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的这个笑容,我心里原来十分地痛苦愤懑,那些士绅,礼教的大丈夫,自己三纲五常的,如阿香他们,却是这样畜生一样过活!难道,不是只有牲畜,才讲究配种吗?随意地拆散,随意的匹配!可是,看阿香这样的温情,我心想,算了,算了,如果阿香愿意,可以请寿先生寻觅那些男人,为夫妻,老来伴,也不迟。
我问道:‘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阿香想了想,却露出了畏惧的神色,指了指土地。”
......
那天,寿玉楼见她们带回来几个形容褴褛,满面风霜的女人,听林黛玉声音低沉,眼圈发红地说:“我记好了。这几个没有姓,是严家的世代杂奴。”
这几个女人来得晚,被安排在女眷的前面,刚好和几个小姐附近。
义军不在意俘虏的身份差别,因此没有在意。
小姐们却无法忍受,惊叫起来,躲避这几个女人。
这几个女人映衬得小姐们益发容貌光彩耀人,楚楚可怜。林黛玉一向多情的心肠,此刻却无端硬的如铁石一般。别过头,再也不看小姐们娇弱的面容了。
剩下的四十六人,陆陆续续地找到了。
十人是在富丽堂皇的楼下的地牢里找到的,是寨里因为生病,欠了严家租子的佃农。尸体已经在水牢里泡涨了。
还有一个丫鬟,严家的下人供出来,说昨天因为刚刚遭了老爷的打,上吊了。
另有几个躲在仓库里的严家的奴仆。寻找过程中,倒是有意外之喜,发现了严家地下的暗库。与严家外围的那些农户瘦弱的排骨身躯不一样,里面粮食堆满仓,甚至不少都发霉了。
不过,剩下的三十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严家的老爷说,寨子里的这么穷鬼,谁知道怎么样了。欠债了被拖去喂狗,或者躺在自己家里饿死了,都是有的。
林黛玉全程沉默,这才说话,几乎是咬着牙的:“不用找了。”
寿玉楼等人吃惊地看着她。
她闭上眼,往地下一指。
义军中人大多出身贫苦,又常年军旅生涯和这些地主“打交道”,一看她这动作,顿时了然。蓝绸派的一些老练的商人也明白了。只有商会里头一次参与义军行动的,一些出身小商人的年轻人摸不着头脑。
等从地下挖出了二、三十具白骨,顿时一片哗然。林黛玉更是闭着眼睛,白着脸不敢看。
等清查过这些白骨的数量,基本上人数齐了。
义军的战士这才告诉他们商会的盟友,这是很多大财主、地主的保留项目——活埋。宗族、乡村里胆敢带头反抗他们的人,很多就被挖坑活埋,活活憋死。死前双眼突出,都是血丝,脸色发紫,这最是痛苦的死法之一。
年轻的蓝绸子们目瞪口呆。
“金满仓,银满仓,但看是枯骨堆满仓。”
林黛玉的日记写到这里,终于补完了,她怅然地以这一句作为结尾。
窗外,新来的义军中的登记官,已经牵着马在门口等候了。黎青青戴着蓝绸子,挺直地坐在枣红大马上,兴冲冲地对她招手。
她想起今天所要去面对的场面,略有忐忑。终于合上日记,长出一口气。
无论是金满仓,还是银满仓,终究要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抚摸着手边另一本《歌仙》的封皮,她神思不属。
只是,自己只会写诗作文,至多算账。今天的活计,能做得好吗?
如果辜负了寿先生好意,耽误了土地整肃,可叫她怎么办?
何况,她还要替一个人,把这一切看回来。
她一时思前想后,一时却怔怔的。原来不自觉走到了马前。义军的登记官对她一笑,这是个温美秀丽的青年,年纪轻轻,温文尔雅:“林姑娘,义军这里做土地登记等公务的,都要配马。概因地方略远,是在郊外,还需要奔波,你能吗?”
“这......”林黛玉愣了一愣,她出身大家闺秀,又是书香门第,也就是跟着林若山这几年学了一点马术。只是,实在说不上精通。
那登记官却不等她回答,又把一把黑色的配枪放到她手上,那冰冷的温度烫得她手一抖,惊愕地望向登记官,失手把枪给跌了。
这青年意味深长地笑道“林姑娘,义军这里做土地登记等公务的,都是要配枪的。你会使枪吗?”
林黛玉蹙眉望他,已然听出了刁难之意。便默然地俯身从地上把枪捡起来,拿在手里观察。
“嗨,姐姐,别理他,上马罢!”黎青青把脸儿冷下来:“戚丽容!你做什么刁难林姐姐?义军正缺登记土地的人,识文断字又可靠的人可不好找。林姐姐这样的人,又博闻强记,不比那些出身土豪,整日里念着圣贤经的腐儒可靠得多?登记土地,只要一把笔杆子就好,这马啊枪啊的,林姐姐一个文人,你这不是为难她吗?不是说好了吗?我送她去,负责林姐姐的安全。”
戚丽容却笑道:“黎统领,你另有任务,总不能镇日守着林姑娘吧?又不会马,又不会枪,这登记的工作可做不好。”
黎青青和林黛玉的脸色都一变。黎青青道:“你给把我话讲清楚。这活到底有多险恶?不是说地主都被清剿干净了吗?”
青年颀长的秀眉一挑:“土地是命根子。怎么样,都有人冒着杀头的风险负隅顽抗。”
他漆黑的眼睛盯着林黛玉,道:“我原就不同意寿先生的意见,他竟然请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负责严家那一块的土地登记工作。恐怕是缺人缺得昏了头。”
黎青青先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对林黛玉说:“姐姐,这样险恶的工作,林叔叔是怎么会同意你接下的?要不然......”
“青青。”林黛玉摩挲着那冰冷的铁器,终刻薄地叹道:“你们的双簧戏没有用的。”
戚丽容略一怔。
黎青青挠了挠脸,也不再故作嗔怒,正色道:“林姐姐。这可当真不是便宜的活计。虽然义军广而告之说欢迎一切人来帮助工作。但我们都没想到你居然真向义军申请去帮助土地登记。你要是想体验一把威风......”
林黛玉雪白的脸上涨起一团晕红,摇摇头,缓缓地,但坚定地说:
“请不要小看我。倘若我不会,那便请你们教我吧。总能学会的。”
戚丽容拉住还想说话的黎青青:“林姑娘,你可想清楚了?我们会派战士随行保护登记官。但是,危险可肯定是有的。”
林黛玉没有答话,做了一个叫人觉得吃惊的举动,她略显吃力地自己爬上了戚丽牵着的马,,把枪放在马脖子上挂着的枪套里,牵起缰绳:“我一定会去的。我想亲眼看看,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
从那天公堂出来的时候,寿玉楼听说林黛玉精通颇多土语,文化修养颇高,又心算能力极强之后,便对她说了一句话:
“潇湘先生,想不想看看自己笔下的世界消失?”
林若山忧虑侄女体弱,怕她参与进义军的事去。
“如果当真如此,愿为贵军效劳。在下,林潇湘。”
但那时候,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回答寿玉楼。
跟着上严家寨,甚至去申请义军的土地登记工作。
连林若山,都再也没有办法阻止她。
此刻,对着戚丽容,林黛玉露出了一个颇有点傲气的笑容:
“你们说,从此后,天下再也没有《歌仙》了。我拭目以待。”
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这一年,著名的《土地归元田亩制度》正式在云南开始实行了。
第72章 林黛玉下乡记(一)
一间小茅屋里, 一张短了一截的破桌子,一张胡凳。一支笔,一叠文书。
一个女人坐在桌子后面, 胡大狗望她望得呆了,一时看看她白得比雪还细腻的肌肤, 一时看看自己乌漆麻黑的手: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白, 这样好看的女人。
你问他究竟有多多好看, 他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这肯定不是凡人。甚至肯定不是女人。女人, 最多如村头的地主家的女儿那样就是美丽得很了, 怎么还能长成这样?
等她的眼光看过来, 他缩在一旁,唯恐被她一看, 自己就被这仙人折走了魂魄。
幸好仙人旁边还站着个麻衣的“短发鬼”, 他才不情不愿地蹭上前来。
年轻的“仙人”讲话的声音也十分悦耳:
“姓名。”
“胡、胡大狗。”
“你家有几口人?”
“俺家有六口人。其中两个是小孩子, 一个是俺老婆。还有俺爹和俺妈。”
人口早就清点完毕。桌子前的女子只需翻了翻另一本册子,看到胡大狗的名字:“你家有四个成年人,两个小孩子,那么, 共分到地十八亩。你爹妈年事已高,儿女尚且年幼, 也就罢了。你妻刘桂英怎么不来登记?”
胡大狗来这所谓的“登记处”只是冒死一试, 待听到“十八亩”, 他连恐慌仙人都顾不得了,一蹦三尺高, 黝黑而满是风尘的脸上早就笑开了花。忙道:“俺老婆的地还不就是俺的吗。她在家照顾爹妈和孩子,俺代她领!”
“仙人”却停住了自己的笔:“胡大狗, 有两件事,我们之前派了人下乡去宣传过了。你拿分地证之前,我再说一遍:第一,是每个农户都要分配土地。包括女子。所以你家的十八亩地里,你的妻子也一样有四亩。这四亩地,是登记在她的名字后面。你可以代领,但是这四亩地的坟地证上,写的仍旧是刘桂英的名字。”
“第二,这地不是你一个人的。这地是所有天下兄弟姊妹的。当然,你也有分。只是这地现在分配给你种,你相当于在替自己,替天下所有的兄弟姊妹种地。种地所得,一小部分,三成上归义军圣库,大部分,也就是七成,留给你们自己。”
胡大狗并不在乎“仙人”柔声细语的“第一”,毕竟在他心里,还是想着 ,老婆都是自己的,想卖就卖,何况是老婆的地呢?
但听了第二个,他一下子愣住了,脸色发青,嘟嘟囔囔:“这、这不还是要给地主交租子吗?这不还是租人家的田种吗?”不过就是把“地主”改换成义军罢了。
何况,还要交三成!
那些地主老财,不也说得好听吗?有几个吹嘘说什么一年三成租。到头来?呸!
他心里这样想着,连眼中的“仙人”,都刹时变成了“女妖精”。
他跟前的极美的年轻女人,却好像料到了他心思式的,笑了笑:
“从前,有些地主也说收三成租,甚至是王朝的官爷和皇帝,也说收三成。可是那是不算苛捐杂税的。收三成,收三成,官爷收三成,地主再来剥三成,到头来一年四季来三次,每次收三成!每次收租收税,乡绅之流,都用那些别有机关的大斗欺骗乡亲们。义军这里,却没有地主的盘剥,没有苛捐杂税,只是一年收一次三成的税罢了。”
胡大狗便刹那露出了极其悚然的表情,似乎被人说中了心思。
年轻女人趁热打铁,好说歹说,才总算叫胡大狗相信了,义军确实一年只收一次三成的税。
但等胡大狗出去的时候,他仍旧是从原来的极欢喜,流露出了不痛快,有受到了欺骗的不理解。
虽然“短发鬼”替他抄了那逼得他家卖地卖屋的财主的家,分了浮财。他很是感激,可是这一刻,又叫他想起了对过去王朝的顾虑重重。要是真为他们种地的穷人好,干啥子不免税,干脆的把地契给他,把地给分了呢?
地总是要把地契捏到手里才安心。
说什么地是天下兄弟姊妹的,胡大狗想,从前,皇帝也说,地全是他一家子的。
算了,他想。总归是有十八亩地好种了。反正,到手里的地,反正就是他的了。就是“短发鬼”要收回去,都不给了!
他走出破屋子前,闪过了这样的最后一个念头。
......
年轻女人——林黛玉放下笔,蹙眉看着手中的册子。昨天,义军的登记官给了她一份册子,叫她如果碰上上述情况,就照着册子安抚农户。说,都是义军攻城拔寨,剿灭乡绅的过程里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十个农民,七个这么想。
可是,她不是那等只知照本宣科的蠢材,这册子她扫了一遍,都有诸多疑虑。也难怪胡大狗这样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看得出来,他到最后,其实都还是心存怀疑和不解。
不只是胡大狗,林黛玉也不理解。
她通读史书,自然知道什么叫“均田制”。也知道,义军一直以来,都打着“耕者有其田”的口号。
可义军的做法,和史上的均田制,却颇有出入。
第一,当年进行均田制,将无主土地按人口数分给无地的农户耕作,土地为王朝所有,耕作一定年限后归该农户所有。
可是义军的这部《土地归元田亩制度》,说土地为天下人所共有,也将土地分给无地少地的农户所有,却没有规定农户耕作几年之后,可以得到这片土地。
第二,史书上,无论是当年实行均田的北魏,还是后来朝代,大凡搞均田的,都是把战乱后无主的荒地分给农户耕种,而乡绅已经占有的土地,是不会被拿去均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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