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有执念,对于一心修道的人来说,这执念甚至可以变作渡劫成仙时的劫难本身。
而对于明河青来说,应止玥就是他的执念。
为了心中的执念,为了他的爱人,破坏掉一点规矩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明河青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他也是这么信的。
因此,当玥儿要求他诛杀一只鬼魅时,他虽然犹豫了片刻,可是在心上人的娇声软语下,还是咬着牙答应了。
这是明河青第一次破了家中遵循的历法,因此当日发生的一切都令他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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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玥儿提出斩杀鬼魅次日,明河青就摆开阵法。
道符被点着的时候,有枯草焚烧的香气。
鬼魅到来之前,玥儿还没骨头似的依靠在明河青的肩上,看到对方时却蓦然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坐直身体。
明河青从没见过玥儿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由得困惑道:“玥儿,你怎么了?手心怎么这样凉?”
“没、没事。”他的玥儿这才回过神来,脸色忽青忽白,等到碰到自己的手才找到主心骨,瞪向那鬼魅,“你倒是来得巧,省得我们花时间找你这个冒牌货。”
——这鬼魅何其恶心,明河青心生不满,只想伤人倒也罢了,竟然想要夺舍。想来便是灰飞烟灭,也是罪有应得。
鬼魅却不知内疚,反而哦了一声,恍然含笑道:“原是如此,不然我还以为你是怕了我这个‘冒牌货’呢。”
大风刮过,鬼魅身上的褶裥裙摆漾开来。她眉目不惊,可不必做什么表情,就已是令人移不开眼。
其实——
还是要说其实。
其实,哪怕生着同一张脸,也没一个会把她们认成同一个人。
然而明河青只是普通的人类,他极不喜这个鬼魅,便扬起桃木剑,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极为明亮的弧线,催动术法:“急急如律令!锁!”
眼见着一道纤弱的身形被圈入阵法,明河青心中欢喜,正要捏诀直接杀掉这个觊觎玥儿身体的鬼魅,心中却怪异地一痛,举在半空中的桃木剑怎么都落不下去。
身旁人看情况不对,赶忙上来抱住明河青的手臂,可怜道:“明哥哥,我知道你不忍心,可是这鬼魅想要上我的身,这样你也舍得吗?你帮我这一次,我这辈子都记得你的好。”
明河青从恍惚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垂眸看向玥儿。
脸还是那张脸,可正如珠玉蒙尘,不知为何,总没有初次见面令他魂牵梦萦。
但这可是他的玥儿,他唯一的执念。
明河青想到这里,咬住牙关,对这鬼魅默念了一句道歉,桃木剑重重挥落下去:“三魂七魄,有来无回,破!”
明河青从前和师父师弟一起,也捉过不少孤魂野鬼。在最后被诛杀的关头,任是怎样凶神恶煞的鬼魅都会缩回手臂,努力护住自己。
然而这只鬼却奇怪,明明身形袅娜纤细,看来生前也是被人精心呵护的大家小姐,可却不躲不避,任由桃木剑带着雷霆之势挥落,伸长了手臂就是要毁掉应止玥的身体,连灰飞烟灭都在所不惜。
阿玥在他耳边惊慌失措地尖叫:“救我!”
明河青一边伸手替她挡了这一击,一边又忍不住有些好奇。
这是怎么样的鬼魅,才会这么执拗?
-
戴着帷帽的女郎诡异地和记忆中的鬼魅重叠,她奔来时,衣袂如云絮般轻轻扬起,明河青无意识地伸手想去捞她,手指却只触到一片如雪的温凉。
她跑动带来的风轻扬,一种若有似无的清甜,只是还不等他分辨清,那风微微拂动面纱,惊鸿一瞥的,露出她的下半张脸。
明河青看到了一眼。
只一眼。
可这一眼便是肝胆俱裂,欲壑难填。
他听到风声静了。
又或许,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明河青是凡人,曾经彻底剿灭那鬼魅的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对方的真身。可他又如何能想象到,他破坏所有道规律法想去帮的心上人,反而才是夺舍之人?
而他用尽毕生所学,亲手所屠的,反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大小姐!
然而,现在他知道了,反而不敢再去看,脑海中劈裂惊雷,他以为自己喊出了声,可是出口的只有一声极轻的:“你、你才是应止玥。”
在京城山庙上的匆匆一瞥,他本来以为那心悸只是一次偶然,此后和玥儿平淡温情的相处才是日常。玥儿更懂事、听话,不会与父亲和姨娘作对,有着宽阔胸襟,将姨娘所生的庶弟记入嫡母名下,答应和自己成婚,不再吟诗诵月,成为一名合格的贵妇。
明河青自视甚高,虽然恋慕应止玥,但从来瞧不上围在她身边的王孙公子,自觉爱的不仅是应止玥的面容,亦爱她甜蜜娇俏的性格和温柔的举止。
——可是,应大小姐是不会这么做的。
而只是面纱下一个剪影,便使他心绪起伏,目中轰然。
心中一直压抑的潮水在此刻翻滚而上,彻底将他覆灭。
这些违和感一早就存在,只是他盲目看不穿。
还是说,他其实早已知晓,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太过完美,因而他明知落在他怀里的温软只是镜花水月,于是明明知道不对,却宁可当做看不穿?
微风拂过,淡淡的霞色浇了他满脸。玻璃丝花灯将应止玥的身影照得如梦似幻,还是初见的孤高样子。
明河青妄想拦住他,可她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怪他不恨他不怨他,也不在乎他。
是本人丝毫不在意,才能拥有这样语气的淡淡声音。
“离我远点。”
明河青活生生呕出一口血,灵台不复清明,道教被寄予众望的下任掌门人,就这样跪倒下去,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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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河青呕血引出来巨大的骚乱,而事态发展至此,陆雪殊到底是不是尸鬼,或者说他这个人还有没有气,压根就没有人在乎了。
早在明河青跪倒的那刻,智连道长就连忙上前,收走了自己的合宿钟,左右看看,悄咪咪地溜了。
人不在乎,但是鬼在乎。
抚上陆雪殊手臂的那刻,她本来杂乱的心绪忽然消失,招来五刑玉的动作极为冷静,好像在脑海中演习过无数遍一般,牵引着里面的充沛灵气来到他的唇中。
这动作极耗费精力,更不必提应止玥此刻有着这样孱弱的身体,几乎是他止住血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力竭要倒在地。只是还不等雪白衣衫沾染尘土,已经被一把扯入另一个同样冰凉的怀抱。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痛吟。
她颤着眼睫,抬起头,陆雪殊像是知道她的想法,沉默着俯身去听。
应止玥用最后的力气,骂他:“……你不知道我有多累。这些灵气都给我吞了,一口不许剩。”
陆雪殊到底还是没忍住,微微笑了出来。
见到这一幕,清音观主不由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两个人面若金纸,脆弱得不行,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咽气,只是比起共同殉情的野鸳鸯,更像是准备毁灭世界的两个疯子,杀完了所有人现在又要互相咬死对方。
——只不过,哪怕是真的要咬死对方,也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别让他死了,你需要多少冥珠?”
陆雪殊遥遥轻点了一下被围绕的明家公子。
他本来是准备杀了明河青的,可现在看来,却是太便宜他了。
一死了之,然后再转世投胎,哪里有什么好的美事?
清音观主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她和明河青没有仇怨,但她其实和应止玥与陆雪殊也没有宿仇。
只是为了冥珠而已。
她叹了一口气,应下来,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要做什么?”
陆雪殊态度很温和,甚至称得上是礼貌的,好一位温雅公子,可每一个字都听得人心惊动魄:“如果姑姑没有其他打算,便让他做一辈子的废人,临死前再捏碎他三魂九魄吧。”
明河青是正派公子,本来前途光明磊落,即将手握掌门之位。可陆雪殊要令他做一个废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有的一切都尽数被夺去,从前瞧不起的人会站在高处怜悯他。
——怜悯他。
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
而到了终于可以解脱、满心欢喜以为能够投胎转世的时 候 ,再断绝他最后一丝希望,令他彻底魂飞魄散。
这是完完全全的同态复仇,不留丝毫余地,只让人觉得齿冷。
清音观主点点头,确认了——
虽说好久不见,但果然,应大小姐和陆雪殊还是她最熟悉的疯子。
第49章 松动假面
应止玥是被涩苦的药惊醒的。
但如果摒除掉带着腥味的苦药渣滓, 如果从旁观人的角度来看,也可以说她是被吻醒的。
陆雪殊眉目不动,面色是玉质的白, 看着她的眸子也静, 没有染上丝毫情动。
与之相对的, 是他抵住应止玥的唇,舌尖轻而易举地将她的牙关撬开, 苦涩的药液汩汩流进她的口腔。
察觉到应止玥推拒的动作,他才微抬了睫, 声音也很平静:“姑姑醒了。”
应止玥:“……”
谁来告诉她是不是还没睡醒?
还是说,这是那个鸡肋的五刑玉又瞎搞,在她昏迷的时候弄出来了另外一个幻境?
与她震惊的表情相对的,是陆雪殊十二万分的淡定自若。
他移开唇, 复又拎起边上的碗, 含入一口黑漆漆的药液, 周身清淡的好闻气息将侵。
在他要覆身再次贴住她唇瓣前, 应止玥艰难地推开了他:“你在做什么,陆雪殊?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在喂药。”
这话是废话。
似乎察觉到应止玥的面色有越变越黑的趋势,陆雪殊手指敲了敲碗沿,黑与白的鲜明对比,击出的声响也是淡而轻。
他简明意赅:“姑姑将碗全都打碎了, 我手里的是最后一只碗。”
打碎的原因也很简单,一点不复杂,应大小姐吃不得一点苦, 哪怕是梦里也不愿意喝苦药。
这个原因委实有点尴尬, 即便是应止玥也有点心虚地转过头,想要沉进水里……
等等, 沉进水里?
应止玥一醒来,就被陆雪殊出乎意料的行为占据了所有注意力,现在理智回笼,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在床榻上,而是在浴桶里。
陆雪殊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微侧过了身去,于是透过浴帘,应止玥便看到原本洁净的地板上碎裂的瓷片,并着黑糊糊还没处理的药汤,流了一地。
她高傲完美的大小姐形象,好像也跟着碎掉了。
应止玥:“……”大为震惊,不敢置信,她昏迷时的破坏力竟然如此惊人!
她依稀记得,自己在京城寺观的时候,也生过一次病。
不过记忆模模糊糊的,小姝的身影在脑海晃过,并着黏腻的汗水和病恹恹的混沌吐息,还有擦过嘴唇冰凉的吐息。
是什么来着?
不过病中记忆混乱,她也记不清了。
然而眼前的人到底是陆雪殊,而不是小姝。
“姑姑要自己喝吗?”陆雪殊平静地问。
然而,他估计也是因为这左次三番的折腾生出点不耐,没等应止玥回过神来,便已经把药碗递到唇边,随即直接哺过她的嘴唇,将药汤尽数渡了过去。
他微凉的唇一贴近,应止玥就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会在昏迷中,就把碗和汤匙全都给打碎了。
这也太苦了吧!也不知道是谁和她有仇,怕是在里面塞满了黄连。
苦中又带着微微的腥气,虽然不浓,但是尝起来像血。
——不过应止玥不能确定,因为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嘴唇被咬破了。
她不想知道是被谁咬的。
应止玥皱着眉头,下意识就想把药吐出来。但陆雪殊好似在她昏迷中时已积累了丰富经验,早有预料地咬住了她的嘴唇。
对,没错,不带任何旖旎情绪,就像是给袋子封口一样,把上下两瓣柔嫩的唇瓣干脆地咬住,直到她将药汤尽数咽下去才松开。
应止玥气喘吁吁,脸都因为苦意皱成了一团,夭桃似的唇上覆盖了旁人的齿痕。
她问这齿痕的主人:“陆雪殊,你是小狗吗?”
小狗没答话,喝了一口药,又倾身吻住她的唇。
应止玥:“……”想死,小狗不仅亲她,叼她,还啃她,真当她是什么肉骨头吗?
应止玥明明只有唇被堵住,可莫名其妙地觉得鼻子也呼吸不能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喂药的间隙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有点迷惑地问道:“已经喝完了吧?”
她明明看到碗已经空了。
由于呼吸不畅,大小姐总是苍白的皮肤上病态地涌出来了几丝潮红,眸中的雾气湿润成雨,挂在纤长睫毛上的那一滴,不知道是水还是被亲出来的泪珠。
相反的,陆雪殊气息平稳,回头瞥了眼空空如也的小碗,嗯了一声:“确实空了。”
应止玥松下一口气,终于有机会问问她昏迷后发生的事,可惜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唇就又被人吻住了。
如果说之前还可以说是在喂药,这次是装也不装,借口也不找,实打实的亲吻。
陆雪殊微垂眼眸,尾睫投落的阴影都很有惑人的魅力。趁她不注意,径直抵开她的牙关,舌尖扫过她齿和龈交接的那一块,激得她微颤,又去咬她唇内的腮肉。
这还不算,他还在应止玥的齿根处寻到乐趣,轻轻挑过去后上行,湿润的舌缓慢地游过她的上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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