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离开九宿道观,自然不算违背诺言。
至于陆雪殊找不到她会怎么样——
抱歉,那她就管不到了。比起担心陆雪殊,还是她自己死得开心更重要。
应止玥又不是清音观主,她本就是只顾自己的自私大小姐。
或者说,要是陆雪殊一直不肯放弃,东奔西走地四处寻找她的痕迹,她还更高兴不过呢。
这样想着,应止玥的眸底泛出一点欣悦,反倒吓得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于隐周退后一步,“于将军变成尸鬼后,竟然不会杀人了吗?要不要我来帮你。”
真是个废物。
“很简单的。”她耐心教导,“只要拿起你的剑,微微用力……”
肃风刮过,廊庑下的风铃被吹得叮当轻响。
“哧——”
雪亮的刀尖点在她的喉咙前。
长剑刀锋锐利,复又横过去,被血洗濯过的剑背映出屋外漫天的大雪,花瓶中怒放的妖冶百枝莲,五刑玉飘于空中的穗子,以及她犹带着点期待之色的眼。
于隐周的表情定格在惊恐的那一瞬,连叫出一声都来不及,喉间便溢出大量的血沫,“咯咯”地痛苦咽了气。这僵硬的尸鬼被陆雪殊扔去一边,暗色的血溅在他干净的脸上,一点儿冷戾的难言殊色。
他抽回了剑,淡声唤她:“姑姑。”
这次,于隐周是真的死了。
-
凉风吹过,陆雪殊从怀中拿出一条颈链,小老虎吊坠躺在他递过来的手中。
大小姐之前强硬逼迫他拿来这颈链,极为感兴趣的样子。可此刻只随意瞥一眼,连接都没接,便漠然地坐回榻上,“突然不想要了。”
尽管如此,陆雪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迹象,将其重新收了回去。
应止玥又问他:“那一家三口呢,不会死在半路了吧?”
大小姐还想要在佳怡大哥身上做个实验,陆雪殊当然会让他们活着到代城。只是他刚一到代城,便将颈链要来,对他们的愤懑骂声充耳不闻,径直上了九宿道观。
然后又一次杀掉了于隐周。
——真奇怪,她为什么要用“又”这个字?
她蹙起眉,愈发心烦意乱。
净手的细微濯水声传来,陆雪殊的声音异常平和,“再过两个时辰,他们就会到了。”
看着他身上染着的斑斑血迹,应止玥只感觉有股气憋闷在胸口,出不来,却也咽不下去,“陆雪殊,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滚?”
直到她目光路过他苍白消瘦的颈,才了然也似地轻笑一声:“哦,原来你怕这个?早说啊,我这就和你解契……”
按住那颗小痣的手被蓦然扣住,陆雪殊淡定的神色终于被打破,倾身过来时,含住她嘴唇的力道大到能咬出血,推着她的肩膀倒在后面的榻上。
铁锈的甜味弥散开,应止玥透过他看到窗外的新雪,却错觉也被烧化成沸腾的汤。
她发出几声细细的呜咽,转而又被他吞掉,连同唇上咬出的细密血丝,眼尾溢出的透明泪水,扬起的下颌冒出的细小汗珠,都随着水纹的颤抖,共同消湮在厮磨的唇瓣间。
除却泣音和浊重的呼吸,空气不再被视作传播语言的必要媒介,似乎带有某种不可逾越的禁令。
明明说过了很多次,也还是要说,他太了解她了,无论是手指捻揉的力道,还是抹蹭送入的关节,连同最后关头加重力道的碾磨……应止玥呼吸急促,轻轻拱起了婉曲如弯月的脊背。
莹白的腰肢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优雅地弯曲着,仿佛是一轮新月初升,挂在他紧握的掌心中。
眼看他挑开小衣的绳子,指尖上沾染的黏腻水汽被信手抹开,呈现出一种晶莹的粉腻光泽。
一瞬间,应止玥揪皱了他的衣衫,本是要发怒的,可手臂却像生出自己的意志,反而压过他的背脊,用一种想让人窒息的力道,用力地环抱住他。
她真的想说很久了。
——陆雪殊凭什么这样贪心,只因为自己喜欢,就一厢情愿地不让她死?
应止玥轻眨着眼睫,颤出湿绵的喘息声。
她当然……当然也可以不去寻死,但她本就是想法病态的疯子,从不曾有过真正明媚开朗的心情。
一定要说的话——
应止玥自己都感到奇怪,她最接近极度愉悦的时刻,居然是他在流血的时候。
越是觉得他好,便越是喜欢他。
越是喜欢他,就越是压抑不住这样扭曲的心绪。
越是难以克制,便越是想用尽手段欺负他。
料想他总该离开了,可又在怅然闭目前,嗅到那种独属于这个人的冷冽气息。
陆雪殊,陆雪殊——
既想亲近他,又害怕伤害他。
更多时候,应止玥本人都害怕内心滋生的那些阴暗想法,只能靠和他拥抱的片刻勉力抑制。
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原女主能死去,无论对他,还是对大小姐自己,都是一本小说最好的结局。
——没有她,陆雪殊当然会伤心。
大小姐也不允许他不伤心。
可伤心之后,他也还是可以做回干净明朗的少年,不是吗?
推开轩窗时,春日的暖风和煦拂过他衣摆,落在镜湖上又是一幅凉冽殊景。
或许在煮茶焚香时,回忆起她还是会有片刻的失神,甚至会无奈摇摇头,“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矫情鬼?”
但回忆也只是回忆。
谁没了谁不能活啊。
那些画册里极尽缠绵的亲昵,话本子里最接近相爱时的浓情蜜意举措,还有其他公子们殷勤款待时所期盼的瞬间欢愉,她愿意在解脱之前与其分享,但他偏不愿。
他非要更多。
应止玥长发散乱,因他的动作沾上了细微的水意,可还是要骂。
蠢货!
光是喜欢怎么可能够?
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其实是——
她想要的当然是——
应止玥捏住他颈上的小痣,眼泪因快意而不停地滑落,然而她的唇角却勾勒出一抹病态而微妙的弧度。
只有这样,大小姐轻飘飘的灰暗爱意才能落到实处。
但这样的代价,他又真的能接受吗?
陆雪殊将她每一丝神态的改变都尽收眼底,什么都没说,只温柔地抹去她眼泪。
随即,在她剧烈加速的心跳外,安静地吮住了她。手指却再次探进去,拨紧她才松懈下来的弦。
就像是小姝离开前夜的重演。
不,简直比那一夜还要可怕……
隔着几层衣料,他固定住她的腰,重重地碾磨了一下。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她眼睫颤颤地一眨,指尖快陷进他的背脊里,可惊叫却连着泪水都一同被吞去了。
这是小姝不会做的事情。
何况,当时应止玥至少还有衾被可供遮掩,可这回却是连能躲闪的脚踝都一早被钉住,无处可逃,只得盘上他劲瘦的腰。
如藤如蔓,至死方歇。
——好过分,陆雪殊真的好过分。
再这样下去的话,她就真的没法再……
应止玥微微侧过头,不想再看他,只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
可陆雪殊却不容许她躲避,挡住视线的那缕发丝被拨开,他又覆身下去,深深地吻她。
大雪初霁,冷清的月也要烧灼出淡淡的寒烟。
积雪潆霞,错落的痕迹是靡丽的艳色,从薄嫩的耳根向着锁骨,一路溶蔓到无力垂落的脚踝。
揉皱的绸料散落到不知哪里去,弱白的肌肤因寒冷的空气更洇出一丝浅粉,可她连将身后唯一的披风穿好的力气都不再有,身体累极时没有任何想法,只想阖眸昏睡过去。
烛光浮照的一点冷雨气息,却在此刻又侵下来,修长的手指落入昏蒙的视线——
有完没完,他竟敢还来?!
应止玥前所未有地愤怒,负面情绪已经积蓄到了极点,就像是一团炽烈的灰焰。暴戾的气息从她原本透明的甲盖上溢出,锋利一如刀刃。
不过,她实在没了力气,挥出去的力道软绵绵,连一只刚会走路的小狗都可以轻松躲开她的这一击。
可却成功划伤了陆雪殊的颈。
距离大动脉不到一寸处,血珠从伤口处慢慢地涌出,宛如白玉生瑕,晕湿出一道艳色的血痕,又滴落到她的身上。
鲜红色搅浑了她的视线,呼吸间皆是凄迷的腥甜气味。
但他不理。
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把大小姐的披风拢上,平静地望进她的眼。
“不许解契。”
——不许不要我的命。
第103章 雪枝香雾
雪枝盈了香雾, 轻轻地润湿交叠的肌肤。
应止玥烦躁地掀开眼皮,还没等开口,腰就被旁边的人向怀里拢得更近一分。
外面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嘈杂声响, 应止玥掀开了被子, 便要下榻去。
——大小姐有着非常、非常、非常严重的起床气。
连没有脑子的僵尸都清楚, 可以杀掉应止玥,但是不能打扰她的睡眠。
外面的三个人简直连僵尸都不如!
“姑姑, 你先别……”
应止玥当然不可能听他的,不快地推开对方, 趾尖够到绣鞋上,微一用力——
腿脚的酸胀感迟缓地蔓延上来,她一个趔趄,还好被陆雪殊及时拉住, 才没有跌到地上去。
但应止玥反而更加生气了。
她落脚的地方直对着墙上挂着的水面镜——有了于隐周的前例, 房间里便用术法挂上了这么一面镜子, 可以将侵入房间的任何物种都照得分毫毕现。
——她本人当然也会被照得分毫毕现。
一尾桃花色从她颈边坠下去, 回环过锁骨,又倾入被敛住的领口处,可以想象到被掩在单衣其中的是更滟秾的颜色。
当然,陆雪殊的样子只会比她更糟糕,颈上的血痕先不论, 他后背都被应止玥挠出了好几条凛长的口子。
那不都是他自找的?
和他好声好气说的时候不乐意,没那个心思的时候,他反而来劲了。
……虽说两个人还没真的发生什么吧。
可那不是更让人生气了?!
她定定地盯着他, “陆雪殊, 我要骂你。”
他这时候倒是又蛮乖觉地应了。
-
毛茸茸的芙蓉鸟立在窗头,歪着脑袋看她, 有气无力地“啾”了一声。
应止玥低下头去看这只羽毛有点灰暗的小鸟,她前夜只是在翻着画册时随口一提,也不知道陆雪殊是在哪里找到的。
想到什么,应止玥隔着帕子沾了一点于隐周的血,递到芙蓉鸟面前。
那只虚弱、毛发灰暗的芙蓉鸟轻轻用鸟喙啄了啄。刹那间,枯血如同有生命一般,温柔包裹着芙蓉鸟的身体。
起初,芙蓉鸟仍然显得虚弱,翅膀微微颤抖,水珠滴落在它羽毛上。然而,随着尸鬼鲜血的滋润,眼睛逐渐明亮,毛发开始渐渐恢复光泽,原本干枯的羽毛变得柔软且有弹性。
芙蓉鸟慢慢振动翅膀,轻盈地跳到于隐周的尸身上。
这只曾经濒临垂死的芙蓉鸟,现在焕发出了崭新的活力,眼睛也犹如两颗明亮的宝石,闪烁着生命的光芒。
而与之相对的,于隐周的尸身慢慢枯萎,尸鬼的血液尽数被吸到活泼的芙蓉鸟体内。
——清音观主的尸鬼实验不能说没用,只是这术法有点邪门,遵循着古怪的守恒定律。
于隐周化成了烟末,而芙蓉鸟变得壮实有力,一翅膀挥出去能扇飞三个无根道士。
也不知道清音观主死之前,有没有意识到这点。
应止玥打开窗,把这只变异的芙蓉鸟也放走了。
“咚。”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更大的吵闹声,一道坚定的男声穿透道观薄薄的墙壁,“大小姐!大小姐可是在此处?在下有要事相告。”
应止玥不禁皱了皱鼻子,想起自己还未做的实验,既然有了于隐周,似乎不再需要佳怡大哥了。
他直接去死就可以。
她将烦闷的心绪暂且按下去,转而示意陆雪殊在花厅里烧一瓮香。
佳怡大哥身上的臭味太重,隔着老远就把她熏到了。
先进门来的反而是风尘仆仆的佳怡爹,以及他怀中面色惨白的小儿子,不过相较起后面的佳怡大哥,他们的外表也就没那么突出了。
佳怡大哥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让人不禁为之唏嘘。他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布满了污渍和尘土,显然是受到了不少僵尸的青睐。
他的头发散乱,沾满了泥土,遮住了一部分的脸庞。
然而,最让人震惊的是他的伤口。他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伤口边缘已经肿胀发红,显得格外吓人。手臂上也有明显的裂口,血迹渗透出来,淌在地上,形成了一道可怖的痕迹。
佳怡大哥之前虽然消瘦狼狈,好歹还维持着道貌岸然的样子,但他现在的眼神中却充满了怨恨和嫉妒。
他对亲人躲闪的视线视若未见,专注地盯着应止玥,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看看,大小姐,这些伤口都是你身边的陆公子所赐的。他可真是够狠的,不留一点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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