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四字词出自宋代秦观《满庭芳》
第36章 权衡
◎红烛帐暖,落子无悔◎
长乐宫外
嘎吱一声门响, 透过门缝望见里间,门外的人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殿外的雨势愈大, 完全没有停止的倾向。
半盏茶后
慈安殿
太皇太后正坐在榻上, 膝上盖着白色的毛毯, 手紧转动着佛珠,阖上双眼,静静地听着底下人的话。
她已屏退了众人, 若大的殿内只有身旁伺候的嬷嬷, 以及底下的一个婢女。
“太皇太后请放心,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行了, 哀家知道了, 你下去吧,守好门,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诺!”
良久后, 太皇太后长叹一口气, 缓缓道:““哀家这实在是无奈之举, 阿弥陀佛, 就算日后他们要埋怨哀家,哀家也认了。”
自从她知道陛下有意让元芷去西夏和亲后,她便整日不能安眠, 元芷母亲追随先帝而去, 虽是皇家公主, 但也是失了双亲的,这六年来她一直是养在慈安殿的, 在她面前承欢膝下, 因是早产所以身子也比同龄人弱很多, 自是不愿她远嫁西夏和亲。
之前她本有意让元潇娶了金嘉禾,但他并不接受,她也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出此下策。
她年纪老了,陛下不愿立后选妃,后宫空荡,自是希望有人能承欢膝下,出身骠骑大将军府,对这三国局势看得一清二楚,西夏近些年来虽国力日弱向大周称臣,但并不是可以完全掌控的,若是联姻一事不能妥善解决,对于未来的北伐会有很大的阻力。
身旁跟了太皇太后多年的老嬷嬷忍不住宽慰道:“太皇太后不必忧心,您帮郡主圆了一个心愿,同时七公主不用去西夏和亲,乃两全的法子。”
“希望吧。哀家老了,很多事都力不从心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能看见归还故土的那日。”
眸子里尽是伤感,没有了平日里的那般开朗。
‘啊嚏’一声,冷意袭来让她打了个喷嚏,望见不远处的窗户没有合上,忙吩咐道:
“你去把那窗户给关了,哀家准备就寝了,一切都等到明日再说吧!”
“阿弥陀佛!”
张嬷嬷:“诺!”
电闪雷鸣,长乐宫内干柴烈火,红烛帐暖,纠缠到天明。
翌日,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在鱼肚白将要升起时停了,冬日寒风阵阵,空中全是冷意。
榻上人转醒,望见枕边人的容颜,容色如玉,乌发似云,肌肤如瓷,脸角处有点点泪痕。
他意识逐渐清明,昨夜发生的事在他脑海里不断重现,一幕幕,让他此刻心如刀绞,缓缓起身,望着遍地的衣物,心头满是苦涩。
不敢耽误片刻,收拾好自己后静悄悄地离开了长乐宫。
走后,榻上女子睁开双眼,晨光点点透过窗照进榻上,她此时心下充满愧疚又无可奈何,身上的不适不断提醒着她昨夜发生了什么。
一把抱住锦被,盖住整个脑袋,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把他装在心上整整四年了。
可他心里却只有亡了的人。
何其苦涩,但落子无悔。
长宁王府
宋宁一整夜被雷声吵得不可安眠,早早便起来看兵书,一刻钟后雨停了,困意袭来便想着去榻上迷会。
门突然嘎吱一声响,小桃神色慌乱,急步走近,在宋宁满脸不解中小声开口:
“郡主,宫里出大事了!”
宋宁刚听一句,猛惊:“什么?”,掀起被子下床,脚一麻差点没栽下去。
“小姐小心!”
“怎么回事?陛下呢?陛下可知道了?”
小桃摇摇头:“奴婢不知道,只是公主身边的小莲来了,方才简要地说了下大致的情况。”
宋宁暗骂一句,忙穿上一身青色的袄裙,加上白色狐裘,头发来不及挽髻,便用一根簪子挽起。
急忙叫人牵了马,长鞭奋抽,望皇宫奔去。
长乐宫
“宋宁参见太皇太后,参见陛下!”
“免礼!”
宋宁此时不知情况,但来的路上也猜了七八成,心里有些责怪天子。
无视他的打量,望着太皇太后的方向。
元赫见她不施粉黛,头发也没来得及仔细打理,一看就是慌忙赶过来的。
太皇太后微叹:“你去看看嘉禾,顺便劝劝她别让她钻了牛角尖!”
宋宁应下:“诺。”
长乐宫,宫门紧闭,无人敢打扰。
金嘉禾身边的几个婢女,焦急得不行,但又不敢贸然进去。
殿内,金嘉禾拢了薄薄的一层底衣,双腿抱膝,坐在床头。
把脸埋进膝盖里,乌发散开,掩盖了整个身子。
脑海中昨日她对谢灼的话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回响,侵食着她的神思。
“谢哥哥,今日你若是踏出长乐宫的门,年关一过,小七就会和亲西夏。若是不能促成联姻,难保我父王不会倒向大越,谢哥哥,你该清楚皇祖母的意思的。”
“公主!”
门外传来‘咚咚’几下响声,她大喊:“别敲了,本公主想安静一会,谁也不见!”
清脆的女声传来:“是我,开门!”
一听是宋宁,金嘉禾犹豫后道:“进来吧!”
宋宁吩咐了她身边的两个奴婢,让她们一个去御膳房要些小菜,让一个去偏殿准备好沐浴的热水,随后抬步走入殿内。
殿内四周被帘子围得不见光亮,暗沉沉的,宋宁赶忙拉开帘子。
片刻后走到床榻上坐下,见金嘉禾此刻的模样,脖颈处的红晕与痕迹,呼吸一紧,心下震动,沉声:
“你怎如此糊涂?女儿家的清白何等重要,你竟如此自轻自贱,就给了一个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的人,你---”
宋宁还不曾细究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男女之事她不是纯不懂,七年前她也差点经历过。
她知道,这种事,若不是两人愿意,是强来不得的。
宋宁的奚落,让眼前人觉得有些委屈无奈,小声啜泣解释道:
“宁姐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前日皇祖母说如果他还是不愿意接受我的话,年宴上西夏来使陛下就会定下小七为和亲人选了,对不起,我知我自轻自贱了,对不起,我对不起清和姐姐,对不起我自己!”
宋宁见她句句‘对不住’,又觉得放在有些过分,从兜里掏出帕子给金嘉禾擦了下眼泪,叹气道:“你糊涂啊,可就算谢灼他娶了你,你能接受他心里没有你吗?”
“那宁姐姐说怎么办才好,四哥哥为了大周着想要小七联姻西夏,难道宁姐姐就忍心让小七去和亲吗?”
“我--”
宋宁哑口,她也不愿,但她这几日回过神来并不否认陛下此举是正确的。
和亲或者联姻,必取之一。
他是对的。
但她私心又不愿见金嘉禾与谢灼绑在一起,不能琴瑟和鸣的夫妻有几个能走到最后。
“可就算是如此--你也不能---实在不行,你与洛王也是可的?”
她若能与元深在一起比和谢灼好得多,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至少元深会好好待她。
金嘉禾摇头:“不行的,我之前有问过,元深他已有心上人了。”
宋宁有些惊讶,“可没见他提起过。”
“宁姐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前日皇祖母叫我前去,我方知皇祖母也是这个意思,便昏了头了。”
昨日太皇太后宣召荣亲王府郡主,也就是谢灼母亲,得知他正好在宫内,太皇太后便宣了他一起。
后来他喝醉了,被扶到长乐宫殿内。
她本意是想再次表明心意,如果他再次拒绝她,她便死心了,可谁知皇祖母竟然在炉香内动了手脚。
她后知后觉,可于事无补。
宋宁终于弄懂了来龙去脉,有些惊讶于太皇太后的手段,望向金嘉禾那双明眸,心下酸涩道:
“事已至此,多说也实在无益,只是嘉禾--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宁姐姐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金嘉禾抹着眼泪,嘴角挤出一丝笑:“宁姐姐我会的,我不后悔!”
宋宁伸出素手,摸了摸她的脑壳:“傻丫头,你在这坐了许久了吧,我陪你去偏殿沐浴换身衣服吧。”
金嘉禾又哭又笑:“好!”
慈安殿
天子话里带着些怒气:
“皇祖母,你怎会想出如此的法子?你不会不知道子秋心里只有清和,嘉禾是顺了你的意如此做了,可子秋不一定会接受得了。”
太皇太后见一手带大的孙子并不赞同她的做法,沉声解释:
“陛下,你不会不知,眼下谢灼与嘉禾若是能成是最好的法子,芷儿年纪太小若是要她和亲西夏,那小身板都不一定能挨到仪仗队到达西夏的那天,嘉禾性子也不适合当大周的国母,哀家也想成全了嘉禾的心愿。”
她的道理元赫不会不懂,但子秋是他的臣,比起元芷来说对他重要得多。
“皇祖母,殊不知强扭的瓜不甜,难道皇祖母忘记了当初父皇与母后了吗!”
当初先帝就是强娶了傅家嫡女,他的母后因此性情大变,从此不得安生,纠缠了一辈子。
“陛下!”
“这件事与当年不同,你做为大周的君主,不会不知道稳定西夏与大周的关系有多么重要,无论是谢灼,还是嘉禾,或者是你,都有自己的责任,不能独善其身。”
元赫望向太皇太后,不复往日的慈爱,话里话外充满了冷性的理智。
他似乎忘记了,他是上方那人一手带大的。
太皇太后江璃,骠骑大将军嫡女,历经三朝。
文韬武略,智谋权术,有一半是她传授的。
元赫如鲠在喉,心头震动,片刻后起身,眸间恢复清明:“孙儿明白了,朕会给西夏王修书一封并让人拟好赐婚的圣旨,二月二,大婚。”
“朕不打扰皇祖母了,凌霄殿还有事处理,就先离开了。”
第37章 受伤
◎一剑见血,情绪崩溃◎
“赫儿--”
太皇太后眼神一直追随着那道身影, 内心百感交集。
若他们要怨,那她也认了。
陛下沉着脸从长乐宫出来,想去寻宋宁, 却见北青一脸焦急道:
“陛下, 不好了, 郡主方才从公主寝宫出来,去了谢国公府,陛下看要不要--”
元赫大惊:“去了谢国公府?你怎不早些禀报, 快让人备马。”
他想着找宋宁, 便是担心她去找谢灼。
“诺!”
谢国公府
宋宁安抚好金嘉禾后急忙赶到谢国公府。
一妇人身穿靛蓝色大袄裙,头发梳成朝云髻, 鬓角有些花白, 眉目间满是愁容,叹息道:
“宁丫头,麻烦你了, 你若找到他, 便多劝劝他, 这人死不能复生, 凡事得往前面看,何况那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谢灼母亲元兰,大周宗室亲王荣亲王之女。
宋宁宽慰道:“郡主放心, 宋宁会的”
宋宁赶到谢国公府时, 却被谢灼母亲告知谢灼一大早从宫里出来后, 便从未回过府。
她不用想也知他去了哪里。
她不敢耽搁,上马扬鞭, 朝猜测的方向奔去。
半柱香后, 谢国公府门口。
元赫一身黑衣, 大氅掩盖了俊朗的容颜,见到元兰,慌忙出声:“姑母,子秋可曾回府?”
元兰见他如此焦急,心间担忧加重了几分,福身道:“陛下,子秋尚未回府,方才宁丫头来过,说是知道他在哪里了,赶去寻了。”
他作为谢灼母亲,荣亲王府的郡主,自是知道陛下与自己儿以及元清和之间发生的事。
她作为母亲,劝不了自己孩子,只能寄希望于旁人了。
元赫心下一紧,忙道:“姑母,你放心,朕也知道子秋在哪里了,姑母不必担心,朕会把他带回来。”
他此刻最担心的是谢灼会因为这件事迁怒宋宁,他不否认,当年清和的死确实跟宋宁的决策有关。
他这么多年一直从中调和,就希望两人能和解,站在君王角度,他是完全同意宋宁当年的做法的。
今日大寒,天空中下起了雪,飘飞落下,如白色的地毯铺盖在大地之上。
积雪堆积在山峦之上,形成尖尖一角,顺着坡度落下。
清云上最顶峰。
一男子倒在地上仰天大笑,嘴里喃喃自语,手中长剑挥舞着,衣袖不整,黑发凌乱,地上放着好几盅酒壶。
无字碑立在人前,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皇家牧场,现如今似是一片无尽的雪海。
剑气锐利,一旁的枯树枝纷纷落下。
砰的一声,他扔了剑,整个人平躺在雪地上,任由冰冷的雪打到他脸上,顺起酒盅便望嘴里倒。
酒水滑穿他脖颈以及嗓子,冰凉刺骨。
忽地仰天大笑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对我。”
转头,仰视那无字碑,手伸出去,从上到下缓缓抚摸,内心被愧疚不舍犹豫挣扎的情绪占满。
“和儿,你若还在,多好。”
“和儿,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
他声声忏悔着,想要那个夜思日想的人重新回到身边,她答应了他,要一起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的。
却只剩下他一个人来承那坚如巨石的重任。
他眼里被雪花迷住,心头苦涩,顺手拿起酒盅,却骤然间砰的一声。
碎了满地。
一道白色的身影入眼眸。
宋宁呼吸有些不顺,冷声开口:
“你还要喝到何时去?”
今早从长乐宫出来,到现在整整已有四刻钟了。
她若是再不制止,眼前人怕是要在这个清云山上喝死过去。
他看清了来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手把自己脸上的雪花抹开。
心头顿生了气,手中长剑一出,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苦如同山洪一样倾斜而出。
声声质问,划破苍穹。
“你怎敢来这里!你怎敢!”
宋宁双拳紧握,眸里尽是红丝,心如刀绞,不偏不倚地直面谢灼的质问:
“来,一剑刺穿我,如了你的愿!”
“让我为清和偿命,这也是我欠她的!”
“来啊!”
她落下一句,脚便进一步,剑延贴着脖颈,顿时肌肤被划破,一道血痕出现,滴着鲜血。
“你以为我不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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