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身寒门, 科举入仕。因性格懦弱, 才干一般,朝中又没有靠山,平日里唯唯诺诺, 胆小怕事, 见了上官话都说不清楚。
传旨的太监平日都不屑与他说话。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不知这窝囊废突然走了什么大运, 竟然跟靖国公成了亲家。
“秦大人接了旨, 就请起吧。”传旨太监和颜悦色地说。
秦由俭才反映过来,忙答应一声,起身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到太监手上,陪笑道:“公公辛苦。”
太监假意推辞了一下, 便收了,回宫复命。
秦由俭转到内堂,他的夫人和四个女儿都等在那里。
秦婉是他最小的女儿, 却最不受他疼爱。那时, 他的夫人连着生了三个女儿,身子受了伤, 不能再生养。
他想要个儿子,便买了个丫头做妾。没成想, 那丫头又生了个女儿,没过几年还病死了。
秦由俭郁闷至极,从秦婉出生,秦由俭就没正眼看过她。
今日仔细一看,秦婉竟然出落得超凡脱俗,如世外仙姝一般。怎么看,这丫头都不像他生的。
秦由俭双手擎着圣旨,供在案桌上,又拜了一拜,才开口说道:“四丫头有了好去处,日后多帮衬帮衬家里。”
秦婉颔首:“女儿记下了。”
秦由俭又看向他的夫人和三个嫡女,平日里她们常常苛待秦婉,他知道却不想管。现在却不能不管了。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们没那富贵命,就安守自己的本分。日后,四丫头若愿意提携你们,是你们的福分,若你们造孽太多,招了记恨,也怪不得别人。”
那几人神情各异,垂头不语。
萧放也接到了圣旨。昨日,慕容烨曾召见他,与他一番详谈,所以此刻没有丝毫意外。
萧子规满面喜色,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萧放拍拍他的肩膀:“既是你心仪的女子,日后便好好待她。”
“我会的,爹。”萧子规雀跃地说。
萧放心头却闷闷的,高兴不起来。
昨日,景王慕容烨召见他,说起子规的婚事。
慕容烨说,如今靖国公府在朝中如日中天,难免招人嫉恨,宫宴上,杨太后的举动已能看出端倪。
物极必反,萧家若再不收敛锋芒,而是与世家大族联姻,继续扩大势力,只怕前路凶险。
说这些话的时候,慕容烨语气淡淡的,似乎不是什么要紧事。
萧放却后背发凉,出了一头冷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以来,多少功臣名将,因为功高震主,招来猜忌,不得善终。
慕容烨虽不是皇帝,却是皇家真正的掌权者。
几日前,他处置了杨敬,今日又来敲打自己,萧放明白,慕容烨不能容忍皇权收到丝毫威胁。
萧放躬身:“微臣明白,谢殿下提点。”
慕容烨轻点一下头,萧放一点就通,他还算满意。
慕容烨又道:“秦婉身世坎坷,许给你们萧家,你们不吃亏。”
萧放觉得他话中有话,却一时想不明白。
慕容烨没容他深思,接着道:“你的女儿,有什么打算?”
萧放一惊,回道:“惜惜年纪还小,没有议亲的打算。”
“十六了,不小了。”
慕容烨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静静观察萧放的神色。
刚才说起萧子规的婚事,萧放被他唬了一下,这会儿还有些惊魂未定。
慕容烨道:“你虽不急,却拦不住别人惦记,年前有几个世家子,为了惜惜争风吃醋,打得不可开交。那几个家主,也交恶了。”
这件事萧放也有所耳闻,当时听说,只是一笑了之,没想到慕容烨这时提出来。
“这怪不得我们。”萧放不忿。
“惜惜的婚事一日定不下来,就一日有人惦记着跟你靖国公府结交,难免有倾轧结党之举。”
慕容烨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可萧放刚刚落下去的冷汗,又冒上来了。
虽然萧家如今势大,可丝毫没有能力与景王抗衡。
今日,慕容烨虽看似与他说的不是朝政,却句句都在提点他,要收敛锋芒,不能结党。
萧惜惜的婚事,萧放还真的没认真考虑过。那个什么李济,周世杰之流,他一个也瞧不上。
说到底,他还是想把女儿在身边多留几年。
可今日听慕容烨的意思,似乎惜惜不定亲,竟会引发朝堂不稳似的。
若是惜惜也嫁到秦家那样的门第,萧放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可若找一户门第相当的,慕容烨怕是又要猜忌。
慕容烨见萧放举棋不定,惴惴不安的样子,觉得铺垫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
他又喝了口茶,才道:“本王与惜惜是旧识,素来投缘,若靖国公不弃,本王愿迎娶惜惜为王妃。”
萧放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这……得问问惜惜,她自己愿不愿意。”
慕容烨眼中笑意微不可察,一闪而逝:“你去问她便是。”
萧放安置了圣旨,朝内宅走去。
过去几个月的事,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浮现。
从一次次对何玉漱和惜惜出手相救,到萧敏与吕昭楠重逢,慕容烨可谓处心积虑。
他早就看上惜惜了。
与那些纨绔子弟相比,慕容烨确是强上许多。只是一想到把花骨朵似的女儿,送到别的男人身边,他就心疼的不行。
萧放回到内宅,见萧惜惜也在,正与何玉漱学着看账本呢。
她以前只知道玩乐,对这些不感兴趣,现在似乎不太一样了。
萧放屏退了下人,只留下何玉漱和萧惜惜。
“惜惜,爹爹问你,你可愿意嫁给景王殿下?”
他昨晚已与何玉漱商量过,两人都觉得,这事要问过惜惜,若惜惜自己不愿意,拼着与皇室决裂,也不能让女儿受委屈。
萧惜惜见爹娘都看着她,一抹娇羞飞上脸颊,她垂着眼睛点点头:“我愿意的。”
何玉漱湿了眼眶。她当初带惜惜进京寻父,为的就是嫁一户好人家,今日女儿即将嫁给景王,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却又万般不舍起来。
萧放也是满心的失落。
萧惜惜一手拉着她爹,一手拉着她娘:“爹,娘,景王府离咱们家很近,我每天都能回来看你们啊。”
萧放心里暗叹,女大不中留啊。他铁汉柔情,竟落下泪来:“乖女,爹爹舍不得你啊!”
萧惜惜与景王订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
那些曾经惦记着萧惜惜的世家子,听闻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是景王殿下,只能自叹弗如,借酒浇愁。
跟谁抢他们也不敢跟景王抢啊。
一辆青布马车穿街过巷,停在景王府门前。
车帘挑开,杨凌霄扶着丫鬟的手,踩着脚凳下车。
朱漆大门紧闭,杨凌霄上前扣门。
半晌,侧门闪开一道缝隙。一个年老门房探出头来。
虽只是个门房,杨凌霄也不敢怠慢,上前施了半礼,道:“有劳老伯,我是太后娘娘的妹妹,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景王殿下,烦劳老伯通禀一声。”
老门房点头:“姑娘稍候。”
杨凌霄站在门前,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凌乱的思绪平息下来。
她手里紧紧捏着宫宴那日捡到的香囊。等一会儿进去,她要亲手把这个香囊交给景王殿下,让景王殿下看清萧惜惜的真实面目。
景王殿下是世间最卓尔不群的男子,萧惜惜那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怎么能嫁给景王殿下呢。
过了好一会儿,老门房探出头来:“姑娘,殿下不想见你,你有什么东西,交给老奴带进去便可。”
“啊?”杨凌霄慌了神,“你有没有跟殿下说,我是杨太后的妹妹?”
老门房点头:“说过了。”
杨凌霄不死心:“麻烦老伯再通禀一声,我要给殿下的东西,非常非常重要,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老门房犹豫了一下,道:“好吧,你再等一会儿,我去问问。”
杨凌霄心里七上八下,等待的每一刻都觉得备受煎熬。
过了好一阵儿,老门房终于回来了。
他打开侧门:“姑娘跟老奴进来吧。”
杨凌霄窃喜,赶紧跟着老门房进门。
穿堂过巷,到了一间正房门前,老门房躬了一下身,退下了。
杨凌霄站在院里,见屋门敞开着,却看不见慕容烨的身影。
她抬腿,刚想迈进屋里,忽听屋里屏风后传出冷漠威严的声音。
“杨姑娘,找本王何事?”
杨凌霄吓了一跳。不过她此番前来,早有准备,盘算好了一肚子的话。
她又向来自恃聪慧冷静,不愿在人前显出慌乱的模样,于是深吸一口气,故作沉着道:“启禀殿下,臣女听闻殿下要纳萧氏女为妃,特来向殿下举告,萧氏女行为不检,与男子私相授受……”
“住口!”一声轻喝,杨凌霄吓得一激灵,后面的话都忘了。
慕容烨从屏风后转出来,浑身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杨凌霄抬头看了一眼,只觉浑身发冷,腿都软了。
慕容烨走近她,杨凌霄被他的气场压迫着,终于站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你有何凭据?”慕容烨问。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杨凌霄觉得,此事如果说不出个所以然,自己就会命丧当场。
她不敢抬头,颤抖着举起那枚香囊:“臣女在……宫宴上……捡,捡到这个。”
香囊被拿走。杨凌霄看见慕容烨的袍角从她眼前飘过。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错了,错的离谱,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她能驾驭的,她就只配像现在这般,跪在他脚下。
“我府里要办喜事,见不得血光。你离开这里,自行了断吧。”慕容烨冷漠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
杨凌霄猛然抬头,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殿下,饶命,我是太后娘娘的妹妹,是皇上的姨母……殿下,饶命啊……”
沉羽从廊后转出来,提着杨凌霄的衣领,一路拖着她,到了门口,像丢个破口袋似的,把她丢了出去。
杨家派人给杨太后送信,说杨凌霄去了一趟景王府,回来之后就疯了。
杨太后仔细盘问送信的人,那人只说同去的丫鬟看见二姑娘被人扔了出来,脸和身上磕破了好几处。
至于二姑娘在景王府里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就没人说得上来了。
杨太后脸上像被打了巴掌似的,火辣辣地疼。
她是皇帝的亲娘,她的亲妹子却被人如此对待,这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
“去请万岁爷过来。”杨太后吩咐身边的宫女。
左等右等,等了一个多时辰,皇帝还没有来。杨太后坐不住了,起身往御书房去。
这个时候,皇帝一般在御书房读书。
见杨太后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慕容止行并不慌张,没等杨太后开口,他便说道:“儿子近日读史,有些感悟,想说与母后听听。”
“哦?”杨太后一愣。
慕容止行继续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凡是有外戚势大干政的,都落得惨淡收场,或是帝王身死,或是改朝换代。”
杨太后不明所以:“皇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止行虽仍是少年,却渐渐有了几分帝王气概。
“母后若不明白,就回宫好好想想。朕想提醒母后,七皇叔公忠体国,一心为了朝堂社稷和慕容家万代江山,靖国公父子枕戈待旦,守疆拓土,有丰功伟业。朕不想寒了他们的心。”
杨太后终于听明白了,她的亲儿子跟她不是一条心了。
“可是你姨母她……”
慕容止行摇头叹息:“母后还是不明白,您母仪天下,心里却没有江山社稷,只有您和外祖家的面子和风光。”
杨太后愣愣地看着眼前跟她一般高的儿子,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他口中。
慕容止行背转身,湿了眼眶:“母后,三日后启程,去给皇考守陵吧。”
第51章
靖国公府连办两场喜事, 先是娶儿媳妇,紧接着嫁女儿,可把何玉漱忙坏了。
听闻过秦婉的身世, 何玉漱着实心疼。她自己虽自幼流落江湖, 却不曾受过什么欺压虐待,可秦婉却从小受嫡母和姐妹欺负, 吃过不少苦头。
何玉漱和萧放商量, 一定要把秦婉风风光光地娶进门,再不能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萧放犹豫了半晌,对何玉漱说道:“景王那日提起秦婉, 似乎话中有话, 这些日子我又查访了一番,发觉确实有些蹊跷。”
何玉漱眉头微蹙:“有何蹊跷?”
景王即将成为萧惜惜的夫君, 一提起这个名字, 何玉漱浑身都紧张起来。
萧放靠近何玉漱,压低声音:“秦婉的生母,曾是东宫的宫女,在当年的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太子妃也就是现今的杨太后, 入东宫后,见那宫女与先太子亲厚,十分不满, 将那宫女赶出东宫, 降为奴籍。先太子因此对杨太后心生间隙,杨太后入东宫多年后, 才有了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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