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荔的冬季,无风无雪,不能算冷,而是一种寒。
宋壶深继两天一夜没睡之后,穿着两件衣服在警局顶过寒冬的一天,非常成功的病倒了。
傍晚回到家,发起了高烧,凝顾喂了退烧药,夜里退了一次,没多久又烧了起来。折腾来折腾去,隔天一早,叫了家庭医生过来打退烧针。
宋壶深还在床上吊水,凝顾趁他睡着熬了一锅小米粥,软软糯糯的,扫了一点点黄糖就飘了一屋子的粥香。
刚关好火,门铃就响了。
叶叙和夏李从嘉提着早点,后面跟着个卢烟树,这样的搭配倒是很稀奇。
“学姐,吃早点了吗?过来一起吃吧。”叶叙买了好几笼包子。
“好啊,我煮了点小米粥,刚好陪着一起吃,我去盛出来,你们随意坐。”凝顾开门放人进来,招呼客人落座,转身又进了厨房。
卢烟树说来帮忙,凝顾就拿了几个碟子给她。冬天包子冷得快,热量裹在塑料袋里有水蒸气,拿出来用微波炉叮了一分钟,配上小米粥,热腾腾的早餐就上了桌。
“姐姐,阿深生病了吗?”卢烟树问。
凝顾舀粥,“昨天回来发烧,现在还在打点滴。”
“还要打针,这么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卢烟树神情有些担忧。
凝顾刚想安慰她,却被叶叙抢了话头,“去什么医院,大过年的,多晦气。”
女孩撇嘴,“迂腐忌医,医院还觉得你晦气呢。”
于是,晦气的叶叙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肉包子都堵不上你的嘴?”
两个莫名其妙吵了起来,凝顾面前的小米粥飘起白雾,软烂的口感,有点黄糖的香味。一碗粥很快见底,叶叙把包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学姐,奶黄包很好吃。”
夏李从嘉吃着粥,到嘴的汤勺被撞了一下,茫然抬头,看凝顾,点了点头。
把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凝顾笑,“好,我试试。”
奶香袭来,凝顾听见叶叙问:“学姐,你交男朋友了吗?”
这种像试探的语气,一下子使三人望向她,表情各异。
她狐疑的看了一眼叶叙,摇头,随后三人露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没有在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试探,凝顾笑,“学校禁止早恋。”
叶叙没了之前的毒舌,不自然的笑着,“早恋不好,学校做的对。”
一顿早饭,吃得诡异,又笑声不断。
饭后收拾,凝顾在洗碗,卢烟树跟在旁边聊天,“姐姐,这包是什么?”
昨天回来饭厅一片狼藉,她收拾了好一会儿,没注意那是什么。
凝顾手上沾着水,也不好查看,“你打开看看,我也不清楚。”
卢烟树一打开,是面包,味道有些不对劲。
“好像是过期面包。”
“面包?可能是宋壶深买的吧,过期就那丢掉吧。”
收拾完,叶叙和夏李从嘉的游戏刚结束,刚出去,夏李从嘉说有事要跟凝顾说,凝顾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宋壶深该醒了。
“树树。”
“......”
叶叙语气不耐,“卢烟树。”
卢烟树啊了一声。
凝顾说:“树树,你能不能去看看宋壶深醒了没,如果醒了,你给他盛点粥。”
“好。”卢烟树答应得很快。
叶叙察觉不对劲。什么意思,他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里,学姐居然叫卢烟树去照顾宋壶深。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会被凝顾放在一起的?
凝顾前脚一走,叶叙就问:“你又做了什么?”
卢烟树反问:“我做了什么?”
叶叙嗤了一声,“你跟宋壶深很熟吗?”
“不熟。”卢烟树笑,“没办法,我跟她聊天,说别的事她不感兴趣,只有说宋壶深才搭理我,可能我提宋壶深频率有点高,她就觉得我们挺熟的吧。”
叶叙凝眸,何止觉得熟,估计已经把你当半个弟媳了。
虽然凝顾会这样想很正常,但天凉王破有可能,这两个人都不可能。
卢烟树很兴奋,“叶叙,刚刚她叫我树树诶,从来没人这样叫过我。”
望着女孩明净的双眸,眼里因为一个称呼闪着光,扎好的丸子头在额前落下一些绒毛,弯弯的落在耳鬓,耳边是一个樱花状的粉红耳坠。
叶叙想起那晚的宋壶深,还真是前路漫漫,道阻且艰啊。
“你不是答应学姐去看宋壶深?”
“你跟我一起去。”
叶叙无语,起身,感叹身边尽是些不正常的人。
说完事后,三人没多久就离开了。
宋壶深没醒,一瓶水挂完,凝顾又换了一瓶。
南荔的天气会变脸似的,昨天还阴沉沉的天,今天又出了太阳。宋壶深喜暗,太亮睡不好,房间里的窗帘把阳光遮的好好的。
凝顾开了个落地灯,坐在沙发里看书,看他没有醒来的迹象,中间又下楼热了一次粥。
宋壶深睡得昏昏沉沉,想清醒又抵不住困意,只知道有几个人来过,说了几句话又走了。耳边静悄悄的,连平常吵闹的鸟叫声都不见了,仿佛整个人被扔进了黑暗里,封闭五感。
突然黑暗中划过一道裂痕,想电影的慢镜头,缓缓拉进。
他看见了一个身影。
很快,身影旁出现了另一个身影,两个身影交叠,拥抱,然后越来越远。
远到极限时,他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次不是五感封闭,他开始痛,全身,心脏到毛细血管,筋骨和神经末梢,窒息般的痛意袭来。
凝顾把粥盛好了端上来,打算直接叫醒他的,没想到一推门,就看见他蜷缩成一团,皱着眉,又是流泪又是流汗。
她放下粥,坐在床边喊他,手伸到他冒着汗的额头上一摸,全是冷汗。
“靓靓,靓靓。”
床上的人骤然睁眼,那种恶龙般的眼神再次出现,冷漠茫然,一瞬定睛在她的脸上。
凝顾突然被一只手抓住,脚下一滑,感觉天旋地转般坠落。
下一秒,绵软的一触。
宋壶深鼻尖萦绕着一股白茶淡香,找回低沉蔫蔫的声线,眼底是多米诺骨牌第一块倒下后,不可控的痴迷与沉溺。
他遮住了眼,绵软加深,轻轻地唤,“凝凝。”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唇边的触感传来, 凝顾脑子空白了几秒,一串省略号和问号在脑海飘过。
转念一想,他是不是烧糊涂把她当成别人了。
可惜宋壶深喊的那声凝凝, 虽然声音小, 却听着十分清晰, 让她想找理由都找不到。
她挣扎着起来。
宋壶深生了病, 力气不大,她轻易脱了身。
她回身, 安慰自己他是生着病的呢喃,却不想撞进那双异常清醒的眼睛。
一切都像火车脱了轨道,猝不及防,后果难以收拾。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两年前他突然离开南荔的时候, 还是半年前他突然回来南荔的时候?
是半年前,她再见他时,陌生相处时开始的, 还是在夏天的某个午后, 她接过他剥好的石榴粒开始的?
凝顾惊怔着,全然搞不懂状况。
但宋壶深不是。
他无比清醒自己在做什么, 满腔爱意,熔岩热烈。
“凝凝。”
“别叫我。”
几近痴缠的呼喊, 换来她的疾言厉色, 宋壶深病得脑子迟钝, 张嘴一顿, 苦笑。
也是不容易, 把一个这么温柔的人逼成这样。
吊瓶的针管在俩人挣扎的时候滑落, 那双白净的公子手,处处都是伤痕, 手背也冒出来血珠。
凝顾退了一步,“把粥喝了吧,我出去了。”
“我还在生病。”少年的声音嘶哑,低声委屈。
凝顾心一紧。
“知道自己生病就乖乖把粥喝了,什么时候脑子清楚了,再跟我说话。”语气尽量恢复平和,却不乏强硬的态度。
宋壶深十六岁,对世界莽撞,对两性有好奇心,也会觉得天大地大自己最大,是属于这个年纪的特性。可凝顾也不过比他大两岁,一时之间,她要找不到比逃避更好的办法。
“我很清醒,所以这次你打算多久不跟我说话?”在阳光被遮挡的室内,宋壶深的脸上依然肉眼可见的苍白。
可能是宋壶深的话太过咄咄逼人,凝顾反而冷静下来。
成长环境,原生家庭,很多因素纠缠在一起时,两个没人要的小孩相依为命,形容两个人的感情最恰当的两个词是爱与责任。不同的是,宋壶深在这种过程中,缺乏爱,所以渴求爱,于是枉顾客观的感情分类,把那种感情笼统的称为爱意。
她待人温和,但也深知自己情感冷漠,她不懂爱意,甚至唾弃爱,她渴望有人毁灭她,并被她毁灭。
这样的她,不能再拉一个宋壶深下水。
攥紧的手心出了汗,她松开,渡步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厚重的窗帘,明媚刺眼的阳光顷刻闯进来,房间瞬间明亮。
她站着不动,望着那个眼尾猩红的人,语气无奈,“宋壶深,你现在是在和我吵架吗?”
感受到她的转变,宋壶深嘴角扯着一抹笑,眼睛却让人觉得很难过,“不吵,别走。”
“夏李从嘉来了一趟,没说什么事,只说夏家过几天会来找宋叔。昨天小姨打电话让我回来,还说是你让夏家报警的,在警局不肯回家。”
凝顾站在窗边,穿了一件白色毛衣,金色阳光洒在毛衣绒线丝丝边,像会发光。
宋壶深没说话,嘴唇很干。
灰色的床褥衬得少年的皮肤很白,手放在被子上,青色的血管都看得见。
凝顾再怎么样强硬,也心疼他生病刚醒,给他倒了杯水。
“你是为了叫我回来,非要把事情闹到警局,让两家大人难做吗?宋壶深。”
宋壶深不动声色,暗自咬着唇肉。
“不叫靓靓了吗?”
“......”
“转移话题?”
宋壶深不为所动,“脚还疼不疼?”
凝顾蹙眉,“你如果心疼我的脚,就不会......”
他打断她,“那你呢?”
“什么?”
“你去了哪?你都不心疼你自己,我心疼有用吗?还是说你去了就不打算回来了?”他情急,咳了几声。
凝顾黯然,还是吵起来了。
“你是觉得自己没错,是吗?”
“你要叫我回来,你可以直接打电话告诉我,可是你不打,非要绕一个大圈,得罪一圈子人,让别人知道你小少爷不爽,大家都得顺着你,是不是?”
“不懂礼貌,不知分寸,我以前是这样教你的吗?”
宋壶深红着眼看她,眼里有失望,“你是在为了别人责怪我?”
“......”
宋壶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可是根本平静不了。
他开口就带着哭腔,“如果我不这样做,你只会离我越来越远。”
“你骗我,你说你没有变,可是你舞团里的人都在说阿顾的前舞伴,说你因为他的离开不管不顾,说你因为他拒绝跳双人舞,说他在你心里有多特别。”
“你跟他打电话,跟他聊通宵,还不够,你腿受伤了都要去见他。在你心里,他已经把我挤出去了。”
“那我算什么啊,姐姐,我算什么?我喜欢你啊,我也,也错了吗?我......”说着,又是一颗泪掉下来,他伸手抹掉,“你别和别人在一起,我见不得,你别离开我。”
凝顾怔愣住着,耳边全是他带着哭腔的话,突然懂了。
错的不是宋壶深,是她。
爱,陪伴,占有,安全感,那些连他都分不清楚的感情,是她造成的。是因为凝凝越距二字突然疏离他,是凝凝对他关切失职,是许凝顾的“问心有愧”。
她没有资格指责宋壶深有错,是凝顾难辞其咎。
凝顾拿起棉签,把他手背的血渍擦去,轻轻开口:“没有去见他,没有人要把你挤出去,更没有要和别人在一起。”
“我去江岭是去看望一位朋友的家人,那个朋友不能回家,家人生病了,我过去看望一下而已。”
擦完,又端起粥,用汤勺舀起一勺,轻轻地吹凉,送到他嘴边,“是我不好,没有和你沟通,没有顾忌你的感受。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去伤害别人,我不是说你有错,你明白吗?”
温热的粥贴在唇边,他却没张口,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宋壶深知道,她在回避,妄图用亲情的方式让他觉得,这种感情是弟弟对姐姐的依赖。
她太温柔,把他破罐子破摔的糖果罐子一点点粘回原样,放满糖果,对他道歉,让他觉得世界上还有人爱他。
她是顾忌他的感受。
即使是他擅自搅乱了两人的平静,她依然替他着想。
可是他回不了头了,他有预感,如果这次草草了事,可能再也没有下次能对她说喜欢二字了。
他张口,咽下一口粥。
“凝凝。”
“我不要做你的弟弟,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你管管我。”
“......”
凝顾轻颤着睫毛眨了眨,整个人温柔得翻天覆地。
细想起崴脚的疼,也不是那么疼,她只是淡淡的笑,不说话。
阳光照得屋里明亮,瞬间,世界一片安静。
宋壶深原本病气的苍白,又加上一层惨白,穿着白色柔软的睡衣,眉眼低垂,一副萧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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