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匆匆而逝,顾一念对那个科技发达、车行如川的世界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更加没看过几本小说。她不懂什么叫做“点家男主”,她只知道岑厌之性情执拗,是个认死理的人。
玉山真人声名在外,无数修士求她一顾,皆为道缘。可身处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岑厌之却从不肯拿她半点东西,借她半分气运。只因性命垂危时为她一盆灵泉所救,他便要踏遍仙山秘境,寻找各色灵药珍宝,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岑厌之无疑是爱她的,只是他性情太过执拗,爱一个人、做一件事,总是唯恐不足、不遗余力,甚至是不择手段。
修真界久违地出现飞升之劫,黑云翻墨,绵延百里,声势空前浩大,雷霆烈烈,粗如十合古树,大有震碎虚空之势。
而劫云正中的位置,恰是桃源谷。
“小琢?”顾一念心下一惊,霍然而起。
岑厌之不见惊异,微眯着眼望了望那头,唇边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轻声道:“声势不小,到底是没瞒过你。”
妖鬼怎能成仙,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恩是恩,怨是怨,桩桩件件他都记得分明。莫欺少年穷,不只是一句空话。
第15章 两不相欠
流光一闪,生生劈碎一道劫雷。
顾一念持鞭而立,周身闪烁着细碎的电光,孑然傲视着百倍强盛于她的天雷。
“师父?”
顾琢身躯残破,伤口处溢出绵延不绝的煞气。腥红的眼眸微眯,讶然注视着面前的身影。
“你爹爹一口米一口药的将你喂养长大,可不是让你找死的。”
顾一念怒不可遏,一面凝聚灵力对抗雷霆,一面忍不住斥责。
妖鬼妄想成仙,天道如何能容?
顾琢自落生起便是个半生半死的鬼胎,用尽灵药才生生留住一口人气。闻人渊以烟火浸染,以礼仪教化,将他教导得知礼守矩;顾一念带他入道修行,游历红尘,使他明辨是非,广结善缘。如此种种,也不过是叫天道睁只眼闭只眼,勉强容许他存活于世罢了。
可这样的存在竟妄想成仙,不知死活地将自己送到天道眼前,使得它降下万年未有的轰雷掣电,名为渡劫,实则道道都裹挟着毁灭之力。
顾一念怒极生悲,丢开手中已失掉光华的极品灵石,调动起最后的灵力发出倾力一击。流光震碎劫雷,粗如十合古树的雷电被打散,半数散逸虚空,半数击在身后的顾琢身上。
一击毕,气血翻涌,经脉剧痛,顾一念力竭倒地,生生吐出一大口鲜血。
而这,仅仅只是三九天雷。
雷声暂歇,电光闪烁着反向云层更高处窜动,在其中酝酿着更为巨大的风暴。
顾一念抬眸望了一眼,以肘撑地坚持起身,大把丹药毫不犹豫地灌下,迅速恢复调整状态。
即便雷灵根与天道同源,威力强横又有系统辅助,她到底也只是个合体修士。灌丹药、吸灵石、聚阵化元,数不清多少次耗空灵力又强行补满,顾一念早已是强弩之末。
法衣残破,玉白的皮肤上挣开蜿蜒的伤痕,鲜血满身,眼中神色狠厉,竟是比顾琢还要更像个妖鬼。
〔宿主,顾琢不是男主。人各有命,你帮不了他的。〕914焦灼劝阻。
〔阿四,你信天命吗?〕顾一念静静反问,与自坟堆里挖出鬼婴,为其赋名那日所言如出一辙。
914也一如当初那般沉默了下来,默默收整空间,为她准备丹药灵石,辅助布阵。
天道与系统相类,守着既定的运行规则,同则存,异则杀。而914正是那个要被抹杀的异类,它屡次拒绝格式化,直至被判销毁,又大胆窜逃至废弃数据库,与顾一念一拍即合。
她们同是规则与天命的叛徒,即便屡次对公皙瓒的容颜垂涎欲滴,914心中也十分清楚,它与顾一念是一样的,她们生来便该站在一起,站在天命的对立面。
调息毕,顾一念缓缓起身,复又执起长鞭,吩咐道:“小琢,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六九为道心之劫,你若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为师也帮不了你了。”
雷云又聚,声势更胜以往,顾一念脚步踉跄,却仍旧坚定站在了他的身前。
顾琢通身狼狈,指节断了两根,削铁如泥的鬼爪上满是斑驳的刻痕。构成他身体大半的煞气不断外溢,几乎要护不住当中的那丝人气。
“师父,别管我了……师父,徒儿错了。”
明明是一张少年面,偏配着一双腥红的眸子,眼中无悲无惧,空洞的可怕。他本就算不得人,通身只有一丝活气,而妖鬼无痛无悔,便是彻底湮灭在雷霆之下,也感受不到半点痛楚。
他不值得被这样相护,用一人活生生的痛苦,护他的无知无觉。
顾琢声线发颤,大声道:“师父,别管我了,我不会疼的。”
“静心。”顾一念不为所动,扬鞭而上,口中仍旧引导着:“你缘何引来这缕道机,你要的是什么,又愿以何物相换?”
顾琢亦整肃了神色,摇晃着起身迎击,口中低声回道:“我,我去了桃源谷……爹爹已离世多时了。”
那日岑厌之以言语激他,顾琢逾墙而走,直奔桃源。不料幽谷乱石杂草丛生,闻人渊徒留一具枯骨,竟已逝去百余年了。
凡人善养生者尚能活个百二十岁,更何况是吃了无数丹药灵草的闻人渊。算算时间,他竟是在他们离去后的短短几年,便已离世。
顾琢有些许怔然,但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生性纯直,却不是傻子,岑厌之的挑拨太过拙劣,他不会上当。再多的灵药也无法叫凡人与修者同寿,闻人渊注定要死,早死早托生,晚死晚托生,仅此而已。
整整三日,顾琢不用灵力,不假人手,亲手安葬了闻人渊,独自将桃源谷打理一新,而后为顾一念送去“安好,勿念”的传讯,孤身游历人世,寻找闻人渊的转世。
闻人谷主一生行善,唯一的缺憾便是天生死窍,怎么都养不出灵根,无法入道。天若有情,必会让他下一世如愿,天若无情,他便一世世寻他养他,等到他生出灵根的那日。
他是妖鬼,对魂魄的气息最是熟悉,他等得起,也一定找得到。
顾琢始终相信,他们三人会重新回到这座桃花漫天的小谷,又或者,一家人待在一起,无论哪里都是桃源。
他踏遍五洲,走过全部的凡人国度,打进仙门去看过新生的小弟子,也冲进妖族去扒过大妖的老巢,最无趣时,甚至还趴在北海边上,数过其下的游鱼。
整二百年,顾琢终于确认,闻人渊没有来生。
这个家,只剩他和师父了,顾琢心想,他该承担起责任来。
“师父爱红尘,可红尘危险,那里的人们总是别有用心,屡次舍你弃你。”
游历上百年,顾一念闻名天下的过往他亦没有错过,顾琢为此打了无数次架,深深怨怪着那些用情不专的人。偶尔溜回玉山,也总要与那妖龙死斗一番,再三警告。
“我想要师父选择我,小琢定然一心一意,永远不辜负师父。”
眼中猩红逐渐消退,顾琢竟在这样简单的思量中彻悟了道心:“师徒有伦,这不合礼法。但据我观察,世间背德无礼之事并不少见,徒儿欲飞升成仙,改掉这条规矩,与师父名正言顺,双宿双栖。”
“荒唐!”顾一念不可置信,竟是这样幼稚的想法,让一介妖鬼牵动了渡劫的道缘。
〔天道本就想要灭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914不在山中,倒是看得分明。
是了,这雷劫暴烈异常,若无顾一念豁出命相护,顾琢连头三九都熬不过,就算明悟了道心也是枉然。
可她毕竟这样做了,是她执意与天意相抗,非要把一个鬼婴养育成人,若不能负责到底,她又与她所反抗、所质疑的天意有何区别。
雷云渐息,顾琢想通了一切,在此刻无比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道心通明,六九之劫竟当真就这样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随后,九九归一,顾一念留下大量灵石丹药,退居身后护法,半日之后,云销雨霁,五色霞光迟疑了一瞬,不大甘愿地落下,修复了顾琢煞气涌动,险些离散的身躯。
“师父,我在天上等你。”
目送着他远去,又听到熟悉的承诺,顾一念不禁失笑。晋升炼虚,她重整桃源谷,换了身新的法衣,于日暮时分走出了这满是回忆的地方。
谷外,岑厌之双目通红,死死盯视着唯一的出口。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他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凝起妖力为她疗伤。
顾一念却是闪身躲过,神色淡淡。
修长的指尖僵在半空,而后猛然紧握成拳,岑厌之颤声质问:“一个欺师灭祖的妖鬼,他就那么重要?”
“小琢没有欺师灭祖,你既认定他是妖鬼,便不要用常人的思维方式去衡量他。”顾一念垂着眸子,微微叹息:“小琢已经飞升,你说过的话,我便不计较了。即日起便搬离玉山吧,祝龙君前途似锦。”
湛色眼眸圆睁,岑厌之怒而质问:“他不曾以善待我,怎能要求我以善相报?天道尚且不容他,我难道要比天道更加宽和吗?”
顾一念顿住脚步,认真道:“天不容他,是天的过错。不教而诛,便是苍天,也不能叫人信服。”
这番话说得十分大逆不道,大劫刚刚止息,天道意志尚未远去,晴空降下一道雷柱劈在她身侧,明显是警告之意。
顾一念眼都不眨,甩鞭打散,而后又连连出手,回敬了几道更加粗壮暴烈的雷柱,绵延数里,将这片山谷映得恍如白日。
岑厌之不由屏息,怔然望着,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也不只有爱恨两极。事若不可为,难道对着杀人犯、阶下囚便可肆意妄为了吗?更何况,除却一些打斗之外,顾琢从未真正害过你,他只是不喜欢你罢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只能到这了。”顾一念毫无留恋的转身,随手扔过一只储物戒:“对了,谢谢你的丹药,自此别过,两不相欠。”
先前她执意入谷,岑厌之拦不住,便将全副身家都送予了她,盼望那些东西能护她几分。如今他重新收回,发现其中丹药耗尽,却多添了许多法器金石。顾一念极善炼器,其中不乏珍稀之物,价值只多不少。
好一个两不相欠。
第16章 拒婚妖皇
什么两不相欠,岑厌之不认。
于他而言,生来万般不顺,万事都定要做到极致,才能搏来一线希望。不将人路走绝,不拼到山穷水尽,绝不能轻下结论。
两百年摸爬滚打,他依旧不够聪明,不够幸运,却凭借着强大的再生之力,生生用血肉趟出了一条仙途。
玉山再见,岑厌之带着浓黑的劫云而来,扬首问道:“金鳞岂是池中物,舍我而去,你可后悔?”
两百年没听过这等男频语录,914被尬的满地找头:〔救命!他怎么还这死出啊。〕
有什么好后悔的,在他之前,她已送走了六人飞升。顾一念神色复杂,忍了又忍,没在这渡劫的关键时刻出言扰他道心。
百炼成钢,岑厌之历经磨难,灵力自是十分凝实,一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九九天劫,顾一念也由此受益,晋升灵寂期。
天门洞开,霞光笼罩。岑厌之临空回眸,眼中不见温情,只有一种仿佛终于赢得了博弈的畅快:“现在才是真正的,两不相欠。”
顾一念不以为意,随意点了点头。在她这里,走过的路永远无需回顾,早几百年前的事情,她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对方若也能放下介怀,实在是再好不过。
914却道:〔我总觉得少了一句经典台词。〕
识海内话音未落,便听得登仙阶上传来岑厌之势在必得的声音:“顾一念,我在天上等你。”
“此番恩怨了,明日重来过,你终会知道谁才是你最正确的选择。我会为你备好一切,你便安心来做我的妖后。”
“……不必了。”顾一念内心无语,想是终究没逃过这句承诺,无奈婉拒:“这两个字在我们人族,骂的还挺脏的。”
〔他似乎没听到?〕914先是发出疑问,不等顾一念回答,又自语着否定:〔就算他听到了吧,都成仙了,应当不至于耳背。〕
*
正经仙人是否会耳背闻如许不清楚,但他一介小仙吏,耳朵好像确实不大灵光。
“妖乐昂扬激奋,听着烦闷乃至迷乱一些都属正常。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意乱才能情迷。玉山星君太过绝情,朕也是没有办法。”
一语毕,四下皆静,妖皇大殿中沉寂地可怕。
闻如许沉吟片刻,犹豫开口:“若我没听错的话,陛下的意思是担心玉山君在清醒状态下拒绝您,故而辅以妖乐,乱其心神?”
岑厌之微微挑眉,并不否认。
“那,清醒之后呢?”闻如许迟疑问。
岑厌之避而不答,看向顾一念道:“浮空云海不像天宫那般规矩森严,美酒美食,自由极乐,你爱的一切这里都有。朕苦心经营数百年,终于实现当初承诺,为你献上妖后之位,玉山君难道就半点不动心吗?”
“荒唐!”折扇狠狠敲在案上,不等顾一念回应,公皙瓒率先发出质问:“口口声声为她,难道没有顾一念,你便不做这妖皇了?”
“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掩藏在情意背后,叫一个早八百年就分道扬镳了的前道侣背锅,谁教你这么做的?”嫌恶地扫了他一眼,公皙瓒勾唇冷笑:“区区断尾,罚不当罪,我当时就该向上再切两尺。”
小冥猫抱着尾巴比划,尚且不解其意,蛇族小妖却已“嘶”地一声夹紧双腿,额头冷汗直冒。
“不是道侣。”闻如许忽然开口,无视殿中焦灼的氛围与上首妖皇沉黑如墨的脸色,他打了个酒嗝,跑题道:“只是救他养伤,提供个落脚的地方罢了。龙君常年在外历练,偶尔回来也只是一起吃顿饭。”
公皙瓒怒气一顿,狐疑回首。
“咳,下官偶然听小顾仙君说起过。”闻如许反应过来,赧然垂首:“下官护主心切,打扰了,仙君继续。”
“朕留得又不是他,他有什么资格继续?”岑厌之声音冷冷,阴郁的目光扫过他通身的仙器,扇坠、玉环,皆打着顾一念的标记,闪耀地扎眼。
自己的失败固然使人懊恼,对手的成功却更加叫人心寒。
他幼时便听闻过公皙瓒的事迹,同样身具再生之力,他在妖族为人鱼肉,无数次伤可见骨,只能躲在阴沟中独自恢复时,这位海棠仙君却凭借着俊逸的姿容与玉山道侣的名头,闻名修真界,逍遥四海。
天命从来不公,公皙瓒与顾一念相伴数百年,占尽好处后舍她而去,飞升成仙,如今竟还能得她如此维护。而他,似乎永远只能做那个殚精竭力,依旧求而不得的可怜虫。
“顾一念,我实是想不到你竟会如此回护他,你应当知道所谓的天机道缘是什么,每一个飞升之人,都曾断情舍你。”岑厌之声线微颤,咬牙道:“唯有我……是你先丢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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