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由来的,宋嘉荣回想到先前烧得眼睛都染红的裴珩。
她知道他病了,却没有想到会病得那么严重。
“师妹,你在想什么?”谢玄衣见她走神,遂出了声。
宋嘉荣垂下眼帘,并不做声。
不忍二人无话可说的谢玄衣又问,“师妹是因何想到要来庐州?”
宋嘉荣也不隐瞒,“我听说致仕的李太医是庐州人士。”
虽说一开始她是被绑着上前往庐州的马车,可在爆发了瘟疫后,她更明白了自身的不足,也像一块正不断要吸收着水份的苔藓,充实自身。
“原来是来找我祖父的,我祖父要是见到你,肯定会很开心。败毒散研究出来后,祖父便来信说让我务必把一起研究出败毒散的大夫邀请至家中。”祖父一向疼他,只要祖父点头同意了,父母双亲肯定不会反对。
多日来缠绕在谢玄衣心头上的阴霾忽然被风吹散,徒留下一片清朗月色。
谢玄衣明白她想问什么,又道,“我随我祖母姓。”
问完后,他的心中是坎坷的不安,也担心他的邀请会过于突兀,从而遭到拒绝。
窗外飞来一只麻雀,正瞪大着圆溜溜的眼睛歪着头看向屋内。
宋嘉荣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故作俏皮的眨了眨眼,“那我可就打扰了,师兄届时不要嫌我粗鄙无礼才行。”
她虽然心系郦城,可她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也想要避开他。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祖父他老人家知道你要来,肯定很高兴。”她愿意和他一起前往庐州,他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会认为打扰。
如师妹这样秀外慧中,医术又好的女子,祖父见了也一定会心生喜欢。
既然定下了要去庐州,二人决定第二天就出发。
离开当日,宋嘉荣提着熬好的白粥来到裴珩居住的院落外。
守在门外的周洋见她来了,本想要迎人入内,但又想到陛下的吩咐,只能不冷不热道:“我家公子刚喝完药后睡下了,公子说,怕他会过了病气给宋大夫,等他好了再来见宋大夫。”
宋嘉荣把手中食盒递过去,“这是我煮的粥,等他醒了你在给他喝吧,要是他喝了药后还继续烧,你得要多注意一点。”
对于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不愿见她,宋嘉荣并不在意。
“宋大夫是要离开了吗。”接过白粥的周洋问道。
“嗯,我病好了,也该离开了。”宋嘉荣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那扇掩住的房门,又很快移开。
“宋大夫路上注意安全。”
“嗯。”宋嘉荣沉吟了一会儿,问,“他今日好些了吗。”
“承蒙宋大夫关心,公子的烧已经退了,想必再来几幅败毒散下来就能彻底好了,只不过身体上的伤病易好,心上的伤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周洋回得一板一眼。
宋嘉荣听到他的烧已经退了,因担忧而产生的愧疚也散去几分。
他是照顾自己才惹上的病,她患有愧疚,自责等情绪也是在正常不过。
目送着人远后去,周洋先是敲了两下门,听到青铜铃晃起的声响,才推门进来,并说,“公子,宋大夫离开了。”
“我知道。”他知道她走了,也知道她和谢玄衣一起走了。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和他去做什么,只知道她这一走,把他的心一起带走了。
裴珩有时候认为她真是心狠,又恨她的心狠只用在他身上。
周洋不明白陛下是想要见贵妃娘娘的,为什么等人来了,又不见。
他一想到陛下是因为照顾娘娘才会染上瘟疫,心里更是为其感到不值。
“陛下,为何你没有告诉宋大夫实情。”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拳头置于唇边轻咳的裴珩垂眸,“我并不希望她因为一些小事,对我心生愧疚,照顾她是出自于我的自愿,我也不需要她的感激。”
更不希望她为此认为他别有所图。
周洋在心里诽谤,你做的哪儿叫什么小事啊。
更认为所谓的“情爱”二字,可真真是磨人,竟把英明神武的陛下也变成了俗世凡尘中的普通男子。
周洋以为不会等来回应时,忽然听到随着风飘来的沙哑。
“备马,去庐州。”
张家村距离庐州并不远,因为疫情刚结束不久,街上行人并不多,一条街道上开着的店铺也才四五家。
虽然依旧冷清肃条,也能看得出像柳枝一样萌发生机,恢复着往日光景。
马车入城后,随即驶入一条青石大道,最后在一个有两座石狮子的朱红大门前停下。
门童大清早的听到敲门声,带着几分起床气的拉开门,“谁啊,大清早的。”
“是我。”
等门童看清楚门外站着的是自家少爷,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他怎么能用那种不耐烦的语气和少爷说话!
谁知谢玄衣心情极好的不在意,抬脚进入,“祖父可是起了。”
门童立刻回,“老太爷应当是醒了。”
他说完,才注意落在后面一步的宋嘉荣,只是一眼,他仿佛看见了庐州的十分好颜色也抵不过她一人。
不对,这可是少爷第一次带女子回家!
要知道少爷一向醉心于医学,身边别说有通房丫鬟,连其他家小姐都不认识。
大事,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啊!
很快,谢玄衣还未带宋嘉荣见到祖父,他带回一女子的事,已经如同春风,刮得满风春意盎然。
谢玄衣带着宋嘉荣来到康松院,见到刚打完一套八段锦的祖父,正要开口。
只见李顺见到前面挡在谢玄衣身后的宋嘉荣,瞳孔下意识紧缩,加快脚步到她面前,抬手作揖行礼。
“李顺见过………”
第54章 归荑
先前答应师兄来庐州后, 宋嘉荣便想到了李太医曾为太医院之首,在宫里头自然是与她见过的。
宋嘉荣在他开口行礼之前,先一步上前搀扶住他, 抢话道:“民女见过李太医, 李太医安好。”
一个“民女”的自称,彻底把李顺要说的“贵妃娘娘万安”给压回喉咙里,更不明白早在三年前因坠湖而身亡的贵妃娘娘会出现在这里,还自称民女。
他心里虽有着诸多疑问,但能在宫里头当差的,又有哪一个不是八面圆通,破崖绝角。
谢玄衣并不知他们眼神里的来回交锋, 介绍道:“祖父, 她就是我在来信上和你说过的宋大夫,也是我的师妹,此次便是她和我,同其他大夫联手研究出的败毒散。”
他的眼神里是止不住的炫耀,更多的是想要把心上人介绍给祖父。
李顺听完后,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 竟都吐不出半个音节。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在信里多次想要见到, 并推崇为世间不为良相, 则为良医的大夫不但是个女子,还是昔日宫墙中飞扬跋扈, 肆意妄为的贵妃娘娘!
李夫人得知儿子回家, 还带回一名女子时, 本应该是等着儿子带人过来拜见的, 但实在按捺不住便自个儿先过来了。
要知道她家悯之已二十有七, 其他男子到了这个年龄段不说有妻有儿,身边好歹也会有个知冷知热的,唯独悯之对这些不开窍,之前给他介绍过姑娘,结果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多年,吓得她不敢在胡乱介绍。
所以在听到他终于开窍带了心上人回来,那位姑娘还是他师妹时,心里高兴又欣慰,只是那份高兴在见到立于葱郁竹林下,云端旖旎透出一抹晨曦照耀下的宋嘉荣身上而终止。
实在是宋嘉荣的脸很不符合当家主母,也不良家女,若非她一身荆钗布裙也遮不住的清朗贵气,眉眼间清明不见一丝庸俗贪婪,怕都要怀疑是哪家青楼里的花魁,老爷新贪色纳回来的姨娘。
这样的女子怎可堪为妻!为妾还差不多。
要知道自古以来娶妻当娶贤,纳妾当纳色。
“师妹,这是我的母亲。”谢玄衣为宋嘉荣介绍起他家中人,“母亲,这位是我的师妹,嘉荣。”
宋嘉荣双手交叠至腰腹部,俯身微微行礼,“嘉荣见过伯母,伯母安好。”
谢夫人虽不满意她的长相,但没有想到她的声音也是如此的娇软柔媚,听着人的骨头都要跟着酥掉三分,心里对她的不喜又增上一分,面上却不显,仍是笑着虚扶她起来,“你就是悯之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位师妹吧,长得果真是标致,连我瞧见了都心生欢喜,难怪悯之总是念你。”
“你既是悯之的师妹,也相当于是我的半个女儿,你来了庐州,便在伯母家安心住下,要是有什么缺的,住得不习惯的地方记得和伯母说,知道不。”
不太习惯和人那么亲昵的宋嘉荣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多谢伯母关心,我也经常听师兄提起过伯母。”
这时,李太医捋着胡子出声,“你们大清早的赶回来,肯定还没吃饭吧,先去吃早饭,大儿媳你去给宋大夫选一个清静环境好的院子住下。”
无论贵妃娘娘是因何事来的府上,他都不敢怠慢半分。
三年前贵妃娘娘落水之时虽被贬为嫔,但当陛下回宫后又立马恢复了其位份,遣散的宸极宫人一夜之间全部回来,即便那时的他们都认为贵妃娘娘已然香消玉殒。
谢夫人为她安排的地方虽偏离主院,但胜在环境清幽雅致,几株芍药花影相映。
但凡是宫里的人,都知道她不爱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牡丹,唯爱酥软娇艳,聘婷妖娆的芍药。
可又有谁知,她一开始爱的唯有牡丹。
被派来伺候她的两个小丫鬟在她进入屋子后,忍不住背着她咬起耳朵。
屋里的宋嘉荣打开包裹,从里取出自己根据一些疑难杂症写下的心得手札。
打开绸花窗牖,让阳光拢入室内,照得满室盈光。
指尖拈起一根墨条,用之砚墨,随后抬笔写下瘟疫爆发时需要防疫的步骤,药方所用几何。
她的心有浮与烦的躁意,唯有沉浸在另一件事中,才能忘却其心烦意乱。
等她停下笔,揉着酸软的手臂,才惊觉窗外已是近黄昏。
正要伸个腰舒展筋骨,结果正对上坐在对白衣出尘,清润如风的男人,恍惚间她以为是那人。
可当她定了定,才发现他们并不像,“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刚来没多久,见你写得认真不好打扰你。”谢玄衣抬起头,见她鬓前落了几缕碎发,抬手为她别到耳后。
突如其来的接触,使得两人之间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甚至是有些过于亲昵的暧昧了。
压下心头异样的宋嘉荣避开了师兄的触碰,问,“师兄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玄衣也意识到他的动作过于冒昧,手指僵硬的半屈收回,“马上就要开饭了,我来叫师妹一起前往膳厅。”
谢家早中午都在各自的小院里独自用膳,晚上则是一家子人到膳厅聚在一起。
他们二人到的时候,谢家还有人没到,倒不显得突兀。
来的路上,宋嘉荣已经知道谢家如今有三房,且三房并未分家,谢玄衣属大房,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剩下的都是姨娘所出。
她并不打算在谢府久住,只要依稀记住个人名影子即可。
许是今日家中来客,又许是老太爷下了死命令,今日的谢家人连本要应酬的大爷,三爷都归了府吃饭。
还以为家中是来了什么大人物,未曾想会是个姿容貌美,且是悯之师妹的姑娘,一时之间家中的男眷都纷纷打起了眉眼官司。
有李太医坐镇,哪怕男眷在放肆也得老老实实的像只鹧鸪不敢出声。
这一顿饭,宋嘉荣以为他们会被询问家世,家中几人,籍贯何处,结果都没有,只是很平静的吃完一顿饭后,便回了自己暂时居住的院落。
回去的路上,与她一道同行的谢玄衣问她,“师妹认为我父母如何。”
正一脚踩中月光的宋嘉荣回,“伯母伯父对我很友善,二人感情更是和睦。”
她不知道正常的亲人之间相处时是怎样的场景,她想,大抵是如同师兄他们家一样吧。
和睦友善,谈笑风生。
二人漫步在洒满月光的青石小道上,谢玄衣侧过脸,垂首看向一旁的师妹,忽然想到诗中所说的,美人月下影朦胧,尤盛三月枝头艳。
他心中更是抑发出难得的渴望,喉结上下滚动后,说,“如果,我的意思是,让你把他们也当成”
他的话尚未说完,敏锐的察觉到他要说什么的宋嘉荣及时打断,“师兄,很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师妹,我………”
“师兄想要和我说什么?”快要踏进院落的宋嘉荣转身,回头。
谢玄衣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下意识避开,“没什么,晚安。”
“晚安。”
目送着佳人离开后,谢玄衣的一颗心也跟着往下沉,其实他心里也不确定,师妹对他的看法。
先前,更是他唐突了。
庐州当地最出名的除了脂烙酥,槐树煎包,酱牛肉,驴肉火烧等吃食外,当属青山脚下的月老庙。
每月十五都会来此虔诚求姻缘签的顾槿安刚把求来的中上签揣到怀里,耳朵里忽地钻进一道他在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不求签吗。”
“师兄求就好。”
等顾槿安转过头时,却不见声音的主人,仿佛刚才听到的声音不过是幻梦一场。
顾槿安下意识的揉了揉耳朵,奇怪,难道是他太想见到荣儿,都导致出现幻听了,
月老祠并没有多大,只不过来到月老祠的人,都会到后院里的一棵合欢树求愿。
小沙弥双手合十,“施主可要求个姻缘线,只需五文钱。”
宋嘉荣点头,递出二十文钱过去,她来了庙里,不求点什么倒也说不过去。
可是接过红绸后,竟不知道要求什么。
求姻缘吗?
她孑然一身求的何姻缘?
她也不信一棵树听了他的愿,会承载她所想的一切。
求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但这是月老祠,只管姻缘,不管健康前途。
求父母转世投胎后再次重逢,他们上辈子不得相守,这辈子一定得要相守。
随后又想了想,好像求的都不对,最后只是抬笔写下《愿我爱,爱我的人喜乐安康,万事顺遂。》
她刚把写好愿的红绸挂上,因为一道声音差点儿没把整个月老祠给翻了一遍的顾槿安满脸惊喜中又带着不确定,“荣儿是你吗,是你来了庐州对不对!”
“是我。”没有多少意外的宋嘉荣把剩下的一条红绸递给他,“我听说在这里许愿很灵的,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好啊。”自从遇到她后,每个月都要来求一次姻缘的顾槿安接过她递来的红绸,不偏不倚的看见同系在宋嘉荣树枝旁的一条红绸,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透着促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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