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色空空茫茫,可嘴巴却像是被按动了机关,无意识念着这些早就背下来的话语。
连枝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她退后半步,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李家也是世家大族,即便是皇上也不可能不问过李家的意思,直接下旨让表姐成婚,这……”
“李小姐已经接旨了。”晓红平铺直叙的声音,打断了连枝的念叨。
连枝一愣,随即便是不可遏制的怒火,上去就要搡倒晓红:“你在那胡说八道什么!我表姐……”
应止玥及时拉住了连枝,低语道:“她只是过来传话的。”
而晓红压根不在意连枝的动作,麻木地看了她们一眼,随即站起身,“既然应小姐已经知道了消息,奴婢就先告辞了。”
等晓红一走,连枝就像是失去了支撑,腿一软,跌在了地上,茫然道:“表姐……怎么会……我要去问问于夫人,这些是不是她搞的鬼!”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连枝自然知道,这一切背后一定有于昌氏的阴谋。
只是因为从前于昌氏待她好,连枝不想把她往坏处想。
可是这些证据堆到她面前,她就是再想装傻,也装不下去了。
连枝心中明白,于昌氏想要利用于绝嗣娶表姐李夏延的计划,来掩盖之前的丑事。
于昌氏巧妙地利用了表姐,知道她想要查明连枝的死因,所以不会拒绝这门婚事,从而将计划变为现实。
连枝气得在屋里化成龙卷风,她想找到于夫人,把桂花糕全塞到于夫人嘴巴里,弄清楚对方为什么这么烦人,这么能折腾,这么大嘴巴。
由于内心充满忧虑和不安,她的情绪剧烈波动,忧心忡忡之下,无意间狠狠地推开了应止玥。
应止玥:“……”无妄之灾。
她真的是话本子里的原女主吗?
怎么看上去连恶毒女配都算不上,这么像十八线炮灰啊。
连枝平时娇俏可爱,但到底是一顿干掉八个猪蹄的健康女性,在她牟足了劲的大力挣扎下,挣脱开了应止玥,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
“我没事。”应止玥心不在焉地推开陆雪殊的手,没留神自己差点跌倒时,后者骤变的神色。
她只是看向门口的少女:“连枝,这都是于昌氏故意告诉……连枝?!”
连枝脱力跪倒了。
正在连枝快要跑出门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感到一阵剧痛袭来,腹部剧烈收缩,仿佛无数钢针狠狠地扎在她的脑海中。
她双手紧紧按住腹部,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远比之前一口气干掉八个猪蹄后的积食还要难忍。
可她明明没吃猪蹄啊呜呜呜呜呜呜。
这种疼痛仿佛控制了她的思维,让她难以集中精神。
她感觉几乎无法忍受,仿佛被折磨至极限,恨不得一头撞死转生成猪,好给死在她肚子里的猪精们赔罪。
应止玥轻轻抬起连枝的头,忽然蹙起眉:“连枝,你多久没吃糖山楂了?”
糖山楂?
连枝混沌的脑海中,分不出心思去想平时爱吃的甜嘴零食。
应止玥看她的样子,也知道对方想不起来,直接去拿她腰际装零食的荷包。马蹄糕、桂花糕、琥珀瓜子……好吧数不清了,反正各色甜点一应俱全,可就是没有糖山楂。
按照之前的计算,这时候应该还剩下一颗糖山楂的。
连枝已经痛楚到失去其他的感知,弓着腰背,想挤出肺部稀薄的空气用来缓解疼痛。
别说是去找糖山楂,以连枝现在的疼痛程度,魂魄已经开始不稳,连转世投胎,哪怕转成一只猪精,都没办法做到了。
应止玥见状,毫不犹豫地拿起五刑玉,此刻的玉已经变成晶莹的赤色,萦绕在上的都是微妙的魂气。
尽管积攒这些力量极为缓慢且困难,但应止玥是素来有行动力的人,已经决定用之前积攒的五刑玉的力量,来帮助缓解连枝的疼痛。
此时,陆雪殊按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姑姑,我有办法。”
无论何时,他的气息都带着宁静况凉的意味,但有别于舒心的温润茶气,不如说是幽静湖泊深处的寒凉。
因为足够沉寂,所以才能让人醒神。
然而,不等应止玥反应,连枝却坚决地拒绝了她的帮助。她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止玥姐姐,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你的力量要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不要为了我而浪费。”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决然,只是坚定不过一秒,就开始就地翻滚嚎叫:“嗷嗷嗷要不还是浪费一下吧,止玥姐姐这也太疼了,嗷嗷嗷嗷嗷嗷。”
应止玥:“……”该怎么说,不愧是连枝?
正在她将手摸向五刑玉的时候,门户大开,一道深红色的影子轻飘飘飞入,“呦,还挺热闹的。”
不知何时,朱朱突然出现在她们身旁,而她动作极快,不等几人反应,手中的东西已经塞到了连枝口中:“吵死了,到这个时候都不安静。”
连枝:“你喂我吃了什么……诶,还挺甜的,我的胃怎么不疼了?”
一股甜味弥漫开来,伴随着一丝微妙的凉意,渐渐缓解了连枝内心的痛苦。
她的脸上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虽然依然虚弱无力,但她如释重负,还有心思去舔嘴边的糖砂。
应止玥:“……”
陆雪殊:“……”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朱朱喂到她肚子里的正是糖山楂。
应止玥好奇:“你是怎么从于昌氏那里取到糖山楂的?”
朱朱云淡风轻:“不是于昌氏那里,是这个傻子自己丢给我的。”
清凉甘甜的糖山楂下肚,连枝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她偷偷跑去看朱朱的时候,本来想把糖山楂送给朱朱吃,结果却被无情地挥落了。
连枝大惊失色。
嘴里吃的山楂是从地上捡的!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肯定不符合食物三秒定律了。
她不干净了!
第25章 独门秘籍
连枝, 一个可爱俏皮的美丽女鬼——
吃了一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的山楂。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成型的瞬间,连枝呆住了,她崩溃地喊道:“朱朱, 这糖山楂你有没有洗……”
连枝在看向朱朱那双满是嫌弃的双眼时, 忽的一怔。
记忆的碎片在她脑海中闪现, 如同拼图一般逐渐拼凑成完整的场景。
应止玥腰间的五刑玉滚烫,她闭上眼睛, 蓦地跌入连枝死前的回忆。
-
连枝死前的那一天,也是她大婚的日子。应止玥虽是应家的大小姐, 也没怎么见过旁人成婚。
礼仪极为庄重繁复,即使连枝只是个普通的旁支姑娘,可应止玥旁观着,对方该遭的罪也一个没少。
给连枝梳头的婆子下手很重, 她叫得跟杀猪似的。可能是年纪小的原因, 她对大婚并没有产生什么仪式感, 只是挣了挣身上厚重的礼服, 头上抹的桂花油也熏得人头昏脑涨,她憋着气道:“有没有人救救我,我不能呼吸了!”
明知没有用,可应止玥还是无意识地帮她托了托身上的嫁衣,连枝似有所感, 茫然地在空中望了一圈,直到被婆子狠狠地敲了一下头,“新娘不该左顾右盼, 太不庄重。”
连枝吐了吐舌头。
虽说她名义上是从县府出嫁, 但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没落旁支的女孩,除了表姐李夏延, 并没有太多人关心她,大家都说以她的身份居然能嫁进于府,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连枝表示:“那这馅饼一定不太好吃。”
绞面的婆子凶神恶煞,几根细线痛得连枝龇牙咧嘴,肚子也饿得一个劲儿地叫。这就算了,这婆子连个绿豆糕都不肯给连枝吃,还一个劲儿嫌弃她是最不安分的新娘。
应止玥想,连枝肯定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
果不其然,连枝马上顶嘴:“是是是,阿婆您最安分,您最适合做新娘!”
这婆子往日里伺候的都是温婉贤淑的大家小姐,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性格的新娘子?
阿婆气了个仰倒,捂着胸口要麝香定心丸。
人仰马翻中,连枝却没管那个揉着脑袋破口大骂的婆子,她自然看不到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人,可在应止玥拉了婆子的助力下,她趁此机会顺利地跑了出去,到了侧门处时才一呆,随即惊喜地叫道:“朱朱,你来找我玩吗?”
应止玥顺着她呼唤的方向看过去,也不由得怔住。
和印象中血红色嫁衣的阴森木偶不一样,眼前的朱朱身着一袭温柔的淡绿色绸衫,婉约恬淡,黑发盘成一个清新的发髻,上边只别了一根碧色的簪子。
眸子明亮,犹如清晨花朵洒下的露珠。
朱朱轻声嗔道:“都快成婚了,怎么性子还这么跳脱。”
她虽然这样说,但是语气并无斥责之意,反而很是温和。
应止玥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这样看来,两人很早就相识了。
连枝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差点没被笨重的红嫁衣绊倒,但她毫不在意,嘿嘿一笑:“对哦,你提醒我了,有没有什么礼物送给我当大婚的礼物啊?”她年纪小,不懂得成婚的涵义,只把这一天当成又一个缛重而不能逃脱的节日。
“你啊。”朱朱叹息一声,还是掏出一个油包,递给了她。
连枝一看到上面的红印子就欢呼起来,“就知道朱朱你最懂我了!”
连枝从前生于乡野,对代城很陌生,唯一称得上熟悉的就是孙屠户一家。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最喜欢吃的莫过于孙屠户烹制的猪蹄膀。
只可惜孙屠户长得人高马大,性格却很吝啬,还喜欢杀熟。反倒是他的女儿朱朱,总是在孙屠户不留意时,悄悄给她的纸包中多塞一点猪头肉。
连枝还没变成木偶的岁月中,除了表姐李夏延,她最喜欢的人就是温柔端庄的朱朱了。
然而今天的朱朱不同寻常,柳叶眉微皱,总是上扬微笑着的唇也紧抿着,可惜连枝的心思都被猪蹄钓走,没留意朱朱欲言又止的神情。
最后朱朱还是说:“连枝,这个婚非成不可吗?”
朱朱情知自己失言,话一出口就捂住了嘴。
但连枝还是听到了,啃着猪蹄,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肯定要成婚的。”
朱朱却像是反而生出点执拗,“为什么一定要成婚?”
连枝:“因为于家二公子待我很好啊,而且他承诺我以后想吃多少猪蹄,就吃多少猪蹄,才不会像可恶的婆子一样骂我。”
朱朱:“如果只是因为猪蹄,我也可以每天都让你吃到。”
“真的?!”连枝喜上眉梢,可想了想,还是摇头,“那我也要成婚的。”
不等朱朱再问,连枝晃悠着脑袋,满头珠翠轻轻摇曳,“只有男人可以做老光棍,可我又不是男人。”
连枝虽然读的书不多,也比表姐和朱朱更为年幼天真,但是在这一点上她却有着更为早慧的认知:“我们总是要成婚的。”
应止玥知道,连枝不是在说她自己和于绝嗣。
沉默渐渐地弥散开来。
记忆中此刻的连枝不清楚,旁边的应止玥倒是清楚,于昌氏在未出阁时,和朱朱是很好的朋友,并且在去世前还特意找到了朱朱,告知对方自己可能是被晓红害死的,拜托她要替自己复仇。
然而,在于昌氏去世后,朱朱却并没有做出行动。她只是寻常屠夫的女儿,很难去于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去搜寻证据,亦缺少足够的银钱雇佣杀手。
于昌氏留给她的道路很明确,就是要在自己过世后,嫁入,或者说被于绝嗣纳入于府,杀掉晓红。
应止玥不认为朱朱是因为胆小,或者害怕生出事端才没去寻仇。在当时的情境下,朱朱恐怕也想不到榉木纳魂阵这样可怖的术法。
联想起晓红的样子,推理出来的结果就只剩一个。
——早在朱朱为于昌氏报仇之前,晓红就已经死掉了。
燥夏的蝉鸣窸窣,鸣叫的声音过大,几乎要震痛朱朱的耳膜,她退后一步,面色惨白,“可于二公子成了很多次婚,不仅是之前的夫人,连被抬成贵妾的晓红都……”
“全都死了吗?”连枝不明白对方的踌躇,轻轻脆脆地开口,“可是女人一成婚,就总是要死的。”
并不是成了婚才会死,而是因为每个女人到了岁数都会嫁人,后续遭遇了疾病或变故,才会过世。
连枝稚嫩,错把关联当成因果,可朱朱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最后只喃喃道:“你知道十四姐姐……不,于昌氏是怎么过世的吗?她想要生下嫡出的儿子,混吃了很多怪方子抓来的药,还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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