大包小包的,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她装上。
明明她已经二十四了,自认为自理能力还可以,但是母亲还是把她当个孩子宠。
以前总觉得一家人可以相伴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想到那日一别竟是永远。
她多想回到坐飞机离开去陕西那天,她一定要回头多看家人几眼,一定要跟他们好好告别,一定不会只给家人留下一个背影。
眼泪不由地流下,徐瑾瑜曲起膝盖,胳膊抱着双腿,头埋在臂弯里抽噎起来。
秋风瑟瑟,再也没有人提醒她天冷加衣了,再也没有人给她打钱让买化妆品了,再也没有人给她想法子做饭了。
如清朝沈复《浮生六记》中所书: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陪我顾星辰,无人醒我茶已冷。无人听我述衷肠,无人解我心头梦。
此时张大似乎看出她的异样,坐了起来,关切地问道:“姑娘怎么了?”
徐瑾瑜听到张大的询问,立马直起头,用袖子快速抹了一下眼泪,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儿,刚才风沙大,迷了眼。”
张大显然不信她那蹩脚的借口,看她那两眼红通通的跟兔子一样,就知道她这是偷偷哭了。
她跟自己母亲一样,明明伤心地流眼泪了,却还故作坚强,说是风沙迷了眼。
张大脸皮薄、嘴也笨,更也不会安慰人,看着刚刚哭过的徐瑾瑜,只能鼓起勇气跟她聊天。
他红着脸羞涩道:“徐医,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徐瑾瑜想了想,在现代她最远去过地球另一端,但是这个这个时空的徐瑾瑜,在记忆中从未离开过商於。于是随口道:“我没离开过家乡,这次是我第一次远行。”
张大听徐瑾瑜如此说,也附和着说:“我也是,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出来之后,才知道秦国这么大,河西这么远。”
徐瑾瑜心中腹诽,现在秦国的地界大么?相比未来的秦国版图,这才多大的地方。心中虽如此想,但还是赞同地点点头。
回应道:“确实挺远的,还好遇到了你们,不然我自己走到河西,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困难。”
张大拱手道:“还是我幸运,出事时遇到了神医你,不然我可能醒不来了。”
徐瑾瑜赶紧摆摆手,心虚地说:“可不敢这么叫我,我可不敢称神医,只是略懂医理而已。”
张大执拗地反驳:“在我心中,你就是神医,即使现在不是,未来也肯定是!”
徐瑾瑜听到张大这么坚持,也捂嘴笑了起来,没想到她这个泥腿子还能被叫做“神医”。之前她确实胆大包天地想过,有机会跟扁鹊神医较量一下,但也只是那么一想,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神医。
她算什么?她只是略懂医理,记忆里有许多中医典籍罢了。如果说她有点实力,那也是因为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听到张大叫自己神医,就十分的心虚,实在是受之有愧啊,还是低调为好。
张大抱着双腿说道:“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徐瑾瑜猛点头,听故事什么的,她喜欢。
张大将下巴枕在膝盖上,回忆着说道:“那是我五六岁时,跟我兄一起上树掏鸟蛋,结果被那大鸟发现了,脸上、脖子上都被它啄了,我跟我哥摔了个屁股蹲,鸟蛋没偷到还被鸟儿拉了一头屎。”
“我跟我兄长可委屈了,想要回家拉我爹去给我报仇,但是我爹一听说我去掏鸟蛋了,拿起棍子打起我来了,那时把我们二人打的屁股开花。”
徐瑾瑜捂嘴笑道,然后问:“你是春天去掏鸟蛋了?”
张大一挠头,抱怨道:“可不是么,那时候哪知道秦律中说,春天不准打猎,也不准掏鸟蛋啊。”
“那亏得你跟你兄长,没有真的得逞,要说还是那大鸟护蛋,帮了你兄弟俩。”徐瑾瑜评价道。
张大见徐瑾瑜心情好多了,继续说道:“还有一次更惨,我下河摸鱼,逮到一只大鱼,然后抱着鱼兴冲冲地跑回家,到了门口脚底一滑,磕掉了两颗门牙。”
徐瑾瑜被张大的小时候糗事逗得嘎嘎笑,果然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跟你说当时我有多么狼狈,而你却是笑出眼泪,幽默感就是来源于自黑。
经过和张大这番交流,让她彻底脱离了方才的悲伤情绪。是啊,无论身处何处,即使身处低谷,生活还是会给你惊喜。
让你觉得,哦,生活还没那么糟嘛,生活中还是有很多小确幸。
就像一个月前,在濒死之时,她遇到了邻居徐忠夫妇,精心照料她直至痊愈。
比如此次出行,本是孤独之旅,她遇到了樗里疾,昨晚还借给她珍贵的羊毛毯给她御寒。
比如此时,在她伤心之际,张大为了逗她开心,绞尽脑汁地和她找话题。
第7章 行至洛南
她被张大逗得嘎嘎笑,骑马垫后的郯明也来了兴趣,一脸好奇地问:“啥事儿这么开心,给我也说说呗。”
张大当然不想把他的糗事再讲一遍,天知道他为了逗救命恩人开心,是鼓起多大的勇气,他可不要跟别人说这些黑历史了。
于是他给徐瑾瑜使了个眼色,然后扶了扶头,眉毛一皱,喊道:“哎呦,我的头有些晕,我得躺下歇歇。”然后,身子一歪,躺到了板车上。
徐瑾瑜收到信号,立马装作着急地说:“我给你号一下脉,是不是坐时间长了颠地头晕了。”
郯明虽然情商低,但他不是傻啊。张大刚才那小动作那么明显,还给徐瑾瑜使眼色,以为他看没看到么?还有徐瑾瑜,她那演技那么蹩脚,以为他看不出来么?
哼,这俩人就是“狼狈为奸”,有好事儿不跟他分享就算了,还合起伙来骗他,生气!他才不要跟着他们俩。
于是他扬鞭一打,骑着马儿赶在队伍最前面,噘着嘴对郯清说:“弟弟,你去垫后吧,我要在前面。”
樗里疾看郯明气鼓鼓的,一脸受了委屈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郯明经这么一问,如同遇到了家长主持公道,倒豆子一般开始告状:“公子,你还说不放心张大和徐医,让我在最后面保护他们,我看他们好的很,一点都不需要我保护。你没见他们两个人,张大给徐医讲笑话,把她逗得哈哈大笑。我说我也要听,张大竟然骗我说他又头晕,就不告诉我。徐医还配合他演戏,可真是太气人了。”
樗里疾听郯明噼里啪啦这么一大段,无奈地摇摇头,揶揄道:“还真是跟小孩子一样,都十七了还因为别人不给你讲笑话就生气。我看你跟你郯清相比啊,你才像那个15岁的弟弟,他倒像个兄长。”
郯清也无奈的叹了口气,“行,那你就陪着公子,我去后边看着。”然后一拉缰绳,走回队尾。
樗里疾暗忖道,徐瑾瑜和张大现在这么熟悉了?张大现在跟姑娘说话不脸红了?还把人逗得哈哈笑,他也想跟在最后面,但是好像有点奇怪。嗯,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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