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他眉心的肌肤皱缩着,不留情面地推开了粥,无措地别开看她的目光,掀开被子重新躺下,好不容易才躲起那种无尽被撕裂的表情面对她。
然后,她听见了那种喉间压抑的巨大痛苦,字字念得清晰,带着嘲弄,“所以,你还是要走的,当初为什么要说带我回家。”
为他带来温情的人,带他领略温情被瓦解摧残的样子。给他一个温柔的陷井,让他在被命运欺辱时反抗,活下来了,又把变成怪物的按钮交给他。
宋壶深认命般,滞了声音。
床上那拱起来的灰色一团,一直未有动静,他的呼吸中还带着哭过后抑制不住的鼻息。
凝顾放下来碗,蹲在床边,蓦然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探过去,轻轻握住那只微凉的手。
她说:“靓靓,我小时候,在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有一次,和小伙伴在路上贪玩,很晚才到家,外婆关了门,不让我进去,她想让我长记性。那天我蹲在门外,很害怕,怕被邻居看见,怕被遗弃,怕无家可归。靓靓,未知是恐惧的本源,但未知的不定数,却是生命的主旋调。”
“他们总说,每个年纪都有每个年纪该做的事情。所以,我不会......是姐姐不好,你好好休息,等病好了,我们再好好聊,好吗?”
凝顾四指在下,拇指轻轻的抚过他手背的结痂,不平整,还有点硬,她眼底闪过不着痕迹的郁结,嘴角撑起一抹淡淡的笑。
“靓靓,这个世界很奇怪的,你会慢慢长大,会慢慢明白选择什么才是正确的。”
说完,她松了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被子。
起身,放松,轻轻地叹气,半响,维持着笑容,走出了房间。
凝顾关上门,站在二楼的走廊倚栏边,跺了跺脚,伸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靓靓,你别怕,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爱你的。
靓靓,不确定的爱啊,是认清,是看透,是无所谓,是街角无用的垃圾。所以,心性未定时,出去见见其他人,我不想你会后悔。
靓靓,如果预料到得到后会失去,那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要,我要至死明确的爱,我不太喜欢雾里看人,未知的东西我什么都不信。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下午差不多两点, 林女士和宋叔都回来了,俩人下车在大门口遇到了家庭医生。
神色匆匆的进了门,几人直奔宋壶深房间, 没待够五分钟, 人又全出来了。
宋叔和医生出来后就进了书房, 林女士带着托盘下楼, 进了厨房。
厨房里,凝顾正在泡茶, 准备茶点,看了一眼林女士放下的托盘,里面的粥凉透了,一口没动。
凝顾一时分了神, 手上的开水溢出来,指尖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感。
“凝凝!”林女士见状惊呼,连忙接过她手里电热壶, “想什么呢, 水满了都没发现。”
桌面流了一滩水渍,她抽了几张纸巾擦干, 水瞬间被吸渗掉。
她摇了摇头。
林女士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头黑色长发被她梳的舒整周正, 明净温柔的眼睛, 低眉顺眼地温顺, 小姑娘一低头就让人觉得心疼。
她伸手替凝顾挽好耳边的发丝, “担心阿深?”
凝顾眉心一皱, 点了点头, 随手把纸巾扔进垃圾桶。
林女士摸摸她的头头,笑, “傻孩子,担心什么。只是发烧而已,何况有医生照顾着。”
小姑娘情绪内敛,笑着应了声,不打算解释。
“凝凝,阿深有没有,对你做一些不好的事?”小姨的语气很迟疑,刻意说的含蓄。
不好是指什么?
凝顾想了想,除了不吃东西,他没什么不好的,于是摇摇头。
看了她的反应,林女士露出一副放心的神情。
“小姨,你们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嗯?”林女士语气顿了顿,“你宋叔办完事了,怕家里没人照应就刚回来了。”
凝顾也没多想,清理好茶具,给小姨倒了杯茶。
林女士接过茶,吹了吹白雾,说:“对了,昨晚你妈妈跟我通了电话,国外有个舞团在北绥巡演,那个团在国外挺有知名度的,有意招两个舞者进团培训,然后代表团里参加MSK国际芭蕾舞蹈大赛。你妈妈的意思呢,是想让你进团培训,参不参赛可以看培训结果在定。”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之后,凝顾的心跳得很快,觉得有点慌。
“是在北绥培训?”
“对,为期一个半月。”林女士笑了笑,“到时过年刚好就在北绥了,只是提前过去北绥而已。”
她蹙眉,“那南荔的学业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和学校沟通。”
元旦过后,大部分科目也讲得差不多了,大不了请私教在寒假教,这是许母的原话,但林女士没说。
“小姨......”
林女士一听,勉强扯出一个笑脸。
她哪会不知道这声小姨表达什么呢,无非是不想去,但凝顾只喊小姨,后面的话不说,说明她也知道挣扎是不现实的。
窗外是三四点的阳光,一阵风从落地窗吹进来,林女士茶杯一放,陷入一场回忆里,“我以前跑过国外的战地记者,我说过吧?”
凝顾笑,“说过的。”
“很酷的,抱着相机,枪林弹雨,灰头土脸,”林女士说起往事,眼底带着光,“这些都没有。你宋叔不让我去前线。”
凝顾弯了眉眼,笑着,被她状似嫌弃的语气喂了狗粮。
她接着说:“我跑的是战后的国家,午间新闻那个很出名的面朝地上死去的小孩,还记得吗?那些战后场面都是真的,饿死的、打死的、逼死的,战时是人间地狱,战后是人间炼狱。这个世界上活不好的人太多了,所以小姨不希望我们凝凝也是其中一个,但是呢,每个人都会有很难捱的一段时光的,只要过去了,就会变好的。”
林女士缓缓的摸着她的后脑勺,“凝凝,别觉得人生有负担,自己要学会开心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姨,我知道的。”凝顾温声说。
她也不是不想去,只是刚和宋壶深吵架完就走,恐怕他又要闹脾气了。
“怎么了?”林女士看出她的异样,问道。
凝顾犹豫了片刻,“阿深,能一起过去吗?”
林女士愣了一下,下一秒笑开了,“小姑娘还是贤妻良母型的。多大了,又不是以前七八岁气死人的小孩,怎么去哪都还揣着弟弟。”
“不是,”凝顾突然红了脸,慌忙摆手,“小姨!别笑了!”
林女士点头,挡着嘴,“好好好,你说。”
小姑娘有点难以启齿,别扭地说:“我们今天下午吵了一架,我还没哄好。”
林女士眼里闪过一丝耐人寻味。
“那你继续哄啊。”
“哄好再走,我跟你宋叔可拿他没辙。”
“......”
“逗你的,他下个星期还要去外市参加数学竞赛,没空闹脾气的,”林女士说着想起什么,又说:“他妈妈好像也要来,总之他也忙得很。”
再听见有人提起阿深的妈妈,凝顾突然沉默了,她只见过一次他妈妈,只是记忆力有些极淡的记忆。
晚上,凝顾去了舞团,团长说的大致和小姨说的一样,只是定的时间很急,明天或者后天就得动身去北绥。
避无可避,但她想到宋壶深,总想拖延着,就定了后天。
回到家,还没进门,接到了陶桃的电话,凝顾边走边说:“陶桃,嗯,在那边还习惯吗?”
陶桃比她大一届,之前参加国外音乐学院的招考,考上之后,要提前过去上语言学校,算着日子过去一周了。
陶桃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挺好的。我爷爷奶奶怎么样了?”
凝顾房间里有个侧阳台,地方比较小,就放在几个小盆栽和一张室外沙发,夏天还能在这吹凉风睡午觉,但冬天坐着就有些冷。
她撑在阳台围栏边,说:“陶爷爷采茶时不小心跌倒了,幸好还在山脚,没摔着,医生看他年纪大,怕有什么意外才让他住院观察几天。”
“嗯,你自己去江岭,还是我哥哥陪你去的?”
“我自己啊。”凝顾没等她说话,就细声解释:“本来说一起去的,他临时有事走不开,我就自己过去了。”
说着,又补了一句,“他真的是忙,你别多想。”
陶桃像是不在乎,回了句:“我知道。”
凝顾裹紧了外套,语气有些低落,“今年你不回江岭,我可能也会去了。”
往两年,除夕夜过了,凝顾就会做好几个小时的高铁,从北绥去江岭陶爷爷家讨红包的,想想今年,怕是下个学期开学前能回南荔都有点悬。
小姑娘默默叹了口气,一阵风吹来,院子里那棵木棉花树开得正红,秀色照人,一个火红的花朵从枝头坠落。
眼见着那朵花掉在地上,突然听见了大门开启的声音,那么晚谁要出去吗?
小阳台能看得见大门,凝顾侧着身体,探头。
大门门灯亮着,一个精瘦的背影停在小侧门面前,开了门,探进来一个小姑娘的脑袋。
隔着有点远,听不见俩人说什么,但女孩往他面前凑时,肩头颤着笑很明显的。
电话还通着,陶桃没说话,但是也没挂。
凝顾少言,但陶桃更不爱说话,所以每次俩人相处,凝顾就变成了多话的那个。
“陶桃,木棉花的叶子和花是分开的,总感觉有叶五花,有花无叶,好凄美。”
陶桃不知她的意有所指,停顿了许久,说:“有叶子的,渐渐就没了。”
小姑娘软着嗓音,像在喃喃,自顾自的说,“木棉还有个名字,叫攀枝花。树形挺拔,树枝坚韧,花开时火红热烈无需绿叶衬托,攀上枝头落下即便落入尘土也不显凋零颓势。”
说着,声音像随着思绪漂移,想起什么代入什么似的,“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凝顾觉得冷了,回了房间。
走到衣柜前,推开,把免提也打开了,打算边聊边收拾东西。
突然陶桃那边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玻璃制品摔了,凝顾忙问:“怎么了?”
“没,”陶桃顿了顿,应该在查看情况,“想喝木棉汤了。”
凝顾轻咳,“我们不是在谈很有文化的风花雪月吗?你为什么突然......怎么馋。”
事实证明,别跟吃货聊情怀。
元旦的三天假期又过了,凝顾早上想和宋壶深说去北绥的事,可小鹿姨说宋壶深还没起,想着应该是请假了,她就自己去了学校。
中午和叶叙几个一起吃饭,也没见着宋壶深,凝顾好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提。
舞团那边让她休息好明天启程,晚上不用练舞,下午放学后,凝顾直接回了家。
她带了几本书回家,搁在玄关柜子上,换鞋,倒水,仰头,一气呵成。
学校饭堂阿姨家的盐跟不要钱似的,她一下午这是五次喝水,喝完缓了缓,才过去把书抱起,打算回房继续整理东西。
上到二楼,凝顾走到楼梯转角处,看见自己房门开着,她记得自己离开房间是关好门的。
凝顾疑惑,走到门口,还没站定,被一个黑影扑过来,怀里抱得好好的书被吓得掉了一地。
回过神来,发现是宋壶深正抱着自己,歪头埋在她的肩上,发丝凌乱,一看就知道这人刚从床上爬起来,这会儿正抱得死死的。
“宋壶深。”
那人没吭声,凝顾抬眸,又看见不远处衣柜旁的行李箱,瞬间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她尝试着推了推他,“起开,没吃饭怎么这么大劲儿。”
下一秒,又沉又颤的声音响起,“去哪,为什么去,是不想看见我吗?”
“关你什么事,你自己说不做弟弟了。”
宋壶深趴着看不见,凝顾正无声的笑,话音一落,她感觉到那人身形一僵,趁机一推,离开了他的怀抱。
抬眸一看,不出意外,又是一双兔子眼。
又可怜,又烦人。
凝顾拉了拉袖口,胡乱在他脸上擦,半点没有之前的温柔样。
“用袖口帮人擦脸可是哄人的最高待遇,你要是再哄不好,我就不管你了。是不是之前牛奶喝多了,那么多水,那么能哭。”
宋壶深:“呜。”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好不容易擦干净脸, 宋壶深终于平静下来了。他的脸色没昨天那么吓人了,但总归还是不太好。
她问:“吃饭了么?”
他一声不吭,点头。
室内有暖气不冷, 凝顾手袖也脏了, 索性就把外套脱下来, “药呢?”
宋壶深看着她:“......”
见他不说话, 她又问了一句,“嗯?吃药了吗?”
他指了指她脱下的外套, “你嫌弃我。”
“......”
凝顾随手把外套扔到沙发上,摊手,“嫌弃,怎么样?”
少年抿嘴, 顿了顿,“挺好的。”
凝顾:“???”
宋壶深理所当然,“你从不嫌弃别人, 但你嫌弃我, 我是特别的。”
凝顾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过去, 伸手覆到他额头上,又在自己额头试了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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