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别原谅我,别原谅任何人,没人值得的。”
玉扇轻展,公皙瓒单手负在身后,躬身虔诚一礼。他仍旧不懂,为何天道要一次次引她身侧之人断情舍她,不懂天道为何独独对一人施以如此大的恶意。公皙瓒只知道,顾一念始终如一的热烈与勇敢不应被如此辜负,她值得一次永恒坚定的选择,而他会谨藏起曾经的一切,为她献上最真诚的祝愿。
*
第18章 乌鸦仙吏
〔他就差把檄妖皇书扔你脸上了。〕914幽幽道。
顾一念勾起唇角,想起公皙瓒的醉话忍不住闷笑。
〔至少他很坦荡,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914仍旧偏心他,努力说出了一句好话。
公皙瓒喝得太醉,从真情流露到胡言乱语,最严重时甚至扯着她的袖子大骂岑厌之无耻,顾一念废了好大劲才把他送回房间。
“醉点也好。”顾一念摸了摸袖中未开封的醒神丸,心里明白连番事件下来,他也是难得放松一次。
“醉?我没醉!”
竹林后头传来一声反驳,顾一念顿了顿,循声走去,竟见后园角亭中,闻如许抱着酒坛,满面酡红,眼神已然涣散。
在他对面的位置上,谢屿僵硬地手持杯盏,不见醉意,偏偏乱了鬓发,神情中满是浓重的疲惫与戒惧。见旁来人,他竟是头也不敢转,只尽力斜睨眼眸,朝她使了个眼色。
顾一念足足默了好半晌,也没领会到其中深意,小声问道:“谢将军,这是?”
没等谢屿回话,闻如许一个激灵起身,大声道:“谢将军?他早被我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谢屿绝望地闭了闭眼,放下杯盏起身,主动往桌下钻去。不料到底晚了一步,堂堂真仙竟一脚绊倒,狼狈地摔在了桌底。
顾一念:“……?”
不是,你还真有乌鸦血脉啊。
顾一念深感不妙,撇去雷灵根带来的强大加成不说,她也不过比谢屿高出一个境界而已,闻如许莫名其妙的乌鸦嘴着实厉害,情况不明,走为上计。
朝谢屿送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她放缓脚步折身欲走。
闻如许忽然注意到了这边,起身相送,礼貌道:“玉山君慢走,当心脚下。”
顾一念脚步一顿,竟当真滑倒,向后仰了过去。闻如许吓了一跳,急急奔来去扶,一面跑一面还嘀咕:“都怪我,不会摔断……”
“闭嘴!”顾一念稳住身形,猛然转身,抬手掐诀欲封住他的口。
闻如许却跑得太快,狠狠冲撞过来,柔软的唇瓣贴近她的指尖,双臂虚环在身后,像是要将她拥进怀里。
繁星烁烁,映在他醉了酒而倍显水润的眸子中。闻如许轻叹,缱绻低声,唤她的名:“玉山君……”
顾一念眼都不眨,上前死死捂住,力道之大,硬生生在清瘦的修面上捏起两团圆鼓鼓的颊肉。
“唔……”闻如许先是难受地闷哼了一声,随即就因这意外的亲近而羞红了耳尖,急促又温热的吐息洒在她的手背,年轻的眼眸中,满是不遮掩的欢喜。
二人离得极近,顾一念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迷蒙与心动。手心传来些许濡湿的触感,是他带着酒液甜香的唇瓣在翕动,清浅若呢喃的声音透过指间缝隙,隐约传出:“能与玉山君相拥,便是坠入深渊也甘愿。”
“……!!”顾一念悚然一惊,下意识回首,此处角亭位于仙邸边缘,临空凭风,隔着一丛竹林与薄薄的结界,依稀可见其下的妄渡魔渊。
〔不可能的,嘴巴再毒也只是个仙吏,打不破阵壁的。〕914安慰道。
顾一念却不敢放松警惕,方才那一霎那看更多完结文加Qqun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的失衡让她分外心惊,高低也是玄仙之境,竟会在一句话之下毫无反抗之力。
小心观察着情况,顾一念带着闻如许向内撤了几步,谢屿默默起身迎来,一面竖指噤声,示意她不要开口,一面取出一道白绫递过。
顾一念点头接过,眼神果决。
闻如许见状大惊,剧烈挣扎起来,“唔,我……”
914也是一惊,震撼道:〔这么点事,不至于勒死他吧!〕
〔你说什么?〕顾一念将白绫一端团起塞满闻如许的口腔,另一端绕过脑后用力围了几圈,打上死结。余下一半斩断,还将他的双手也牢牢缚住。
〔……没,没什么,好的。〕914羞愧改口,转而问道:〔怎么不禁言?〕
〔你当我没试过吗?〕顾一念眸光清亮,艳中带煞,狠狠剐了一眼闻如许,犹带心惊。修行数千年,她还没吃过这种闷亏,说摔就摔,她隐隐有种预感,若不及时制住他,或许他们真的会冲破结界,一道落入魔渊。
不止是她,谢屿先前被折腾的那般狼狈,定然也已尝试过施法禁言,可不知为何,堂堂上仙的术法,竞对他一个比凡人强不了多少的仙吏毫无作用。
闻如许此刻颇为狼狈,双手被缚在身前,整个下面部皆被牢牢捆住,本就醉意醺然的面庞愈发涨红,一双微挑的瑞凤眸含着水光,带着无限委屈,定定注视着她,口中仍在闷声呜咽,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顾一念思忖片刻,抬手伸向白绫。
谢屿连忙制止:“殿下,不可心软!”
顾一念摇摇头,坚持探出一道仙力,在他口鼻处划开一道缝隙。闻如许大口喘息,脱力倚在廊柱旁,面上的红意终于淡下了几分。
谢屿:“……”
有言出法随的本事,竟还要靠口鼻呼吸。
静默片刻,谢屿神色复杂,主动说起:“昔日闻人将军,也有这等本事。”
“下官今日在妖皇殿上便觉不对,晚间约他出来想要确认一二,没想到……”没想到闻如许这本领竟对仙家也同样起效,且无视仙法禁言,拦都拦不住。
“闻人渊?”顾一念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谢渊颔首,无奈道:“小侯爷十四岁江上醉酒,曾叫整船都翻掉,江鱼追着各家公子咬屁股,好不狼狈。老侯爷给各家赔了重礼压下此事,又不信邪,拉他在家试了许多次,方才确认……小侯爷自此再不饮酒,便是入了军营也未破戒。”
顾一念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闻人渊十四岁时,她也就刚满十岁,那样好面子的人,定然不会叫她知晓。
怔然半晌,她摇头轻笑,除却一叹外,实在无旁的话可说。
三千余年,那实在是太久远、太久远以前的事情了,远到像是上辈子一样。人间历经几代王朝,古禹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烟中,无人再提起。禹国的覆灭太过惨烈,作为那个国度唯二的遗民,无论是飞升后再遇,还是当初在凡间相伴的时光,他们都默契地选择避过不提。
只是他们也都清楚,无论是谁都没能真正放下那段过往。时至今日,谢渊仍旧坚持唤她殿下,以臣下自居,便是最好的例证。
“难为你还记得。”顾一念喟叹一声,坦白道:“闻如许是他的第三世。上一世我也曾遇到他,只是那时他从不饮酒。”
“这能力实在蹊跷。”谢屿皱眉道。
闻如许若在凡世,至多被调侃一句乌鸦嘴,不算什么稀奇。但身处天界,能对玄仙造成影响,且投生转世也不见削弱,定然在魂灵中蕴含着极为强大的能量。
不但如此,顾一念还想到了第二世时闻人渊天生死窍,用遍灵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道的事情,天道守恒,无法入道未尝不是对这种能力的制衡。这抹魂灵到底来自哪里,实在值得探究。
〔我只知道闻如许不是男主,他的数据并无异常。〕
不但闻如许不是男主,前两世的闻人渊也同样不是。抛开这乌鸦嘴的本领不谈,他们都是红尘俗世中再普通不过的人物,甚至由于一些原因,人生并不顺遂,无一世寿终正寝。
顾一念与谢屿相顾无言,这个疑团没有头绪去解开,一切猜测只能暂且按下不表。二人达成一致,在妖族期间对闻如许严加看管,禁止他再沾半点酒气。
谢屿主动扶起闻如许,知晓他曾是故国故人后,他的态度明显转变。神色复杂,动作却轻柔,似乎想要透过这个弱小的仙吏,去与昔日勇冠三军,潇洒落拓的闻人将军重新见上一面。
离开角亭之前,谢屿忽然想起,回首嘱咐:“殿下近来小心,当年我因水性好、落水位置近岸而侥幸逃过江鱼啃咬,两日之后却在自家小园落水,补了回来。”
他面露沉痛,不忍道:“当年老侯爷多次测试,最终得出结论,这乌鸦嘴即便当下没应验,三日内也定要找补回来。”
“……”顾一念背上发凉,默默远离了角亭,咬牙道:“系得再紧点,三日不许拆!”
第19章 龙神初祭
翌日天暖气清,公皙瓒宿醉晚醒,摇着玉扇姗姗来迟。
前庭玉树婆娑,天光清浅映下,顾一念与谢屿相对而坐,饮着清茶等候。一旁,闻如许神情暗淡,落寞独坐,双手与整个下面部都被白绫紧紧捆束。
公皙瓒怔了片刻,猜测道:“防乌鸦嘴?”
顾一念与谢屿沉默颔首,闻如许双手被缚,口中塞着白绫,外头又被紧紧捆住,只余一线可供呼吸,气喘微微,被憋得眼角泛红。
二人之中,定然是顾一念主事。即便一贯瞧不上闻如许装模作样博关注的行径,公皙瓒此刻也忍不住为他说了句公道话:“绑两圈就行了,连堵带捆,憋得他满眼水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
顾一念:“……?”这叫什么话!
谢屿细看了几眼,发现这场面确实不大雅观。
闻如许若老老实实被绑着也就罢了,偏偏一双眼含着千言万语,深深凝视着捆绑他的罪魁祸首,不见怨怪,倒有些无怨无悔的痴憨。
问询的目光看向顾一念,得她肯定后,谢屿起身去为闻如许松绑。
白绫刚刚解下,喘息仍未平静,闻如许便迫不及待开口:“下官昨夜酒后无状,唐突了玉山君。星君明鉴,下官只是想与您相拥……”
公皙瓒:“……?”
“住口!”折扇唰得合拢,公皙瓒大步上前,夺过白绫将他狠狠缠住。末了,扇柄还轻拍在他的颊侧,不悦警告:“玉山君岂是你能肖想的,老实一点,不然撕了你喂龙。”
闻如许敛了神色,冷冷瞥去。公皙瓒心中莫名一紧,再度看去,又见他垂着眼睫正活动手腕,神色如常,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小仙吏。
若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便是他精彩绝伦的捆绑技艺,位置、松紧皆恰到好处,修颜半遮,反倒叫一个平平无奇的仙吏多了几分清冷禁欲的美感。
得意地一展玉扇,公皙瓒调侃道:“玉山君若有那种爱好,也当学学我的手艺。”
“闭嘴,再说也绑你。”顾一念斜睨眼眸,瞪了他一眼,起身道:“走吧,龙神祭快开始了。”
公皙瓒挑眉一笑,快步跟来,道:“也不是不行。”
谢屿顾念着旧情,拉着闻如许站到了离顾一念最近,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914左看看闻如许,右看看公皙瓒,忸怩道:〔宿主,阿四平生没求过你什么事。〕
〔把公皙君绑了吧,全身,算我求你。〕
〔……休眠吧,算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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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空云海边际,临渊筑起高台,云虎灵狐二长老身披素白长袍,手持摇铃皮鼓,携众妖仙唱和祝祷,正中拱卫着妖皇岑厌之。
岑厌之今日出离清素,赤足披发,蚕纱雪衣半透,将他本就苍白的肤色衬得越发透若琉璃。
来自鲛人的一半血脉给予了他强大的修复再生之力,也给予了他较寻常妖族更加脆弱的鳞甲与皮肤。岑厌之素来喜用高冠束发,以层层叠叠的法衣掩住过于透白的肤色,再配上那副阴沉睥睨的神情,往往叫人不敢细看。今日骤然脱开那些,毫无遮掩的现出本来面目,一时间竟有了几分出世绝尘的气质。
〔还挺好看的。〕914砸了砸舌,意外道。
〔和公皙瓒比呢?〕顾一念故意问。
〔那不行。〕它毫不犹豫拒绝。
顾一念失笑,笑过之后又忍不住有片刻的心酸。
几句调笑的话道出了岑厌之一生解不开的困局,他并非不优秀,甚至于,他是她三千年来见过最为坚韧的人,不惧任何苦难,永远坚定目标,永远奋力向前。
只是岑厌之这一生无论做什么,永远都会差上那关键的一点。
差一点比不过嫡亲兄长,沦为弃子,明明是龙王之子,却自小备受欺凌。差一点赢不过顾琢,数百年辗转各大秘境历练,却永远落后他一成,最终乱了道心,用不光彩的手段逼走对方,也与她分道扬镳。
如今也同样是差上那么一点,明明坐上了妖皇之位,却退化了天赋再生之力,重担难当,生命也危在旦夕。
祭台高逾百尺,几欲接天。众妖仙止步于半途,鼓乐铃音却越发躁狂激烈,声声推着岑厌之向上,直踏上伸手便可触碰云雾的顶端。
素白纱衣褪下,岑厌之身化白龙,腾空跃入云中。五色祥云在天际宛转漫流,银白鳞光穿梭闪现其中,龙鸣如钟,鸣声低沉,不疾不徐,却生生盖过躁动的妖乐,清而远地传遍整个浮空云海。
顾一念凝神望着,见他通身银甲之上缓慢渗出星星点点、更加白亮的光团,伴随着翩跹的舞动,飘雪一般缓慢坠入魔渊。
那光团极小,落在深广不可测的妄渡魔渊中,却像滴水入热油一般,倏忽激起巨大的反应。魔雾涌动,狰狞纠缠,半数在相互撕扯中消散,半数逃逸出魔渊,升入云海,如附骨之疽般阴狠纠缠在银龙的鳞甲上。
岑厌之的动作没有因此减缓,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辗转挪腾地愈发迅速,与此同时,祭台上的妖乐也愈发狂乱急促,甚至到了一种尖锐刺耳的程度。
最终,在一声急如裂帛的弦音过后,乐曲猝然终止,云中银光缓了下来,在几息后落下祭台,重新披上纱衣。
方才四起激荡的魔雾渐渐平息,妄渡魔渊重新恢复平静。
顾一念微眯眼眸,极力瞧着,不确定道:〔阿四,刚刚,魔渊之下是不是有一道银光。〕
〔不知道,没看到。〕914无暇他顾,擦着口水道:〔嘶哈,小白龙有几分姿色,从前是朕错怪了他。〕
顾一念:〔……〕
暂且按下狐疑,也忍住骂统的冲动,顾一念抬首看向高耸的祭台。那里,岑厌之紧闭双目,孑然独立,面色中显然压抑着痛苦,正暗自调息恢复。
即便是一贯看岑厌之不顺眼的公皙瓒,都忍不住为他说了句话:“这哪里是龙神祭,分明是祭龙神。”
并且,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完整的祭礼有初雨、小汲、天沐三祭,于三日分别完成,以此更比一次盛大,或许,也一次更比一次消耗着他的生命。
顾一念猜测,所谓龙神不只是一句尊称,从前的浮空云海或许当真存在着一位神人之境的龙族妖皇,能够游刃有余地承担起这等程度的祭典。又或许,他与帝渊同为先天神人,正是他的存在撑起了浮空云海,让偏居一隅、规制原始的妖族能够与仙族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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