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立离开了御书房,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过步履缓慢些许,行走间依然仪态端方,与萧默擦身而过之时,甚至微微颔首。
结仇至此,他也不失风度。
夫人还在家里等着他,萧默也预备出宫了。
然而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了沈彦指间缠绕的红绳。
精神仔细些看,红绳的那一端悬着块玉佩。
一块由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螭龙环佩,巧夺天工。
螭龙寓意:男女之情,天长地久。
第34章
绿水苑卧房内, 地龙烧得室内温暖如春,郁阙只着茶白色裙裳,倚靠在螺钿美人榻上翻了会书, 屋外下着雪, 屋内暖得叫人昏昏欲睡,郁阙闭起眼眸。
偏厅里摆着年夜饭,羊肉用炉子温着,毫无一丝膻味,等萧默从宫里回来就可以用了。
太困倦以至于没有听到推门声,只感受到卷入房内的丝丝冷气,迷糊之间她知道萧默进房了。
腰间忽得一顿, 郁阙骤然睁开眼眸对上来人的视线, 男人眼神肃杀。
她的螭龙玉佩已经被他狠狠摘了去。
“夫人告诉本官,这块玉佩到底什么来历?”萧默语气冰冷似从冰窖里捞出来得那般, 实际上他整个人都像从地狱里归来的魂,要来取她性命。
他知道了这是定情之物?
郁阙坐起身,心想这不可能,他不过是进宫一趟。
“玉佩原是一对, 是我母亲的遗物,一块随她入葬,一块我随身佩戴,我同大人说过。”
明明早上还浓情蜜意,此时恶犬仍旧是恶犬。
“那夫人告诉我,沈彦身上怎么会佩戴了块一模一样的螭龙玉佩?”他将玉佩紧紧攥在手里, 郁阙这才发现他受伤的手, 伤口又重新裂开了,他握得太紧, 浓郁鲜血滚落手腕,触目惊心。
郁阙的心顿时就慌了,除夕之夜,她没想到萧默会在这个时候拆穿她的谎言。
“我问沈彦,玉佩从何而来,他也说是亡母遗物,可他母亲仍旧在世,可见说的是他的岳母,就是你的生母。所以你从头至尾都在哄骗本官?!”
郁阙收敛心神,“我骗你什么?我与沈彦本就是夫妻,有一对螭龙环佩作信物不是很正常么?”
郁阙:“你不喜欢沈彦,故而你问起这对玉佩的来历,我不敢说是定情信物,怕惹你生气。”
萧默怒极反笑。
“定情信物?果真如此!你终于肯说实话了,所以那日游湖赏雪,你眼睁睁看着本官跳入冰冷湖水,手划伤了,那般狼狈也要将你们的定情信物找就回来,清贵的御史夫人,你是不是在心里嘲讽我?!将我当傻子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么?!”
他一身傲气,人前猖狂,矜贵无比,竟然折在她手上!
皇帝说得对,她就是红颜祸水!
郁阙心里苦涩,“我从未求你替我寻玉佩,更多资源加入叩叩群:药物而二期五二八一那日玉佩落如湖中,我原本是想自己下去寻找。”
“你还想亲自下去找?你这孱弱身子,恐怕会死在冰湖之中!”
“可是我与他本就夫妻啊,信物掉了,我为何不能下水去找?丞相大人,你告诉我这其中道理?!”
“他还当你是妻子么?夫人忘了,昨夜是在谁身下承欢?你早已不是沈彦的妻,你是我的妾,直至今日,你还没认清现实么?”
郁阙:“我认清现实,萧默,我是你的妾,我已经对你唯命是从。我只想默默留下这块玉、”
萧默浑然听不进去,他挺直了腰身,命令她,“现在,从我房里滚出去!”
手心鲜血顺着红绳将羊脂白玉染成一块血玉。
“滚回你的兽园!”
萧默盛怒,原是他这些时日过于纵容她了,对她太好太温柔,竟叫她忘了自己的身份,“来人!”
除夕之夜,郁阙被萧府的奴婢押回了兽园,扔回那个狭小逼仄的小院子。
“捅了篓子了?被赶回来了?”杨柳儿坐在屋子嘲讽道,“我就说嘛你,以你的倔强脾性,早晚将事情搞砸了。”
房里燃着碳火,远远不及绿水苑的地龙温暖,郁阙身着单薄,浑身凉意,郁阙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只是想留下那唯一的念想,就只是这样而已,萧默他也不许。
***
绿水苑偏厅,炉子上小火煨着的那锅羊肉,萧默看着碍眼,抬手将其打翻。
什么等着他回来一道守岁,不过是将他当傻子戏耍!
萧默连夜进宫求见皇帝,劝皇帝打消了贬沈彦出皇城的念头。
郁阙宠辱不惊,无论是萧府还是兽园,白日里她只做一件事,那边是坐在窗口看书。
接连五日,萧默都未再出现在她面前。
一直到了第六日,萧默传她回绿水苑。
她一袭单薄素袍,重新跨入那个房间,绿水苑是整个萧府最大的院落,唯一主人的房间布置得奢华精致。
自从她搬来与他同住,房里添了女子用的物件,大到梳妆镜、美人榻,小到妆奁发油。
七八个奴婢端着衣袍与首饰,这架势应该是等着她。
所以萧默又要带她去赴宴,以此羞辱她。
“伺候夫人更衣。”萧默身着一袭暗金色绣飞鹤锦袍,整个人半罩在阴影里,正在练字。
多日不见,两人之间那点虚情假意荡然无存,他又成了别人口中的萧默,那个手段狠厉,贪慕权势之人。
家主这幅态度,连带着奴婢对她也没有从前的好脸色,郁阙被三两下褪了身上的素袍,褪到只余下薄薄的小衣,房里这会儿没烧地龙。
婢女们故意拖延着不给她穿衣,任由寒气侵袭身躯。
萧默面色不好,也不过是淡淡看了一眼。
郁阙就这般站着,生生吞下所有屈辱,这一切都提醒着她不过是萧府里一个签了卖身契的贱妾。
华丽衣袍加身,她又被按坐在梳妆镜前,婢女替她绾发上妆,红宝石头面如血般鲜艳欲滴,与浓郁的口脂相得益彰,浓妆掩饰,如登台的傀儡木偶。
除了容颜,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从前清贵御史夫人的影子。
萧默立在她身后静静打量,抬手打开妆奁盒子,从中挑选一副红宝石耳坠,“摘下来。”
她耳垂上还留着那副素雅的东珠耳坠,浑身唯一一样她喜欢的首饰,符合她当年清贵御史夫人的身份。
“你非要我再说第二遍?”
见她无动于衷,萧默亲自动手,扯下耳坠,环扣划过耳垂,刺痛感叫她不禁皱眉,而后萧默亲手替她戴上更华丽的耳坠。
这不是她喜欢的装扮,完完全全颠覆了名门淑女的模样,符合了她现在的身份,权相府中一个妾室。
待登上马车,萧默将一样东西丢到她面前,“好好看看是什么。”
郁阙:“庄国公府的喜帖......”
“我不想去!”她起身要下车。
还没跨出一步,整个人就被扣着肩膀抵到了车厢角落,“由得了你么?”
他的所作所为诠释了一个道理,他对她好时,她可以是众星捧月的贵妇,他一旦失去兴趣,她就会被打回原形,依然不过是萧府里一个连下人都嗤之以鼻的贱妾。
“夫人是选择衣着光鲜地与本官出席婚宴?还是本官扒了你这层衣裳,把你丢到沈彦与李昭儿的婚房里去?”
郁阙头皮发麻,这个疯子什么做不出来?!
萧默见她眼底黯然,知她臣服,释了力道坐回去了。
郁阙颓丧地蜷缩在车厢角落里,发髻上的金雀步摇随着车辇轻轻晃动,一块玉佩而已,他何至于如此愤怒?
她只是想留个念想。
男人的右手手腕,虚搭在膝下,郁阙眸光落在那处,他广袖之下的手......鲜血顺着指尖落到车厢里。
郁阙收起心气,伸手去触他的手腕,“你的伤口裂开了,我们回府,我帮你、唔”
萧默挥手,狠狠将人甩开,“少给本官假惺惺!”
“坐好了。”
声音沉沉,暗含怒意,他今日是铁了心要叫沈彦知道实情,丝毫颜面都不给她留。
因着沈彦要迎娶宠妃亲妹,从前冷清的庄国公府今日宾客满座,场面远比当日大房嫁女还热闹。
萧默下了马车。
出来相迎的是大房夫妇,“恭迎萧相大人!里面请里面请。”
萧默侧身,朝着马车伸手,“还请夫人下车。”
郁阙坐在车厢里,外头便是大伯与伯母,她听出声音来了。
“外头风大,夫人可不要叫主家久等了。”
沈文涛听后惊奇道,“萧相大人今日带了夫人前来赴宴?”
大房纪氏道,“还请夫人下车。”
沈文涛自然知道萧默并且成婚,他带的应该是府的宠妾,那也必须好好巴结一番。
萧默心肠很硬,非得折辱她,郁阙唯能扶着车壁缓缓下了车。
萧默抬手亲自扶她下车。
沈文涛并未仔细瞧,自然没认出来,纪氏脸色不好,盯着郁阙,面前的女人从衣着打扮浑然没有那个人的影子,但浓妆之下的脸,仔细辨认还是可以认出来的,果真是她啊。
沈文涛倒是一直蒙在鼓里,“萧相与夫人里面请。”
夫妇二人极力奉承,郁阙被萧默牵着,低着头不言不语。
萧默笑道,“今日府里事忙,二位去迎候其他宾客吧。”
沈文涛夫妇二人这才没跟着了,只是吩咐婢女们好好侍候。
待他们离开,萧默唇瓣的笑意消失得当然无存,牵着郁阙离开前厅,“跟本官过来。”
他带着她去了兰苑,她与沈彦曾经的新房,经过长廊,绕过转角。
宾客满屋子,欢声笑语不断。
“这院子装饰得可真喜庆。”
“当然要喜庆些了,沈彦这会迎娶的可是当今淑妃娘娘的亲妹。”
“听闻贵妃给亲妹备了无数嫁妆,还央求陛下也赐了好些物件。”
“沈彦这回可真是娶对人了。”
萧默牵着她步入新房,女眷们不大认得人,也不过是瞧着他们二人衣着华贵,多看了几眼。
这卧房也是她与沈彦当年的新房,郁阙瞧着随处可见的喜字,龙凤花烛,还有宽绰的榻上铺着大红喜被。
“当年夫人成亲时,新房也是这般的模样?”萧默开口就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
郁阙抿着唇,不发一言,他要叫她崩溃,她偏忍着。
床榻装饰得尤其精美喜气,褥子上放满了花生枣子,萧默从床沿拾起红枣,“夫人的新婚之夜就是在这张榻上度过的?”
郁阙瞧着满屋子富丽,王氏应该是重新装饰过,为了迎接新妇,换了不少家具,这屋子已经没有多少她生活的痕迹了。
只墙上一副挂着的字,上面写了很质朴的四个字:宜室宜家。是她当年初嫁时的美好愿景。
郁阙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字。
哗啦--
身边的男人竟然将她的字给摘了下来,扔出窗外,郁阙转头瞪他,“你摘人家的字做什么?”
萧默面色不善,“你是当本官没认出来么?”
荒谬!!粗鲁!!
看过了新房,看过了喜床喜被,郁阙心如刀割,“若你要羞辱我,叫我伤心,那大人的目的达到了,我想回府。”
“急什么?新人还没拜堂。”
吉时到了,庄国公府门口鞭炮齐鸣,接亲的队伍已经回来了,萧默生生地拽着她往大堂走去。
郁阙怎么哀求怎么挣扎都不管用。
大堂里众人正等着观礼,萧默与郁阙被安排上座。
萧默用他受伤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自小受的教养叫她无法在人前失仪,所以她无处可逃,唯独面即将而来的狂风暴雨。
郁阙端庄坐着,发髻上的步摇丝毫不晃,她听着外头的热闹声响,知道新人正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前堂来了,“萧默,你一定要这样么?”
字字滴血。
男人坐在圈椅之中,姿态闲适,掌心轻轻揉捏这女人柔若无骨的手腕,完全冷面冷心,“很有意思,不是么?夫人。”
第35章
“新人来了, 新人来了!”
满堂宾客,郁阙坐在上首的位置,隔着萧默便是从前的公婆, 王氏显然已经留意到她, 如坐针毡。
新人经过廊下,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跨入大堂。
沈彦今日褪去了一身素衣,身着大红喜袍,携着头戴凤冠喜帕的李昭儿缓步而来。
到了如此紧要关头,萧默仍不肯放她,手掌如铁镣一般扣锁住她,郁阙一颗心也高高悬起。
萧默的目的达到了, 此刻的她置身烈火, 煎熬焚心。
扶着新娘进来的媒人正好立在郁阙面前,堪堪挡住了沈彦的视线, 然而她今日的穿戴实在过于华丽耀眼,人群之中,沈彦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沉稳如他,也在顷刻之间异了脸色, 颀长的身形骤然僵滞了。
郁阙不可避免与他对视,嘈杂声中,郁阙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新郎官,该拜堂了!”
“新郎官?”媒人提醒道。
“一拜天地!”
沈彦无动于衷。
媒人推了推沈彦,“新郎官高兴坏了, 拜堂了还没反应过来了呢。”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 沈彦僵着身子弯下腰身。
郁阙此时才发现,自己从方才开始一直屏住呼吸, 若非手腕上传来的钝痛,她仍旧还陷在沈彦的眼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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