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止玥眨了眨眼,转而看向陆雪殊。
他这样恼火,陆雪殊倒是很平静的样子,“我没出手。”
“你确实没出手!”佳怡大哥粗喘了几口气,眼白都因恼恨生出来血丝,“你一到代城门口就把我们丢下了,还抢走了小弟的颈链!周围全部都是僵尸!你就是想让我们死!”
他叫得应止玥耳朵都痛,细眉微拧,“所以他确实把你们平安带到了代城。”
代城门口,那也是代城。
佳怡大哥愣了一秒,不可思议道:“代城的门口全都是僵尸……”
“我听到了。”应止玥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茶,微抿一口,这才疑惑地看向他,“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颈链换的是将他们平安带到代城,一手交链,一手放人,这不是很合理吗?
代城的门口,当然也是代城。
陆雪殊便微扬起唇,姿态优雅,清朗萧肃如松下风,不说话了。
佳怡大哥:“……?”真是开了眼了,怎么会有比他还茶的男的?!
应止玥没再看那张红似猪肝的脸,转而将目光投向佳怡爹和佳怡小弟,“你们没被僵尸咬吗?”
“没有!”抢在他爹之前,佳怡小弟不安地扭了扭,之前嚣张的气焰彻底消散了,怯生生道,“只有大哥被僵尸咬——可他没有咬我们,我和爹都还是人。”
他爹慌乱的神色先不论,佳怡大哥的脸瞬间冷掉,几步上前,一个大耳瓜子就抽了上去,小弟被打得偏过头去,幼嫩的脸上瞬间就留了一个明显的手掌印。
佳怡大哥的手指被捏出“吱嘎”的脆响,阴沉地盯了他的小弟好半天,直到这个还不满七岁的男孩将脸埋进爹的怀里,连哭都不敢哭出一声,吓得浑身颤抖的时候,才阴森着一张脸转过头来,“我没有被感染。”
应止玥点点头。她也看出来了,如果普通人被咬,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开始变异,成为一只新的僵尸。但眼前的佳怡大哥虽然狼狈,但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什么区别。
她拔开手中的瓷瓶,瓶盖轻轻一转,整整一瓶的药粉尽数洒向了佳怡大哥的身上。
满脸的药沫让他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几岁,他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愤怒。
"你耍人呢?" 他怒不可遏地大声质问着,声音中带着怨恨。他一边试图用手擦去身上的药粉,一边对应止玥的举动感到困惑不解。
药粉轻飘飘落了地。
应止玥收起瓷瓶,托着腮笑眯眯地看他。
“你果然不是人啊,无根道士。”
佳怡大哥拍打身上药沫的动作一凝,眼神闪烁。
清音观主心急于延长狸娘的性命,为此,她不顾一切,铤而走险,展开了一连串的秘术实验。她曾猜测过,男性寿命较女性更短的原因或许与睾酮素的差异有关。
普通人不能承受她的药剂折磨,但是身上有道术的道士可以。
从宿晋道观叛逃的教徒,就是最佳的实验品。他被带到了一个隐秘的地下密室中,进行了各种非常规的实验。
总而言之,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就已经是“无根道士”了。
应止玥舀了勺荔枝甜汤,瞥他一眼,“不过我记得你原来不长这样,清音观主还给你整容了?”
“怪不得你急着想要报复我。”
毕竟,无根道士之所以会逃出宿晋道观,是因为当初想对应止玥强取豪夺,还被女将军狠揍了一顿,这才会进到清音观主的眼里。
佳怡大哥不露声色地抬起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应止玥拿起素帕净了手,便无所谓地轻耸下肩,“好的,就当做你不是无根道士,没打算回来寻找清音观主,威胁她帮你重新长出缺失的器官,也没有想着向于将军讨要思琦春好迷晕谁吧。”
他牙齿颤抖着,发出“呵嚓”的细微可怖声响,听着便叫人不寒而栗。
“你要去哪里?”
应止玥任陆雪殊给她披上披风,随口道:“还不知道,看哪处风景好吧。”
这下不用他,连一直没吱声的佳怡爹也忍不住了,惊慌失措道:“僵尸会来的!”
他们之所以被陆雪殊抛下,还要紧赶慢赶地来到九宿道观,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此处有悬浮的阵法。
但,应止玥这个原女主对于僵尸的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现在道观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糊满了僵尸,阵法的封印已经摇摇欲坠。僵尸们随时都能破开一个口子,冲进来将整个道观掀翻。
而假如应止玥不把他们带上的话,这些苦守已久的僵尸会把他们活活撕碎的!
佳怡爹的苦苦哀求萦绕在耳边,谁听了都要心软,应止玥的目光停留在他怀里男童颈上的印子——
小老虎的吊坠挂在上面,冬日的阳光不烈,照了这样久,也只有一个浅浅的模糊印子,两三天就会消失殆尽,没人再记得。
从道观的窗望出去,僵尸们聚集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它们的皮肤苍白如纸,嘴里滴着黑色的涎水,空洞的眼眶中只有冰冷的凝视。它们不断试图攀爬围墙,撞击着封印的阵法,发出可怖的撞击声。
阵法的光辉闪烁着,却已经岌岌可危。应止玥明白,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这群饥饿的僵尸将彻底摧毁道观的保护屏障,将里面的人全部吞噬掉。
应止玥收回视线,看向涕泪横流的父亲,很轻柔地问:“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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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被煨得极暖,应止玥本来拿着本闲书翻着,风将她耳边的碎发吹拂到眼前,她不耐地想要用簪子将披散的碎发绾起,忽然坐直了一点,面无表情地问陆雪殊:“我的金崐梅花簪呢?”
其实不用问也清楚,早就在昨晚厮磨的时候,不知道掉进哪个角落里去。
外面是嘶吼徘徊的僵尸们,混杂着弱近乎无的求救惨叫声,应止玥指了指那扇被僵尸围满的门,“拿回来。”
陆雪殊低声应了,看上去极为可怜无辜,好像昨天像疯狗一样舔她、咬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应止玥一看他就烦,把书盖到自己脸上。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了,香炉蒸出细细的青烟。
大小姐蓦地坐起身,拨开挡住门的香炉,将书丢到另外一边。
……
陆雪殊回到马车边时,本要轻唤“姑姑”,忽然想起什么,将手上粘着的污血清洁干净,这才上前撩开帘子。
流风回雪,轻旋着飘过车厢内铺着的厚实绣花锦缎垫子,针脚细密,木雕花格中镶嵌着山水风景、仕女图和一只雀鸟。檀木桌上的花瓶中还摆放着一束新鲜的花卉,被美人素手拨弄后仍有微末的余香。
陆雪殊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可他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细长的簪子宛如盛开的梅花枝,纤巧的枝条在阳光下微微泛出翠玉的光泽。
——应止玥不见了。
第104章 一对奇葩
应止玥想要骂人。
她在马车上小憩, 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
刚才在她离开的时候,佳怡的大哥和小弟面色惨白, 抖如筛糠, 唯有佳怡大哥——或者说无根道士临危不惧, 只是怨毒地盯了她一眼,“你给我等着。”
——还等什么等?
应止玥这个人就是比较细心, 当然,说句难听的就是小肚鸡肠。
比起将无根道士最后的行为定义为无能狂怒, 应止玥更担心他是早有准备。
斩草要除根,虽说是无根道士,大小姐也不能允许他活着走出九宿道观。
虽说僵尸对她这个原女主极为痴迷,但是观中留着的临时驱尸药粉还留有不少, 她在身上洒了两把, 这才不耐烦地往回走。
果不其然, 佳怡大哥佝偻的身体映入眼帘,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淘来一件灰扑扑的紧身衣,正吊着自己要往墙外跑。
应止玥拿出乾坤囊,嫌弃地翻了翻,刚要挑把趁手的剑,目光忽而一顿, 隔着帕子戳了戳他。
抓紧墙根的人瞬间软趴趴地倒下来,脸上还残存着一点看见生还希望的曙光,可惜胸口被一把剑笔直贯穿。
这把剑非常的眼熟。
她呆了一秒, 随即是更大的怒火翻涌上来。
陆!雪!殊!
既然都想到要来解决他了, 怎么也不告诉她一声?
她现在腰和腿都还酸着——就算不酸,大小姐也不会想在自己的身上扑满味道奇怪的药沫, 在僵尸海中穿行,就为了见一眼无根道士的遗容的。
望着道观不远处尸山尸海的场景,应止玥就觉得生无可恋,烦躁地在身上又洒了一点儿细细的药粉,这才捏着鼻子越过几只腥臭的僵尸,踮着脚走进嶙峋的雪林中,沿着之前丢下的石块寻找归路。
寒风呼啸,她的面颊因为严寒而泛起一点儿红晕,大概是冻得厉害了,她甚至还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应止玥警觉地抬起头,目光瞬间落在雪地上,那里有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陆雪殊的玄英色深衣上已经沾满了雪花和泥土,他的头发凌乱,明明这般俊俏,又给人以脆弱的观感。
也许是因为这样冷的天气里,他额上却滚落下细密的汗珠。
应止玥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她要等陆雪殊,而是披风上的玉花扣被旁边的树枝挂住,勾得她走不动路,只得在原地和枯枝奋斗。
好不容易将玉花扣解救出来,她微松一口气,清似凉雨的气息覆盖过来,被搂进一个尚还微微颤抖的怀中。
他声气不稳,仿佛找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姑姑。”
应止玥没挣扎,只是将头微侧过去,“我的簪子呢?”
“……碎了。”
所以说,陆雪殊是真的很欠骂。
大小姐不用问,看他的样子,都能大概猜测出发生了什么。
真不知道陆雪殊一天都在脑补什么。
应止玥冷笑一声,“向来只有我让你滚,哪里有我走的道理?”
被遏制的怒气复又沿着胸口翻上来,这不止要归属于陆雪殊,也许要追溯到芦亭山的荒唐往事。
她以为自己忘记了,其实并没有。
应止玥本就是记仇自私的大小姐,也许不会记得陆雪殊对她的好,但某人消失前夜对她做出的事,她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有关小姝的尘封过去,连同着昨夜新生出来的怒气搅裹在一起,将她微倦的面容都烧灼出一片腾腾艳色。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早就想骂你了。”
大小姐怒气冲冲地推开陆雪殊,她手中还紧握着一块用于找路的沉甸甸石块,索性一把砸了过去。
因为未曾设想,应止玥当然不可能提前摆好任何东西,只是在周围随手拾起可以投掷的东西。
她拿起手边的一块破木板,狠狠地朝着陆雪殊扔去,木板发出呼啸声,击中了他的肩,四散成碎片。
陆雪殊本就失血的面色,更苍白一分。
——算他活该好了。
那些积压已久的怒意喷薄而出,一时之间,她连腰腿的酸涩感都察觉不到,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一边抓住一根木枝,用力地折断,发出刺耳的响声。
抓起什么就用什么,当应止玥的力气随着怒火消散开,再看过去时,只见到他下颌处渗出一道新鲜的血痕,应该是被她丢出去的碎瓷片划到的。
说来可笑,应止玥勒令他不准伤到脸,可最后令他破相的反而是她自己。
应止玥一看他那张死人脸就来气,披风上绣着的细花暗纹勾破了,她索性将它脱下来团了团,劈头盖脸地砸向陆雪殊,语气冷得能结冰:“躲都不会躲?陆雪殊,你犯贱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陆雪殊轻声回:“不是。”
应止玥微扬起眉,想他总算是忍不下去,不由抱起双臂,“阁下有何高见?”
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转而穿在她身上,平静地将扣子系好,“我是本来就贱。”
应止玥本来还板着脸的,可实在忍不住,到底还是破功,任他又将裘领给她仔细地围好,眉眼弯弯地笑了出来。
又撒娇,她磨着牙想,总是不分场合时间的撒娇!
好可恶,大小姐偏偏就吃他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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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雪斜斜侵过马车顶,应止玥歪在软垫上,只感觉从来没这么累过。
这当然不可能是她的错,全都是陆雪殊的错。
“你都准备好要杀他了,为什么没和我说?”
他低眉顺眼地认错,“姑姑早饭没用几口,昨夜又没休息好,我怕会影响姑姑的胃口。”
应止玥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
不过说起没休息好这件事——
陆雪殊脸上糊着凉冽辛辣的草药,还要给娇贵的大小姐揉腰,她皱着一张脸说:“你下回不可以那么撞了,要提前和我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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