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慎言,只是误会罢了。”佳怡大哥斥责道。
望着这一幕,应止玥轻轻地笑了。
厚云层层叠叠地拥上来,天气愈冷,十岁不到的女孩子冻得直跺脚,她问:“佳怡,你要进来睡吗?”
厚重的缛被和火炉虽然不算多,但还是有一些的。
佳怡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转过头兴奋地叫:“娘亲,爹爹!止玥姐姐愿意把被子和炉子借给我们,我们可以在房间里睡了!”
闻言,一直沉默的两个中年人搀扶着走过来,在看到大儿子的断指时,眼眶红了红,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佳怡的娘没吱声,倒是佳怡的爹开了口,“大小姐活菩萨转世,我们一家感激不尽。”
应止玥没说什么,只是把人带到一间客栈里。
房间不大,刚好适合两个人睡——她本来也只是给佳怡一个人准备的。三、四个人倒也能挤一挤,但是对于一家五口来说,位置就不够宽裕了。
“那个……大小姐。”就在应止玥要出门的时候,佳怡的爹搓了搓手,为难道,“我们一家人睡不下,你看能不能……”
一直没吭声的佳怡娘突然张了口:“我和佳怡出去将就一宿,替你们守着门,你们爷几个好好睡一觉。”
“我不!我也想睡在……”佳怡的话被她的亲娘给牢牢捂住,女孩子挣扎了几下,还是放弃。
大哥察觉到大小姐停住的脚步,捂住自己的右手,低低道:“大小姐仁善,肯定愿意让身边人再帮忙整理出一间客房的。娘,我们是一家人,都得在一块。”
刚才还沉默寡言的佳怡娘瞬间落了泪,她抹抹自己的眼睛,慌忙应了一声。
可惜,这副母慈子孝的场面没有打动恶毒的大小姐。
应止玥平静道:“就这么一间屋子。”
瘫在床上的大哥缓缓坐起身,盯紧了她,带着点讥讽的笑意,“大小姐是担心陆公子不快吗?”
烛光下,陆雪殊眉目轻敛,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看向应止玥。
应止玥也不用他说话,她唇角微扬,“我管他怎么想,但我只答应过佳怡,让她进来睡。”
“止玥姐姐!”佳怡眼睛亮闪闪的,却冷不防被她娘狠狠地掐了一下腰,委委屈屈地抽噎一声,还是开了口,“不用了,我和娘出去睡就行,姐姐不要担心。”
应止玥:“你不要,是吗?”
佳怡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还是闷闷地摇了摇头,“爹、大哥和小弟比我更需要。”
应止玥温柔地点点头,拿出了乾坤囊。
就在几人以为她要拿出防身用的道符时,一泓冷嫁入南极生物裙私贰尓二雾九一肆祁全年每日更新水骤然流向散发着腾腾暖意的火炉,彻底被浇熄前,一点火星被引向蓬松厚实的衾被上,火光升腾而起,映亮了美人清丽的眉眼。
“那就都别要了。”她笑着说,随即也不管几个人是什么反应,扯过陆雪殊的手,直接走了出去。
两人的脚步声很轻,几息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不会再转头回来。
佳怡大哥翘着右手,看着被燎黑的衣袖,神情阴晴不定,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算了吧,这火炉肯定废了。”
佳怡的父亲满脸不解,不明白大小姐为何如此不讲理,嘟囔着:“我又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这些单纯娇纵的千金大小姐,不是最喜欢被人恭维“心地纯善”吗?
“这招对她没用。”
佳怡大哥则心知肚明,大小姐不是那种容易受到道德绑架的人。
刚才在外面,他和小弟唱双簧,故意引发大小姐的内疚感。
虽说应止玥没让他们分吃佳怡的食盒,不过假如她没出现,他们本来也抢不到饭吃。
但心地善良的小姑娘,肯定会被这番话术套进去,心生愧疚。
不过大小姐似乎看破了他们的伎俩,根本就懒得接他们的话茬。
而在房间里,他还试图用激将法来煽动大小姐和陆雪殊之间的矛盾……应止玥倒是没对后者摆出什么好脸色,但也没有按他的期望,命令陆雪殊再整理出一间房。
他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如此油盐不进的大小姐。
联想起羸弱如雾的美人,他的脸色更沉一分。
佳怡大哥转而对佳怡娘喝道,“下次我没说话,你这个妇道人家别再插嘴。都是因为你,才害得我们睡不好觉!”
佳怡娘瑟瑟发抖,不会反驳他,他的怒火却像是捶到了棉花上,心情更加躁怒,忽然想起什么,“佳怡呢?”
刚才老老实实待在佳怡娘怀抱里的小姑娘,什么时候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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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怡气喘吁吁的,终于追上了前面的大小姐,“止玥姐姐!”
应止玥停下了步子,“怎么了?”
“我是来谢谢止玥姐姐的!”女孩的眼睛非常亮,像是被厚重云层遮掩的星辰,“我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出气——他们明明是我的家人,可我刚才竟然有点开心,我是不是坏孩子啊?”
人的感情是很细微的,哪怕佳怡从小就被教导着,要把好东西让给家中的男丁,遇到大难的时候也要把厚实的衣服和食物让给大哥和小弟,睡觉的时候也要把最温暖的中间位置让给父亲。
看到大哥受伤的时候,佳怡很难过。可是,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她心里说,本来就是他自己非要留下来的。
小弟很瘦小,大哥是伤员,爹爹是一家之主,都比她更有资格睡在房间里。
可是——可是止玥姐姐的被子和火炉都是给她的呀!
佳怡听着娘亲的话,沮丧地做好出去睡的准备,可是在那些褥子被付之一炬的时候,理智告诉她应该愤怒,但是心中生出来的是窃喜。
哪怕他们是她的亲人,哪怕所有人都告诉她应该做个谦让温顺的好女孩,她也是会委屈的。
佳怡茫然地抬起头,却被轻轻地揉了揉脑袋。
应止玥又问了她一遍:“佳怡,你真的不想和我走吗?”
佳怡看着她轻柔似雾的眼眸,鼻子有些发酸。
她想。她真的很想。
为什么不呢?
大小姐会对她很好的,比她的家人对她还要好。
佳怡噘起嘴,晃动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但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们不能分开。”
想起什么,小姑娘的眼睛一亮,“止玥姐姐,你等我给你绣个大老虎的荷包好不好?我绣得可漂亮了呢!”
她摇头晃脑地重复道:“我今天真的很开心,比我和家人一起睡在温暖的大房间里还要开心。”
佳怡开心完了,又有点郁闷地说:“我真的是个坏女孩。”
应止玥笑了笑,但也没去反驳她,而是很认真地对她说:“我觉得坏女孩也没什么不好。”
——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并非好人。
望着女孩子一蹦一跳的背影,应止玥站起身,没有走向自己的房间,而是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第98章 物竞天择
一股沉冷的寒息侵过来, 应止玥拿手帕掩住自己的唇,呛了两声——
散发着松枝清香的兽金炭都是紧着大小姐用的,陆雪殊在房间里烧着的, 都是质量最差的煤末、碎炭。
陆雪殊从冷水中抽出手, 黑色的羽睫动了下, 很快低下头去,“姑姑怎么来了?”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但是比起处理伤势,他更关注自己被血染脏的脸。
——应止玥骤然想起, 她“不许弄脏脸”的不合理要求。
陆雪殊这个人,真是……
应止玥示意陆雪殊把煤炭熄了,但味道还是重。她不想在这种呛人的房间里待着,转身走向后院, 这才停住步子, 示意离她五步远的人走过来。
“很委屈吗?”
应止玥微微叹口气, 拿出帕子, 一点点擦过他额头上的污血,这是陆雪殊从未享受过的温柔待遇。
雪白的帕子被染脏,随即露出来的是他精致清晰的五官轮廓。
应止玥想,他本来就是漂亮的人,因为和她在一起, 才会变得这样狼狈。
她在他干燥到渗出血丝的唇上浅浅吻了一下,无论什么时候看他,还是会觉得心动。
应止玥抵住他的额头, 还像是从前在应府时和他亲昵的模样, 只是在入睡前闲来叙话,“无论是小姝还是你, 其实都不欠我的。怎么就这么乖地任我欺负啊?”
她很轻地说:“我后来想明白了。其实就算我不帮你,你也不会死掉的,对不对?”
两个人都很清楚,她说的不仅仅是代城烧着的嗣通客栈。
他浓长的睫毛轻轻扫过,带来点轻微到辨查不出的风。应止玥没办法不喜欢他,便也伸出手,慢慢拂过他的小痣。
美人指尖纤细,若隐若现透露出微弱的粉色,线条柔和,连一丝瑕疵都寻不见。
相比起来,他身上全都是伤痕,连颈间都有几道突兀的创口。
应止玥张开唇,任由陆雪殊很凶地冲进来回吻她,溢出几声很轻的破碎低吟,却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娇性地咬他拍他,而是轻轻攥住他的衣袖。
直到他撤开,少年目色沉沉,用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红肿的唇。
她含住他受伤的指尖,没有咬,只是很温柔地舔了舔,可自己的手指却又一次捏住他颈上的小痣。
像是难以启齿似的,过了良久才含混说:“知道吗?小姝既然走掉,你就不该再回来找我。”
她虽然不肯原谅小姝,但心里也清楚,小姝走掉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大小姐避开他的眼,坦言道:“我对你……有一些很坏的欲望。”
或许很坏并不足以形容,可她一时间有些茫然地怔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陆雪殊蹭了蹭她的手指,声音很低:“我并不介意的。”
后院很安静,别说是人,连僵尸也懒得光顾枯败的此处。
“可我很累了,陆雪殊。”应止玥神情依旧是静婉柔和的,声音比飘落的雪花还要轻,“你也知道,我是不应当活下去的人。”
在原本的人生中,应止玥没有察觉母亲死亡的真相,虽然不喜范老爷和林姨娘,但是也没准备对付他们,只是读书、赏花、叹月、摆弄妆奁。
诚然,她确实是矫情且傲慢的大小姐,但也没曾刻意做过什么,包括应老太爷打算让她和陆率成婚,她也愿意接受。
母亲既然故去,应止玥便是应府未来的主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直到在范老爷酒醉登门后,醉醺醺不经意道出的一句话,“你真该瞧一眼你母亲死前的样子,看你还会不会这么嚣张!”
听在旁人耳朵里,这只是一句泄愤的醉话,连母亲的贴身侍女都没有觉察出不对。
可应止玥发现了。
这不能说是什么明确的证据,只好归结于她没事找事的大小姐毛病。
当夜,用了许多年的茶壶突然炸裂,要不是她当时想去捡窗边的一只落花,便会被碎掉的瓷片直接割破脸。
可饶是如此,仍有碎瓷割到了她的手臂上。
浅浅的一道,并不深。身边的婆子大呼小叫地替她包扎好,很快就痊愈,她并没有当回事。
而事情也是从这天起,开始逐渐变得奇怪的。
气喘吁吁登上芦亭山后,原本叫人提前打理好的房间莫名其妙闯进了一只臭鼬,不仅拿爪子划得稀巴烂,还在她推开门的时候,“哧”一声冲过来,便要直接向她喷上腐蚀性极强的液体。
一旦碰上,就要瞎了。
还好旁边的是清音观主,抬手用道符替她挡住,转而稀奇道:“我们这道观从来没进过臭鼬,善人也太倒霉了些。”
确实,就是很倒霉。
在遇到小姝前,应止玥已经砸碎了三次茶杯,被两颗不知道哪里来的圆珠绊倒,独自沐浴时忽然昏迷,要不是送膳的人过来,她怕是会被活活溺死。
可她虽然性子娇贵些,也不至于这样毛手毛脚。
应止玥又能怎么说,难道要说一只用了多年的茶壶、一只未开神智的臭鼬、茶杯和圆珠,甚至是热水在刻意对付她吗?
虽说小姝性格冷怠,待她也不可能像之前的侍女那么精细,但在某夜她睡的床柱子忽然被不知哪来的毒虫蛀蚀后,骤然坍下去,应止玥尚还迷糊着,被人托住手臂接住,松软的羊毛枕上一根银针闪亮夺目,发着锐利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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