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许凝顾停住了。
“弟弟,你的奶喝完了吗?”
宋壶深:“......”又来了。
这时,便利店的门被推开,一个奶奶拎着大红带子出来,模模糊糊看了站着门口的两个人,小声唤:“凝凝啊?”
许凝顾回眸,“陈奶奶,买什么呢?”
“家里腌萝卜,大粗盐用完,出来散步顺便买点儿。你也进去买东西?”
“我跟弟弟出来散步呢。”她扯了扯他,“陈识的奶奶,没见过吗?”
他往她身边挪了挪,乖巧的喊了一声奶奶好。
“好好好,”陈奶奶笑着应声,然后提着袋子招呼他们,“凝凝上我们家去,你陈叔前几天让人送了小水萝卜来,你不是爱吃吗?带回去让小鹿给你们做点凉拌吃,酸酸辣辣,夏天吃了开胃。”
于是宋壶深乖乖的提着一袋盐送陈奶奶回家,然后乖乖的提着一袋小水萝卜跟许凝顾回家,回家路上俩人都没开口说话。
他的情绪变了,气氛不对。
她以为他闲手上东西重,伸手去拎,“很重吗?我帮你提。”
少年避开她要帮忙的手,忍了忍说话的语气,“你以前不喜欢吃萝卜的,现在喜欢了吗?”
这话有些借题发挥的感觉,凝顾依然语气温和:“人总是会变得嘛。”
他被一些字眼刺痛,“所以以前不喜欢的,现在会喜欢。以前喜欢的,现在也会不喜欢。是吗?”
“你怎么了?”突然发脾气,怪凶的。
“我只是觉得,我离开的那两年,你变了很多,变得很陌生。”说完,少年垂头,将隐忍的拳头握紧,藏起来。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宋壶深回来之后,时隔半年,莫名其妙在路边爆发俩姐弟第一次吵架。
其实也不是,是宋壶深单方面在吵。
“我回来这么久,你要小心翼翼的相处,你的周围全是我不认识的人,要我倒杯水也小心谨慎,有外人在就把我推给外人。”
“以前每天来幼儿园等我的人是你,刷牙时听我背九九乘法表的是你,每天一起吃早餐午餐晚餐的也是你。别再把我当成刚认识的人了,行不行?”
“姐姐,我不是你生活里刚出现的人,我是迫不得已离开了,又回来的人。”
想当年,俩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林女士和宋叔结婚后第一次去见宋家的长辈。
他脸上都是肉搏留下的淤青,眼神是那个年龄不该有的桀骜阴鹜,浓浓扩散不去。
她淡淡地看了伤口,从林女士给她买的猪猪包包里拿出一个创可贴给他,让他叫佣人帮他消毒过伤口之后再贴上。
宋叔把他带回叶绿园那年,许凝顾八岁,宋壶深虚岁六岁。
她从来没有问他为什么会跟宋叔来叶绿园,不会问他为什么打架,也不会问他疼不疼。
所以许凝顾当他姐姐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凶过她一次,而他再也没有像第一次出现那样让自己受伤。
宋壶深从小就知道,许凝顾不是一个真诚的人。
她亲和温柔、善解人意,朋友同学都没见过她生过气。她会感同身受、替人着想,人人跟她相处,人人都喜欢她。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能做到事事完美,是因为她的情绪上根本不在乎。
在许凝顾野蛮生长的过去,她从来不知道,他一直在跟着她跑。
宋壶深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很不安,他对她有占有欲作祟。
关于他不在的那两年,他害怕有人打动过她,害怕有人的出现改变过她的喜好,也害怕她喜欢某个人超过喜欢他,总之他害怕她不再像以前一样陪在他身边。
她表现出的陌生感,不可控性,都在证实他的直觉。
他无法忍受。
许凝顾很少见他情绪起伏大,愣了愣,“弟弟。”
少年心里涌起无力感,我还是你弟弟吗?
她说:“没有谁是一成不变,阿深也在变啊。明明出国前还是为了长高拼命喝牛奶的小豆苗,结果一回国变得比我还高,我也觉得你陌生啊。”
少年时期的小孩,一天一个样,他离开了两年,她觉得会有距离感很正常。
“你在偷换概念,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敛眸,提着袋子往前走,“你说的变化不是我能控制的。”
宋壶深腿长,小姑娘跟不上,旧板鞋一前一后地走。
少年步伐跨越迅速,只顾闷头往前走,后槽牙不受控的暗自咬紧。他想要她的一句没有变怎么就那么难呢,哪怕是哄骗他的,她也不愿意哄他。
脚步骤停,他忍无可忍,猛地回头,“说一句你没有变,就那么难吗?”
她走向他,指尖的手背轻轻弹过他的额头,笑,“你这小孩闹什么别扭?我什么是把你当外人了?”
少年望着自己脚下的黑影,刘海下的额头在发烫,全身的血液重新回暖。
路灯渐渐拉长影子,又缩小影子。
她走在他身边,“现在能吃凉拌水萝卜了吗?”
“嗯。”
别扭鬼。
第4章 第四章
夏季不知不觉进入酷暑,许凝顾又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轨迹,生活被练舞充斥着。
虽然和宋壶深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两个人似乎有时差,每天她要去舞室了他才刚打算睡,或者她刚回到家就碰上他要出门。
窗外蝉鸣一阵响过一阵,阳光透过窗纱射进舞蹈室。
舞室的落地大镜子里反射出少女的曼妙曲线,少女单腿立起,足尖鞋在旋转,每一个定点都几乎准确。
汗水浸湿发根,顺着后颈没入练功服,少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正低头调整呼吸。
不行的,腿部力量不足,上身也不够稳。
休息片刻之后,重新投入训练,一次次立起脚尖,甩腿,旋转,一圈,又一圈。
“阿顾,阿顾,”一个可爱的小脑袋从门外伸出来,声音软绵绵的:“还在练吗?”
许凝顾听见有人叫她,惯性停下后,有些喘,“乔乔,怎么了?”
乔乔刚来舞团两年,是团里年纪最小的,圆圆脸配上一双眯眯眼,经常背着一大袋零食来舞蹈室,简直是大家又爱又恨的小团宠。
平时上课浑水摸鱼,仗着自己长得可爱,最喜欢粘着许凝顾求开小灶,知道许凝顾最近忙着练舞,她已经很久没在她面前晃悠了。
她笑嘻嘻,“有个靓仔在等你哟。”
许凝顾趁其不备掂了掂她的小下巴,笑意盈盈,“你确定是靓仔?”
乔乔忙着闪她,缩成一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靓仔,真的是靓仔,之前来接你那个,看起来凶凶的那个。”
许凝顾听见她说凶凶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笑着解释:“他不是凶,只是有点认生。”
一边说一边快速伸展收尾,跟乔乔一起进了换衣室。
“阿顾,练得不顺利吗?我看你很疲惫的样子。”说着,乔乔还指了指眼下的位置,示意她的黑眼圈都快要到下巴了。
许凝顾换下舞鞋,努了努嘴,“有点。”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想起上午团长说的话,她心里又沉了沉,有些事,还是得自己去克服的。
乔乔凑近抱了抱他,手掌轻拍她的后背,“阿顾很棒了,别有太大心理压力呀。”
真是个贴心的小天使,许凝顾笑,温柔回抱她,“好哦。”
换好衣服出来,待客室内沙发上坐着一个黑色衣服的少年,低头看着手机,光一个后脑勺就能给人一种长相优越的意识。
她推开玻璃门,应声又是那部热血番剧的主题曲。
她站在门口喊她:“弟弟?”
他抬头,有气无力,说话带着鼻音,“怎么那么久?”
“抱歉,跟朋友聊了两句。”小姑娘走近他,“生病了吗?怎么声音怪怪的。”
他摇头,“刚睡醒。”
俩人往外走,少年很自然就接过她的书包,乖乖跟着她走,脑袋耷拉,眼里散不去的困倦。
凝顾练舞时盘起的头发被她解开,松松垮垮地扎了个马尾,“你怎么过来了?”
电梯到了,宋壶深按着电梯键,“陈伯请假了,小鹿姨的儿子回来了回老家了,我来接你,顺便把晚饭解决一下。”
他一提,凝顾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事。
晚饭有点麻烦,她是有什么吃什么的那种,而这小少爷是个看心情的主儿,心情好什么都吃,心情不好什么都嫌弃。
她瞄了一眼他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晚饭想吃什么?”
宋壶深正低头看手机,抬起眉眼,“艇仔粥。”
闻言,小姑娘点头应下,笑了起来,眼底是温柔。
两个人绕了半个南荔城,才找到他要吃的那家粥铺。
粥铺在老城区,店铺不大,门口插着个大大的黄旗,上面有个大大的“粥”字。店里只有大堂,清一色的木桌木椅,摆放整齐。
粥铺人满为患,他们来的巧,刚好有一桌正结账。
俩人坐下点单,宋壶深只点了艇仔粥,许凝顾怕他吃不饱,又添了几道小菜。
周围大多是附近街坊退休的老人,拿着蒲扇,点几样小菜,再冲上一壶粗茶,围坐在一桌跟老伙计吹水,像他们这样正儿八经来吃饭的,反而格格不入。
凝顾拿了壶热水冲碗筷杯子,手法熟练,用烫过的杯子给他倒了杯茶。
粥铺大门正对面是一条河,河边树下有老人正下棋,少年的目光落在那儿,久久不曾移动。
凝顾笑他,“你还挺有老年趣味。”
他目光没动,心思却动了,“小时候你跟我下棋总是耍赖。”
黑历史突然被翻出来,小姑娘刚入喉的普洱梗在胸口,她不想承认那个厚脸皮的是自己。
“我哪有耍赖?我问过你的,怎么能算耍赖。”
“叫坑小孩。”他喝了口茶,淡淡道。
“......”
幸好这家店上菜够快,在宋壶深没控诉她以大欺小之前,转移了俩人的注意力。
宋壶深点的是大份,满满一砂锅的艇仔粥,新鲜的生鱼片、瘦肉丝、花生仁、蛋丝、海蜇、鱿鱼、浮皮、葱花,粥底绵密,配料丰富。
旁桌的爷爷吃饱了,刚起身准备走,看见砂锅袅袅冉起的热气,蒲扇一挥,笑,“阿妹,粥趁热喝,凉了会腥哦。”
她拿起勺子舀粥,眉眼带笑,“阿公吃饱啦?”
说话间,一碗粥推到宋壶深面前,汤勺碰上碗壁发出一丝声响,他低头喝粥,听着她与别人交谈,模样乖巧听话。
摇着扇子边往外走,老爷爷还不忘帮店家宣传,“系呀,你们们慢慢食,这家粥好饮。”
粥香鲜甜,少年日夜颠倒,空了一天的胃刚有一点东西就饿得不行,囫囵吞枣的喝了一碗,他又给自己舀了一碗,继续低头喝。
碗小,他的粥喝完了,要舀,凝顾看着桌子上的几粒花生仁说:“碗拿过来,我帮你舀。”
少年抬头,低眉顺眼的把碗递过去。
他习惯性去捏耳后的碎发,指尖一顺,发丝掩盖了泛红的耳垂。
她舀的粥,没有他讨厌的花生仁。
不知道是粥好吃,还是有了饱腹感,她觉得宋壶深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沉倦了。
她看他眼底乌青:“怎么黑眼圈那么重?”
“姐姐,说我之前,”宋壶深一只手撑着脸,拿汤匙那只手指了指她,“你看看你自己的黑眼圈。”
“......”真冷酷,许凝顾捂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脏。
她把面前的个凉拌鱼皮吃了一大半,一不小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抠群死而弍二五九一寺齐心牙齿磨了个泡椒核,白嫩的脖颈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意,辣得正找水。
心情变好的小少爷突然又不好了,皱着眉,递了杯水过来,“吃不了,就不吃了。”
她端着茶杯的指尖用力,一丝清凉入喉,汗意堪堪压下。
有时候情绪就是来的莫名其妙,她想起了一件小时候的事情。
她那时好像才读二年级,那时候许父许母很忙,很少一起在家吃饭。
她经常跑到爷爷家吃饭。
有一次饭桌上有盘西红柿炒蛋,她就喜欢挑鸡蛋吃,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怎么光挑鸡蛋吃啊。
后来再有这道菜,她就开始拼命的吃西红柿,装作很爱吃的样子,生怕别人又在饭桌上说自己。
慢慢地,她成了懂事的小孩。
少爷脾气的少年,耐心告罄。
语气很凶,表情却人畜无害,“我不是说鱼皮。”
这个人没日没夜的练舞,他见不着人,烦死了。
“不想练舞就不要练,那个人自己都无法实现的梦想,为什么要你去做。但凡你的懂事能在他们跟前得一点好处,一天到晚跳这破舞就算了,可他们看得见吗?看得见你扔了成堆的舞鞋,看得见你手脚淤青,看得见你韧带挫伤、腰肌劳损?”
小小年纪一身病,偏偏是为了别的人这么不要命。
让一个人去做一件本来不喜欢的事情,去换取另一个不合理的要求,是那些人的管用手段。
就算当时年纪小,他也知道他的姐姐能留在叶绿园独自一人住下是有代价的,所以他从来不敢给她添乱。
小时候他亲眼看见舞蹈老师掰她的腿,她疼起来哭得稀里哗啦,用小手遮住他的眼睛让她不要看。
她不要他看见狼狈的自己,他就不看。
宋壶深自己也知道,他看不得。
会发疯。
他不会去舞蹈室看她练习,要接她回家就在舞蹈室外面等。
她参加比赛,他就在台下看。
只有这样,他的姐姐才会永远光鲜亮丽,优雅脱俗。
一次又一次,每个寒暑假辗转在不同的城市或国家之间,拿回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的奖杯,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以前年纪小,能接受,为什么大了,不能接受了呢?
他的睫毛很长,拿正眼看人的时候会掩盖住眼里的眸光,看起来确实挺凶的。
小姑娘的汤勺胡乱的搅拌碗里的粥。
看不见,他们看不见的,因为他们连她用一身病痛换来的奖杯都看不见,他们只在乎她能不能拿到下一个奖杯而已。
凝顾的身体条件其实并不适合练芭蕾,以前年纪小还不明显,只是越长大越明显。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跳多久,下一次还能不能达到他们的要求,只希望在自己羽翼丰满之前完成这笔“交易”。
这是她自由的代价,由不得她不喜欢。
晚餐也不算吃得不欢而散,实际上基本每次她因为练舞不舒服时,宋壶深都会发脾气,但脾气发过之后也会后悔,所以凝顾照例给她顺顺毛,宋小少爷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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