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她喝完药后,裴珩用手背探上她额间,虽还在烧,温度确比前面降下不少。
“你要快点醒过来,不要让我等太久,知道吗。”满眼疼惜的裴珩捧起她的一缕发丝,垂首虔诚的吻下。
这一幕,正巧被同样不放心她的谢玄衣撞见。
“你在做什么!”要不是他不放心师妹过来看一眼,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还不知道要对师妹做出什么来!
亏他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如今才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虚伪小人!
为宋嘉荣掖好被角,放下两侧帷幕遮挡的裴珩的眼神倏然冷下来,透着刀锋的锐利,“谢大夫进门之前,难道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吗。”
“你说我礼仪,我倒是想要问你一句,你对我师妹做了什么!”拳头攥紧的谢玄衣满脸愤怒,他紧绷的拳头好似下一秒就会挥到他的脸上。
要不是他及时赶到,这等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还不知道要对师妹做出什么无耻下流肮脏的事来!
裴珩对上他愤怒的质问,置之一笑,带着高高在上的炫耀,“我和荣儿是夫妻,彼此亲昵不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吗。”
他从未答应过和离,也无法放她离开。
怒火缭绕的谢玄衣听到“夫妻”二字,像是迎面泼了一桶冷水,瞳孔紧缩,脚步踌躇且震惊的往后退了几步。
师妹和离过是公开的秘密,唯独从来没有提过前夫半句,所以他们都不知道那位前夫到底是何人。
“师妹与我说过,她和前夫早已和离,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前夫,我又怎么确定你是不是在骗我。”指尖掐进掌心的谢玄衣稳住心神,不让自己轻易的绕进他设的陷阱里。
如果他们二人真是夫妻,为何平日的相处完全看不出来,平常得简直比普通人还不如。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骗了你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是你想要听我说,我与荣儿交颈而眠耳鬓厮磨的夫妻生活不成。”裴珩对上他的眼睛,语气稍顿,随即带着嘲讽一笑。
“退一步来说,前夫好歹也占过‘夫’之一字,证明我和她是真心实意相爱过,我在这里倒是想问谢大夫一句,你为何如此关心我同荣儿之间的事。难不成谢大夫这个当师兄的,暗中窥视自己的师妹已久,你那么恶心的想法,要是让她知道了,你说她以后会怎么看待你这个师兄。”
说出这句话的裴珩并没有他所想的底气十足,他甚至在害怕,害怕荣儿喜欢上昔日的他该怎么办,他又有什么把握能从他的手中夺得竞争。
因为他没有任何的底气,他更不确定她是否爱过他。
只有不曾被爱过的人,才会患得患失。
脸上一红的谢玄衣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直白的戳穿他对师妹的心思,冷冷道:“是,我是对师妹有好感,我也想过要娶她为妻,我最起码敢承认自己的喜欢,也敢向她保证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你呢,偷偷摸摸做这些事又想要恶心谁。”
裴珩见他的脸因羞愤泛红,虽知道这是意料之中,但是真正落实的瞬间,他仍是感到嫉妒的愤怒。
更愤怒的是他的直接承认与之前虚伪的自己对比,高下立见。
他压下眉眼间的戾气,神色一凛,“你说你喜欢她,你拿什么喜欢,拿你所谓的口头承诺,还是你惯会哄骗其她女子的花言巧语。你说你喜欢她,你喜欢她什么,喜欢她的貌美,还是喜欢她一个孤女被你玩弄抛弃后也无处伸冤。”
一贯待人接物温润如玉的谢玄衣怒道:“你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我师妹!师妹的一切我都喜欢,我也不在意她的过往,我对她的喜欢,自然是要真心迎娶她为我的夫人。”
裴珩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底的嘲弄满得几乎要溢出,“假设谢大夫你执意要求娶荣儿为妻,可有想过她嫁给你后,是否会被你家人亲友所不耻,又认为他们是否能真心接纳她的过往,你们谢家在当地是医药世家,名门贵族,要知道荣儿只是一个身为所依,还是和离过的女子,你确定你们家会允许你娶那么一个女子,又会怎么想她,哪怕她是你的师妹。”
“我尊谢大夫一声大夫,谢大夫可不要学那等小人,做窥视他人之妻的梁上君子,我想家中父母亲辈也容不下谢大夫做出这种败坏门楣,辱坏家风的事来!”裴珩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能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像铁锤一样砸得谢玄衣震耳欲聋得失了声,甚至忘了反驳。
是啊,就算他想说服父母祖父迎娶师妹为妻,他们也不见得会同意师妹那么一个无父无母,甚至和离过的女子进入他们家门。
他想要迎娶师妹的困难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即便他披荆斩棘的获得家人的点头同意。
师妹也不见得会同意自己的求娶,他拿不准自己在师妹心中的位置。
可是让他就此放弃,他也做不到,因为他是第一次遇到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
如果错过了他,他想,他会悔恨终生的。
躺在床榻上,闭眼昏睡中的宋嘉荣并不清楚床边二人的针锋相对。
她只是感觉到好烫,身体滚烫得像是放在烙铁上煎滚的豆腐,亦连呼出的气息都能将自己烫伤。
恍惚间,宋嘉荣闻到了一丝熟悉的迦南香,思绪下意识被拉回到宫中的那年,她也是因为生病喝不进去药,有人把她抱起,捧着碗在她耳畔,小声的哄着她,让她张嘴,喝一口,再喝一口。
甚至在她喝完后,还会奖励她一颗糖。
糖味很快冲淡了嘴里的药味,那道声音好像离她很近,又离她很远。
昏昏沉沉中,只见漫长得没有道路的昏暗走廊中折射/出来一道亮光。
黑暗散去,她也终于从迷雾中走了出来。
睫毛轻颤间,她听到的是欣喜又紧张的声音。
“师妹你终于醒了,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吗。”守在床边的谢玄衣见她醒了,悬在心头的那块巨石才终于落下。
“肚子饿不饿,要不然吃点东西,不对,你刚醒来,肯定口渴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刚醒来的宋嘉荣的意识还有些朦胧,双眼迷离得没有焦聚,搭在被面的手指微微手拢,“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了宫里生病那时,他曾来看过她,还亲手给她喂了药。
梦里的有多美好,现实中就有多残忍。
“我睡了多久。”太久没有说话的嗓子一开口,带着腐朽的沙哑,弥漫在唇舌间未散的,淡淡的药味。
“你昏睡了三天,前两天高烧一直不退,好在第三天退了。”倒了一杯水过来的谢玄衣提起这事,仍是心有余悸。
对于那天看见的事,他本能的隐瞒下来,更想要问她,她和裴晏礼之间的关系是否如他所言,但当话溜到舌尖,他又认为没有必要。
他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外人,而不是自己的师妹。
难道他喜欢师妹,想要迎娶师妹为妻的念头,会因为一个外人的恶意诋毁而彻底放弃?
不,他不会,他只会越发坚定自己的决心!
接过杯子的宋嘉荣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翕动着干裂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随即又摇了摇头,认为没有要问的必要。
所以说,她又在期待什么。
“宋大夫你终于醒了,我家公子知道你醒来后肚子会饿,一早就让我们熬好白粥给你端过来。”周洋端着食盒,笑容满面的推门走过来。
“我家公子病了,担心会过了病气给宋大夫才没有过来,不过公子知道宋大夫醒了一定比谁都高兴,也不枉费我家公子一片默默无闻的赤诚之心,倒是让某些小人趁机捡了便宜,做了一场好人。”
第53章 二选一
谢玄衣不否认也不做声, 而是贴心的接过她喝完水的杯子,“师妹可要沐浴?”
他不说还好,一说, 宋嘉荣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久未沐浴后的黏糊感, 酸臭味。
是有人帮她擦洗过身子?
虽然能感觉到身上并不怎么脏,宋嘉荣仍是点了头,就当洗净身上的一圈病气。
把白粥端在桌上放下的周洋眼观鼻,鼻观心,实际上心里急得不行,娘娘怎么都不问一下陛下得的是什么病,如何得的。
难道他真要让陛下冒着被感染的危险照顾娘娘一事瞒着, 还让谢大夫堂而皇之的取代不成, 这同锦衣夜行,鱼目混珠有何区别。
“宋大夫………”心里天人交战的周洋刚想要说,就被谢玄衣打断,“师妹先吃点东西后再沐浴,若是有什么事记得唤我,我和周兄两个大男人也不好一直留在你屋里。”
宋嘉荣点头, “嗯,这几日让师兄担忧了。”
被截了话头的周洋阴阳怪气, “担忧, 哪儿的担忧,真正记挂的人都是不善言辞, 一片赤诚皆在言行上才对。”
陛下不让他告诉贵妃娘娘, 但他也做不到让旁人移花接木。
等人离开后, 坐在床沿边的宋嘉荣揉了揉睡得太久, 导致胀疼的太阳穴。
其实她刚才想要问周洋, 他好端端地怎么会生了病,得的是普通风寒还是什么?
可她都再三和他划清界限,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去关心他。
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拧巴的人,既想要关心他,又不愿承认。
解下身上的绯色外衫,领口处忽然掉落一颗晶莹剔透,色若琥珀的松子糖。
她的衣服上怎么会藏有松子糖?
弯腰下身,捡起松子糖的宋嘉荣蓦然想到周洋说的――
不善言辞,一片赤诚之心。
她昏迷不醒的几日间,耳畔听到的那字字句句哄她喝药的声音,鼻间弥漫的清冽微寒迦南香。
联想到周洋说的,他病了。
或许,他真的病了,是自己害他得的病。
这一刻,宋嘉荣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得嗡嗡嗡作响,身形一晃,双手抵着桌子才没有摔倒在地,一张红唇咬得色若红果糜烂。
她病了不是会有仆妇照顾吗,要他来操什么心,要知道她染上的可是瘟疫,败毒散也不是对所有病人都有效。
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不是厌恶她,厌恶到连她的宫殿都不肯踏入半步,为了其她女人当众斥责她恶毒,不要心存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甚至,把她一直拼命掩藏的秘密,说给其她女人听,只为博来一笑。
宋嘉荣闭上眼,心底一片凄凉的苦笑。
为什么他总要在自己决定放下,选择不在追逐获得他爱的时候,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
他爱慕自己。
何其可笑,又何其嘲讽。
她想要说服自己,却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照顾,也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
宋嘉荣沐浴后,想要去见他,可人走至一半遇到谢玄衣的书童。
书童的旁边是周洋,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正神色难看。
二人见到他,齐齐走过来,并一道开口。
“宋大夫,我家公子(少爷)突然发起了高烧。”
“你说什么,师兄发起了高烧。”宋嘉荣下意识忽略掉周洋嘴里的人,“他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除了高烧后还有其他特征吗。”
周洋生怕宋大夫忘了自家陛下,急得拽过她一角袖子,“宋大夫,我家公子除了高烧,还伴有寒颤,恶心等症状,你还是去看下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已经烧了好几天了。”
他急得就差没有说出,裴珩是因何生的病。
书童不满周洋的抢先,高声盖过,“我家少爷刚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没一会儿就发了高烧,还伴有恶心,浑身发冷,我本来是要请其他大夫过来的,可是其他大夫早就离开了,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来麻烦宋大夫。”
“呵,哪里没有大夫,我前头才看见一个,果是什么样的奴才随了什么样的主,一样的巧言令色,撒诈捣虚。”周洋的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
书童气得涨红了脸,“你侮辱我可以,但你不能侮辱我家少爷。”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的宋嘉荣抽出被拽住的袖子,径直无视周洋嘴里的话,“你带我过去。”
周洋没有想到她真的不打算理会陛下,急得整个人都要冒烟了,“宋大夫,你不能那么走了,我家公子可还等着你啊,其他人医术再好,也都不是宋大夫。”
书童讽刺,“你这话说得可不对了,其他大夫医术不行,难不成宋大夫就是什么灵丹妙药,只要让人吃上一口就好了。”
周洋正要反驳,余光瞥到朝这边走来的一抹玄青色,倏地消了声,缩着脖子以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周洋,回来。”裴珩因为高烧未褪,白釉瓷的脸庞上正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偏生他的瞳孔幽深一片,宛如深渊。
“公子,你病还没好,怎么出来了。”周洋说完,又祈求地看向宋嘉荣,“宋大夫,要不你帮我家公子看一下吧,公子已经烧了好些天了,你看连人都瘦了一大圈。”
周洋就差怎么可怜说可怜,也不希望陛下真为他人做了一回嫁衣。
“我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你不用担心。”裴珩的嗓子泛着久违沾水的干涸,眼尾泛着妖异的红。
“哎呦喂我的公子,你都烧成什么样了还逞强做什么,宋大夫人就在这里,你让她帮忙看一下不就行了。”
宋嘉荣自然注意到了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藏起心尖冒出的那一抹不适感,长睫垂落,“裴公子身边有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我一个普通的小大夫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说完,她看向书童,“先带我去看下师兄。”
她从头到尾除了第一眼,接下来甚至连余光都吝啬给他,也拒绝了为他看病的请求。
“好好好,宋大夫你随我来。”书童笑得在前面带路。
直到他们二人走远,裴珩的视线也彻底被厚沉的黑所覆盖,寒意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喉咙涌上腥甜。
他一直自负的以为他会是她从未更改的选择,也自负她会一直跟在他身后。
可当她在他和其他男人中间,选择了另一个男人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胸口蓦然堵得难受。
“宋大夫选择去谢大夫那边,肯定是因为他是宋大夫的师兄才会过去的………”周洋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安慰陛下时,瞪大的瞳孔里倒映的是。
脸颊烧得通红的裴珩抬手擦去嘴角涌出的血渍,随后整个人直直往前倒去。
!!!
提着药箱的宋嘉荣步履匆匆的来到谢玄衣居住的屋外,推开门正好撞上他刚喝完药的场景。
谢玄衣惊喜道:“师妹,你怎么来了。”
他说完,看见落在后面的书童,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皱起眉尖,“我只是普通的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碍,我师妹才刚醒过来,你怎么能让她为我担心。”
“不关他的事,是我担心师兄才执意要来的。不过看到师兄没事,我也放心了。”宋嘉荣走过来探了下他的脉象,确实只是普通的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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