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淡蓝色的电子光晕现出,帝渊目光奇异,伸手触碰一瞬,讶然道:“是灵气之外的能量体。”
思忖片刻,他阻止道:“你身具天道同源之力,小阿四也有与天道相类的规则之力,被你们舍弃的东西,只怕会归于虚妄。”
顾一念反应了一瞬,意识到所谓虚妄应是指归于元界,为假闻人渊所得,顿时无所谓道:“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归他就归他吧。”
帝渊转念一想,道了声“也是”,安抚道:“睡会吧,还早。”
眼帘半合,顾一念半梦半醒,呢喃问道:“万劫之前,我也曾是神人吗?”
“……是。”
脊背上的轻抚有一瞬停顿,帝渊轻叹一声,到底回应了她。
“你对我说过谎吗?”
“从未。”
向他怀里更紧密地贴了贴,她心底却有些发冷。若飞舟之上帝渊的言语都是真实的,那他们想要成神便只能相互残杀。
“我不信,一定还有其他办法。”顾一念闷闷道。
成神先斩枕边人,那她岂不是遂了天道的意,与它同样无情?
要改变规则,就要首先跳脱至规则之外。
心底里胡乱想着,顾一念眼帘越垂越低,直到陷入酣甜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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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大半日画符炼器,天色渐晚,顾一念疲惫地伸了伸懒腰,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笔墨,频频望向院门。
一道落拓的雪青色身影出现在月洞门中,公玉瑾提着餐盒,拂开竹帘走入小亭。
“阿瑾?怎么是你。”顾一念微讶。
看着餐盒上熟悉的嵌贝薇草花,她后知后觉想起昨日之事,面露尴尬,赧然住口。
公玉瑾笑问:“我倒想问你呢,你对浣微仙子做了什么?把她吓得不敢来见你。”
顾一念支吾道:“也没什么……”
“嗯?”公玉瑾挑眉,眸带兴味,鼓励着她继续讲下去。
公玉瑾其人,温文尔雅,却多智近妖,心思玲珑剔透,如同软玉藏刀,温声细语间便能清晰剖解出一切。
顾一念深知,他已然起了兴趣,与其让他自己去挖,不如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没什么,就是喝醉了酒,按着她亲了几口。”顾一念垂头丧气。
“这……”公玉瑾一哽,连连摇头,忍不住低笑出声。推了推食盒,他一掀袍摆,落座对面,温声道:“难得她还念着你,吃吧。”
“好。”
顾一念展颜一笑,打开食盒,见果然是商采采的手艺,还附带着一小壶恢复仙力的猴儿酒。
酒菜份量都不大,只是为了给她解乏解馋,少息食尽,她惬意地擦了擦唇,问道:“阿瑾找我有事吗?雷符已画的差不多了,你们本就有我炼制的玉器,重炼不费什么功夫,最早明日就能启程。”
公玉瑾微微垂眸,斟酌道:“玉山,你如何看待闻如许与闻人渊?”
“或者说,你认为他们谁更可信?”
顾一念不假思索,直接道:“我不信任闻人渊,不信任元界中的任何人。至于闻如许……他所求与我不同,但他不会阻拦我。”
“你们有矛盾?”公玉瑾含笑,虽是问语,神色却了然:“他颈间的东西是你专为禁锢他而设,可是有什么言语上的神通?”
顾一念不自然地错开视线,赧然道:“你们都知道,之前还笑我。”
见她抿唇不愿再言,公玉瑾识趣地转开话题:“此行必然要带上闻人小友,闻道友与他不和,又仙力低微,不若就留在原上吧。”
顾一念顿了顿手,抬眸笑道:“我这小道侣粘人的紧,怕是离不得我。再说,他二人冲突,为何是我家的避让?依我看,由闻人渊带路到元界之门内,绘上一幅地图,足矣。”
公玉瑾沉吟片刻,低声道:“闻人小友久居灵渊之畔三千年,通身为灵气浸染,几乎相当于一块巨大的极品灵石。必要时,可用于供给灵力所需。”
顾一念心下一紧,方才便隐隐感受到的异样此刻明朗了起来。
“阿瑾,我竟不知,你还会用这样的法子?”
文道世家的翩翩公子,自小饱读诗书,以儒立身,以学入道,公玉瑾一向襟怀明月,是她最为信任的人之一。玉昆仙宗解散后,顾一念几乎可说是声名狼藉,非议漫天,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将机就机罢了。在这样关乎一界存亡的大事上,牺牲在所难免。”
公玉瑾笑容温润,一如既往,“再者说,闻人渊本就形迹可疑,恐非善类。”
“玉山,千余年不见,你竟如此优柔寡断?”
顾一念思索片刻,道了声“有理”,便不再纠结。
起身收好食盒,她粲然一笑:“我先回去了,晚间大家一起吃个饭,各自准备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
“好。”公玉瑾淡笑颔首,望着她的背影渐远,忽又唤道:“玉山。”
“嗯?”顾一念蓦然回首。
“你可有旁的事要问?”长眉微蹙,将一双星眸压得稍显晦暗。
“没有。”顾一念微讶摇头,笑着安慰:“别想太多,好好准备吧。”
无需多问,判断身份于她而言再简单不过。
〔阿四,公玉瑾还是主角吗?〕
〔唔,我看看……〕914查询片刻,讶然失声:〔他也有主角进度条,百分之一百二!〕
〔看来,他从元界带回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顾一念暗自思忖。
既然如此,公玉瑾所言的异界见闻,真实性都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暮色西沉,落日洒金。桃源仙谷中热闹地摆上了两桌,公玉瑾挖出了千年桃花酿,公皙瓒也忍痛拿出了海棠灵果。
“省着点用。”
一人分了一枚,到顾琢与凌云霄这里却越了过去。
少年手心朝上,眼巴巴地看着,思索片刻,唤了声:“公皙美人,来一个?”
“……”公皙瓒一怔,无语道:“臭小鬼,你在调戏本仙君吗?”
凌云霄噗嗤一声,险些被酒液呛到,连忙按下他的手掌,代为解释:“小鬼只是想夸夸你,盼你高兴能分他一颗。”
顾一念乐不可支,顾琢如今越发有人气,思维、行为逻辑都逐渐朝着人类靠拢,只是毕竟心窍开的时间不长,许多时候不伦不类,倒起了反作用。
“本仙君的海棠果金贵得很,你们又不去,不给。”公皙瓒断然拒绝。
顾琢蹙着眉,认真道:“去的,大家都去,我也得去。”
转头看向顾一念,他一面思索,一面清晰而连贯的表达着属于人类顾琢的想法。
“于情,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已然成仙,年岁不小,实力也不弱,我不能坐视师父身处险地,自己安然享受庇护。”
“于理,我本算不得生灵,与此界对应的元界未必有我,不会发生公玉仙君那样自我相残的情况。此外,我身形迅疾,极善隐匿,是探路报信的不二人选。”
顾一念怔了怔,好半晌没回过神。
凌云霄愕然道:“你居然说了这么多话?”
还有条有理,一气呵成。
顾琢不悦地瞥了他一眼,眼神灵动,随后又期期注视着顾一念,等待一个答案。
〔滴——〕
熟悉的提示音响起,914主动报数:〔主角进度百分之五十。〕
顾一念微叹,垂首轻笑,最终点下了头。
“好耶!”顾琢喜笑颜开,回身抱着凌云霄的手臂摇晃。后者神色紧张,试探道:“师姐?那我……”
顾一念失笑,忽然想起商采采那句“我不缺这几千年活头”。
走过漫漫道途成仙,谁都不会是苟且偷生之辈。与其坐看同伴远走,孤独等待万劫末世的到来,不如并肩一搏,留下句我心无愧。
“你也去。”顾一念干脆道:“最后一次了,想去的都去。”
顾一念摊手向前,二人怔愣一瞬,连忙解下自己的玉佩递过,由她重新淬炼,注满雷元。
公皙瓒抱臂看着,尘埃落定后扔过两颗海棠果,挑起唇角,笑得肆意张扬:“小心些,可别死里,给本仙君的海棠果丢人。”
拿人手短,凌云霄的暴脾气硬生生压住,低哼一声没去理会。
商采采掩唇轻笑,重新分过雷符仙器,邀众人举杯,气氛顿时活络了起来。
酒宴过半,凌云霄抱着鹤鸣琴,寻了处落花飘摇,最为潇洒的迎风处,陶然抚琴,琴音泠泠,赫然是尚未补全的上古《九歌》。
顾一念倚着帝渊,莞尔遥看,不时举杯相祝,唤一声好。
面前,一块玉佩落下,玄黑如墨,雕工繁复,重楼锦绣悬,长街市井连,赫然是古禹盛京城。
目光倏忽柔软了下来,顾一念面露怀恋,伸手接下,注满雷元后还了回去。
谢屿总是很沉默,即便属于他的那根世界之柱已经被修复了些许,他的生活也依旧古井无波,修炼、练兵、巡逻,偶尔来玉山看望她与帝渊,也是寡言少语,找不出什么话题。
顾一念却知道,他并不像表面上这样简单,至少,那段来自于他的节拍,就绝非一个普通的天将能够知晓的。
“这首曲子怎么样?”她状似随意。
“属下不懂音律,只是觉得有些不完整。”谢屿平静道。
他似乎知道很多,又受制于什么而无法开口。
一年前,顾一念随口一句妄渡魔渊之下有什么,便得到了九歌的节拍,如今,她再度试探开口:“元界之门里有什么?”
谢屿默然片刻,盘着自己有些破旧的剑穗,轻声反问:“殿下觉得,无用之物应当丢去哪里?”
元界满是虚妄,是天道遗弃之物,这般说法与帝渊如出一辙。
顾一念了然,没有再追问,为他斟酒一杯,无声感谢。
月上梢头,酒宴早早散场,九人并上一个闻人渊,各自休憩准备,翌日一早便出发去往元界之门。
昨夜的欢宴未曾邀请闻人渊,他似乎以为自己不必参与此行,一早被拉起时睡意迷蒙,眼角还泛着水色。
“你怎么回事?穿这种东西睡觉?”公皙瓒一展玉扇,半遮住俊颜,满目嫌弃。
顾一念一哂,正想要讥讽公皙瓒的寝衣鲛绡满绣,若隐若现,竟然还有脸面来说别人。转头就正对上闻人渊素纱半透,不遑多让的风流装扮。
更重要的是,他虚掩的襟怀中,淡金链条紧贴着起伏的肌理,其上镶嵌着几颗小小的血色宝石,愈发衬得肤白若脂。
商采采以袖遮脸,半侧过身,惊疑道:“我久不谈及风月,现在竟是男子之间流行这些了吗?”
帝渊扯了扯颈间,满眼不耐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对面东施效颦的冒牌货射穿。
闻人渊面色飞红,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样,匆忙掩上衣襟,赧然道:“抱歉,家乡习俗,一点小小的装饰品,叫各位仙人见笑了。”
“确实挺可笑的。”公皙瓒不吃这套,一声冷笑,干脆道:“快换衣服,你既念着家乡习俗,这就回你老家看看。”
闻人渊弱弱应声,进门之前,还攥着衣襟,回首偷望了一眼顾一念,耳尖愈发透红。
顾一念:“……”这是在勾引我吗?
之前没这么浪啊,怎么突然改人设了。
“他是不是哪里不对?”温和端正如周应淮,也瞧出了其中猫腻,斟酌话语道:“先前虽有些装模作样,却没这么……”
“明、骚。”公皙瓒一字一顿,无情道:“别管他,让他浪,出了事让他自己顶着。”
少顷,闻人渊推门而出,微红着脸色与众人致歉。
他换回了先前在外的素衣,只是隐约更加薄透了一些,胸腹间稍显宽松,不知是否在其中佩戴着他的“家乡饰品”。
公玉瑾安抚了几句,客套道:“元界之门对两界的存在都有损害,我等欲一探究竟,寻找封印之法,还需要闻人小友带路。”
“没问题,应该的。”闻人渊笑意温和,“小生早有此意,只是昨日见众仙君宴饮,便没敢打扰,没来得及商议。”
“是我等的不是。”公玉瑾淡笑颔首,抬手让请,一行人便就此上路。
元界之内,是闻人渊的故乡,元界之门外的地方,却还是驻守务虚原多年的公玉瑾、公皙瓒更为熟悉。
开路在前,公玉瑾温声提醒:“靠近元界之门的地方,异兽异草颇多,诸位小心脚下,尽量沿我与公皙行过之处……”
话音未落,忽闻一声惊呼。
帝渊与闻人渊因无力自保而被簇拥在最中,不知为何,一道蛛丝竟绕过众人,精准地将闻人渊卷缠带走。
树冠之上,一只异兽蜘蛛挥舞着刚毛骇人的长腿,复眼猩红可怖,口器中不断喷吐着乳白蛛丝。
粘湿的蛛丝裹满闻人渊的身躯,挣扎间扯破些许,零落挂在身侧。
这只异蛛十分奇异,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猎物,并不急着下口,而是喷吐蛛丝反复裹缠,直教他衣衫破烂,皮肤裸露。又避开肩颈胸腹要害,专门将双手负缠于身后,愈发凸现出沟壑分明,肌理饱满的身材。
公玉瑾第一时间出手,谢屿也紧随着拔剑相助。
闻人渊却似失了智一般,眼尾泛红,徒劳请求:“玉山君,帮帮我。”
帝渊沉重阖眼,不忍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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