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默似笑非笑,眸光寡淡,懒懒抬着眼睑看着新人拜天地,眼角的余光却在下一瞬瞥向了身边的女人。
“夫人不为新人高兴么?”
郁阙回过魂,将自己的手从男人手腕里抽走,可是这会儿她走不了了。
沈彦一拜完,目光又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惊愕、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郁阙并不比他更冷静几分,这样的煎熬,这样的无助,萧默他是刑部大牢里最出色的行刑手,他当然知道肉、身的伤害,远远不比诛心来得疼。
他就是要沈彦与郁阙痛彻心扉、生死不能,如此才能叫他心里痛快。
他这般尊贵的人,平日里偶尔裁纸划伤,皇帝都要命御医仔细上药,如今为了她,雪天闯湖,不惜割伤手也要替她寻回玉佩。
他手上痛,他就要身边这个女人更痛。
喜娘高呼:“二拜高堂!!”
沈彦的目光未曾从她身上移开,躬下的身子依然僵硬。郁阙自嘲,全天下大概也只有她,被休之后出现在了前夫的婚礼上,还被奉若上宾,坐在他父母身边。
所以沈彦才这般惊骇吧。
“夫妻对拜!!”
沈彦移步面朝新娘,这一步比以往任何一步都要艰难,郁阙坐在圈椅里,两人相隔着不远的距离,但这个距离里站着太多人,她觉得沈彦的目光穿过他们,一直一直看着她。
两人更直白地对视着。
沈彦一身喜服,衣袍间却翻起一块格格不入的白玉螭龙玉佩,萧默目光聚拢,眼瞳不自觉微缩了。
终于,郁阙眼看着沈彦对着李昭儿拜了下去。
“礼成!!”
“送入洞房!!!”
一片欢笑声中,众人簇拥着新郎新娘往新房走去。
郁阙心痛到麻木,愣愣地站起身要离开庄国公府。
“酒席还未开,夫人要去何处?”萧默扯她回来。
郁阙心境跌宕,气息微乱,“观礼也观了,大人还不满意?”
萧默姿态高傲。
此时大房沈文涛过来对萧默道:“还请丞相与夫人留下参宴,一会儿必定要新郎官给两位敬酒,来来来,里面花厅请。”
萧默笑道,“新郎官特意给本官敬酒,那可却之不恭了。”
***
兰苑廊下,王氏忧心忡忡,终于看见沈彦从新房出来,“子絮......”
新婚之夜,作为新郎官的沈彦神色怪异,方才撩起喜帕时也不给李昭儿一丝笑意,“母亲,可是你去请她来的?”
沈彦料想是母亲王氏为了叫前妻死心,故而将她那样在庄子上养病的人也请来了。
王氏面色难看,“我无缘无故去将她请来做什么?我巴不得她永远不出现。”
“那她如何得到请帖?”
王氏:“她是、是、”
王氏心想难道儿子没看出来郁氏与萧相的关系么?他是完全不知道郁氏自甘下贱给人当妾去了。
“母亲实话与我说?可是姑母的主意?”
“你姑母如今哪里敢惹郁氏啊!”王氏惊呼道,“她、她、总之她人已经来了,也没有阻拦闹事,你一会儿出去敬酒,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得罪人,你就当从来没有娶她为妻好不好?”
沈彦神情疑惑了一瞬。
大伯沈文涛寻了过来:“子絮?快过来!今日萧相大人难得赏脸出席你的婚宴,人家位高权重,公务缠身,恐怕待不了多久,你快去宴上,先给萧相与她夫人单独敬酒!”
一袭红袍的沈彦被沈文涛拉着步入了宴厅。
此时萧默身边已经围满了阿谀奉承之人。
郁阙认识这些人,大多是庄国公府的亲眷。
“萧相的夫人简直是仙人之姿、非同凡响,两位简直天造地设。”
说话的是庄国公府的一位远亲,如今为兵部侍郎,大伯官职不高,平日对这位毕恭毕敬。
现在这位兵部侍郎没有认出她来。也是,当年她还是沈彦妻子时,此人看不起她家世破败,曾出言奚落过她。
郁阙没有接话,周围人都替这位兵部侍郎尴尬。
人家倒是先替自己解围,“夫人娴静端庄,简直是皇城贵妇之典范!”
这话倒是将萧默给逗乐了,他嗤笑一声,“侍郎大人谬赞了。”
有萧默接话,兵部侍郎更是开始侃侃而谈,“下官可不是有意讨好夫人,而是夫人......”
宴席开始,庄国公府的仆人们开始送冷菜,兵部侍郎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自己那桌。
“来来来,萧相大人!沈彦说要头一个给萧相大人敬酒!”
萧默举着酒杯起身笑道,“沈御史实在是太客气了。”
沈彦手持酒壶,边上跟着小厮,“多谢萧相莅临参加下官的婚宴,我来给萧相与夫人敬酒。”
沈彦说着这话,眼神却在堂内扫了一圈,并未见到那一抹身影。
她大约回去了。
沈彦收回目光,“萧相的夫人呢?”
萧默还未成婚,向来大伯口中的夫人应该是萧默的宠妾。
“稚鸾,新郎官要给你我敬酒。”
萧默侧了侧身子,沈彦这才见到萧默身后遮住的人。
宾客满座的婚宴大堂之内,四目相对。
她立在萧默身边,华丽的裙裳与萧默的袍子出自同一块料子,繁复精美,金步摇熠熠生辉,浓妆艳饰之下,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只戴一副珍珠耳环的御史夫人。
沈彦手持细长酒壶。
“子絮,快给萧相与夫人倒酒!”沈文涛只当沈彦又犯糊涂了,握住他的手将酒往萧默手里的空杯里倒。
酒壶从手里滑落,哐当一声随成四分五裂。
“萧相的夫人?”沈彦死死凝视着郁阙,酒壶的手柄碎了,他生生攥在手心,陷嵌入皮肉也不觉得疼。
萧默笑道,“本官府里的人,虽未如沈御史一般三媒六聘,却是本官心爱之人,怎么?沈御史不肯为本官的妾倒酒么?”
沈文涛,“怎么会呢,我再去取一壶酒来!”
郁阙半个身子掩在萧默身后,手腕被他牵着,她不敢看沈彦的眼睛。
明明是他休了她,是他负心,是他再婚迎娶心爱之人。
“萧相的妾?”沈彦的这四个字很沉重,蕴含太多情绪。
郁阙觉得自己彻底破碎不堪了,他知道了,她自甘堕落当了萧默的妾室,奸臣萧默,沈彦最憎恶最不齿之人。
沈文涛重新取了一壶酒塞入沈彦手里,“子絮,倒酒。”
萧默隐隐含笑,落落大方地将酒杯递到沈彦面前,“新郎官客气了,那本官与夫人笑纳了。”
夫人?郁阙忽想起她与萧默的初见,那时她手持灯盏去书房找她的夫君沈彦,萧默如山精鬼怪般出现,微微颔首,唤她一声夫人。
彼时,她是沈彦的夫人,荒谬,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沈彦斟酒,眸光也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稚鸾,快将酒杯拿起来啊,沈御史今夜迫不及待回房见新娘。”
郁阙知道,萧默性格是不会罢休的,她木讷地举起酒杯。
香醇的酒水倒入杯中。
萧默轻轻揽过她的肩,“夫人虽然平日里不饮酒,但今夜沈御史如此客气,不如尝一尝这酒?”
郁阙微微仰首,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苦涩不堪。
“喜酒喝了,陛下交代的差事多,本官就携夫人先回去了。”
郁阙浑身冰冷。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庄国公府的,又是怎么登上马车,她满脑子都是沈彦知道真相时的神情。
此时此刻她坐在萧府宽绰的马车之中,泪流不住地滴落。
“喝杯喜酒罢了,夫人怎么还哭了?”
她这般伤心,仍挺直腰身,姿态端雅,步摇不曾晃动,那么孤冷地坐在马车之中。
“你现在称心了么?他知道我当了你的妾。”
萧默反问,“夫人这么怕他知道?还是想着破镜重圆?”
不错,他纯粹就是想报复,报复她欺骗说玉佩是母亲遗物,报复她看着他狼狈地在湖水里为她找玉佩,就连手割伤了都不曾放弃。
难得行善,到头来却是天大的讽刺,萧默不曾受过怠慢,更不论是这样的事。
他不痛快,就要叫她还有沈彦都不痛快。
郁阙一双柔荑攥着帕子,无助的坐在华贵的马车里,无声落泪。
“夫人若真还想着破镜重圆,不如过几日,本官将你送回庄国公府给沈彦做妾?”
回到绿水苑后,郁阙:“还请大人将螭龙玉佩还我。”
萧默去屏风后更衣,郁阙跟着步入屏风,待他褪下狐氅,展开双臂,郁阙才看到自己那块玉佩就挂在萧默的腰间。
萧默伸手解下玉佩,“还请夫人替本官更衣。”
为了玉佩,郁阙忍气吞声,伸手去解萧默外袍腰带。
男人别有深意的看着她,“夫人你说新婚之夜,沈御史与他的新婚妻子此时正做什么?”
“是否同你我这般亲密?”
霎时间,郁阙后退两步,放开了他的玉带,眼神躲避浑然抗拒。
萧默偏不叫她如意,欺身靠近,“御史大人春宵一刻,御史夫人甘愿独守空房?”
她眼角泪痕未干,伸手推他,“今夜我不适!”
男人居高临下,眸光灼灼,他心里有气非欺负她到底,“夫人是不适,还是不愿?”
萧默折辱她的计谋层出不穷。
他传唤奴婢取来一身新娘喜服,凤冠霞帔,喜帕喜榻一样不少,富丽的绿水苑房内布置得如同新房。
“夫人的新婚之夜,可如同这般?”
郁阙立在铜镜前看着比新婚之夜更华丽的衣袍,她不言语,只等着萧默玩够了放她回兽园。
萧默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郁阙。
“这酒里有药?”郁阙防备道。
“夫人不知道交杯酒么?”萧默反问。
郁阙不知,她的新婚之夜并没有喝交杯酒。
萧默眸光凛然,“夫人难道没有与沈御史饮过?”
“自然饮过的!”郁阙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气,她不想叫这个男人知道那段她强求来的婚姻其实不如表面风光,“不过萧相大人尚未娶妻,竟然也知道新婚之夜这些繁文缛节。”
这话将暗讽发挥到了极致。
萧默夺过她手里的酒杯。
正当郁阙以为他再无兴趣时,忽得双足离地,萧默打横将她抱起,穿过层层叠叠的幔帐。
她跌入被褥。
“那夫人的新婚之夜,沈御史也像这般抱过夫人么?”
火红幔帐,华美喜服,一切仿佛回到她与沈彦的新婚之夜,
男人直起腰身,指尖轻落在她的衣襟,郁阙抬眸,萧默那一双浓稠如墨的眼深深地看着她。
“也曾这般为夫人宽衣解带?夫人与我说说,沈御史待你如何?是温柔或者是莽撞?”
声声都在折辱她,她不想自己新婚之夜的回忆被他玷污。
萧默兴致很高,决意将这出戏演到底,越是勾起她的回忆,她越是伤心,他便越痛快!
“不要再说了!”郁阙的心都碎了。
此时此刻,新婚之夜,沈彦与李昭儿共处一室,而她呢?只能任由萧默这样养的奸佞戏弄亵玩,她怎么能不哭呢?
“夫人哭什么?就当今夜是与本官的新婚之夜罢了。”
喜袍散开,入眼的是羊脂白玉,叫人爱不释手。
他手心的伤口渗血,沾染了她腰间,恍若落入雪地的红梅,萧默不觉伤口疼痛,此时此刻他只是发泄心中勃然怒意,叫她知道戏弄他的下场。
至于沈彦那边,他也尽管发疯去吧!今夜谁都别想好过!
庄国公府。
李昭儿坐在席榻上等了许久都不曾等来,新娘子厚着脸皮叫婢女去询问,得到的回音是新郎酒醉,怕惊扰少夫人,已经被送到书房休息了。
期待已久的新婚之夜,竟然是这么个情形,肆意大胆如她,初入庄国公府也不敢贸然去书房找人,只能自行脱了凤冠喜服。
大雪纷飞,朱雀大街上人渐散去,庄国公府的马车飞速奔驰,拐过巷角,停在了郁府门前。
一袭大红喜袍的男人怕打大门,将主人家也惊醒了。
郁长青披着衣袍出来,见到了雪地里的沈彦。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婿身长如玉,气度斐然,沉稳淡然,眼前的男子哪里却颠覆了这形象。
“岳父大人!”
郁长青从前有多欣赏这个女婿,此刻就有多厌恶,“沈御史今日新婚,恐怕叫错了人,你的岳父可是当今国丈李大人!”
“稚鸾她、她可在庄子上养病?”
郁长青疑惑,“既已经休妻,她在何处关你什么事?如今你们已经各自嫁娶,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稚鸾她嫁人了?她嫁给了谁?”
“当今丞相,萧默萧大人!”
这不可能!她不会嫁给旁人!今夜一定是她与萧默演戏骗他,一定是这样。
郁长青瞧着沈彦这惊愕模,心里别提有多痛快,这一刻他甚至格外感激萧默,“在你将我女儿休回家的没几日,我女儿就成了萧相的人!你若不信,尽可以去萧府看看。”
话音刚落,朱门关闭,唯留下沈彦一人在皑皑白雪之中。
他当然不信,萧默,权臣奸佞。
当年他在幽州做官都能听见萧默远在皇城都做了什么恶。
贪墨敛财、诬陷忠良,郁太师临死之前都交代他将来要入御史台,与萧默抗衡,肃清朝纲,那个时候郁阙就在边上,她明知道萧默是个怎样的人,她明明对他也深恶痛绝,她怎么会、怎么会去给他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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