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天,岑嚣一直在病房照顾她,两人形影不离。
叶家一日三次都会派人送餐过来,标准的营养餐,时不时知闲阿姨还会煲个汤,嘱咐岑教授送过来。
刚开始一两天,姚蘼还不能戴小耳朵,两人不是写写画画,就是鸡同鸭讲地比划,他矢志不渝逗她开心。
大多数情况下,是她倚着窗画风景画肖像,他则视频会议,收尾实验室项目和处理集团内部事。
知闲阿姨渐渐把一些权柄移交给他,她现在才知道他除了主修材料科学与工程,课外亦不免俗辅修金融与管理。
家业继承,对上流世家来说是亘古不变的“必修课”,他也只是为母亲分忧,仅此而已。
他嘴里时不时蹦出些晦涩难懂的专业色,坐姿随意又懒散,但气定神闲,颇有指点江山的青年才俊模样。
姚蘼画画很安静,尽管他帮她准备了油画、水彩这些各种颜料,但她还是最喜欢彩铅,笔跟纸张接触时的“刷刷”声,格外聊慰人心。
她的注意力,时常不受控制被他吸引。
冬季他一贯穿得单薄,“小火炉”名副其实,唯一厚重应景的衣物,只她送的两条围巾,深色系搭黑色,浅色系搭香槟色,尽管围巾时不时会跑到她脖子上。
他头发留得长了些,搭在额前,遮住锐利痞意的琥珀眼,冷白色的脖颈上是一张刀削般清隽迷人的俊脸。
岑嚣的眉狭长而深邃,如还有滴泪痣,眼尾能拖拽出桃花色的秾丽,这几天有胆大的医护借查房之际,也在偷偷瞥他。
好看的人,无论走到哪都是焦点。
姚蘼笔下的画像,便不知不觉变成了他,连侧脸弧度都精雕细琢,她第一次明目张胆画他。
不是大头卡通图,是色彩丰富,连皮肤肌理都栩栩如生的肖像。
“如果你忙,不用专门来医院陪我。”
他结束视频会议走过来,顺手喝了她碗里剩的鲫鱼汤,语调清越松懒,眼眸却似笑非笑睨着人:“才刚几天,就嫌弃我?”
“不是……”
岑嚣目不转睛盯着她,作势揉了揉她发顶:“你,才是第一要紧事。”
他漫不经心回答,眼里却闪过一丝狠戾,叶女士把和江家合作的事,全权交给他处理,他却不想这些事再惹她烦忧。
“呦,终于舍得给我画一幅了~”
“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她嘴角勾起的弧度,无奈又自嘲,试探性看他:“不像吗?”
揉了揉她的手,岑嚣觉得有些凉意,倏尔窗户被管严。
他笑得惑人:“刚才偷偷看了我多久?”
廖辉跟他称兄道弟好多年,自打注册微信以来,这哥们那张冰天雪地的萤绿极光照片就打算用到老,近来却像开屏的孔雀般。
人家头像极其自恋换成了自画像,而朋友圈背景则是小白花,清新淡雅。
他好奇一检索,才知道那花是荼蘼,借花言志,寄景于情,看似纯情,实则他老大“骚”得一批!
临出院前,姚蘼跟阿婆视频,她老人家吃穿都好,只是已认不清人,喃喃地自我念叨了好一会。
最后,才有气无力喊了她句“囡囡”……
她挂断电话后显得虚弱无力,湿漉漉的鹿眸,看得岑嚣揪心地疼,心里好像某个地方塌陷下去。
他几分落寞,提议道:“要不要我们把阿婆接到临川过年?”
明天就是除夕了……医院里哪怕是重症,这几天都在办出院,特需部更显得空空落落。
“不用了。”她抿唇,移开视线。
刚开始不想说话,她像是做无人问津的孤岛,映着泛红的眼尾,睫毛湿淋淋垂下来,显得无措又寂寥。
“她现在很好,以为妈妈还在,中国人都讲究落叶归根,我想她不会喜欢临川……”她自己都需要人照顾,不想再折腾阿婆了。
面对她的悲伤,岑嚣不止一次感到苍白又无力,他只能紧紧抱着她,给予她温暖:“等你左耳开机后,我就陪你回迁安。”
姚蘼虽然沉默,但第一次有勇气揽住岑嚣的腰,下意识揪紧了。
怀里的哭声,像春天淅淅沥沥的细雨。
她忍了这么久,第一次试图去宣泄和释然。
越临近除夕,“年味”便越浓。
姚蘼顶着一头纱布出院时,窗外的塔松早已挂上五颜六色的彩灯,远处是夜幕沉郁的蓝。
他原本想回嘉澜新湾,但她执意要回宿舍,“我还是想回宿舍收拾一下,而且……”而且过年她住叶家,多少名不正言不顺。
她摸不开脸,只觉得难为情。
岑嚣见她眼底清淡如水雾,并不想勉强她,只好打起迂回战:“我形单影只回家,你的知闲阿姨恐怕会把我赶出家门,流落街头,孤苦伶仃……”
小兔子果然心软,片刻陷入沉思。
她刚开完刀,脚步还有些虚浮,加上先天性运动平衡能力欠佳,所以这次爬楼梯,人是被他抱上去的。
因为寒假,所以整栋宿舍找不出两三个人,宿管阿姨筹备年节,也是三五天才过来看一眼,还特意给她留了把钥匙。
还就偏偏今天撞上了,却临时开恩允许他一并上去,即便只有半小时,岑嚣嘴甜也是千恩万谢。
“阿姨,等我们成了,一定请您吃喜糖!”
本就不好意思的姚蘼闻言,纤细白巧的手指攥成拳,锤了下他胸膛:“喂,又胡说八道~”
“我本来就在追你。”
“不是……”她徒劳地抵抗。
骨节分明的手指抱着更紧了些,他越发嚣张得意:“未婚妻你好,以后请多多指教。”
临大的男女生宿舍大同小异,岑嚣把她放到床上,才发现“小耳朵”红灯提醒了。
他今天临时换了衣裳,口袋里并没有耳蜗电池,姚蘼指给他,“我柜子里面有,麻烦你拿给我吧。”
她人正眩晕,一时竟忘记了柜子里被埋藏的“秘密”。
那精巧的描金首饰盒,哪怕放在最里边,但打开后却是一眼可见,荼蘼花的发箍还在上面放着。
他一时恍惚,忽然想起追她时声势浩大,至今却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姚蘼无论交友,还是人际关系,最畏惧的便是负担感,贵重礼物会让她失去进退得失的自由,但他总觉得一句轻飘飘的表白,既没诚意,又无济于事。
熟练地换好电池,他眼眸在灯下亮如耀石:“我担心你一个人在宿舍,照顾不好自己,明天我来接你好不好?”
“我都这么听话,答应送你回来了,小兔子最乖最善良,也可怜可怜我,嗯?”
他没靠近,只是握着她的手。
岑嚣能感觉到她无条件的信任,却她又无时无刻,准备随身抽离,她看似纤弱,个性独立又有主意。
这种矛盾感,让岑嚣患得患失,她明明像水晶般纯粹,他却看不透她……
他的不安全感贯彻始终,仿佛一个睁眼,小兔子就插翅而飞。
幸好卖惨这一招,他现在驾轻就熟。
姚蘼脸颊爬上浅浅红晕,熟悉的灼烫感又烧到耳根,但这次出乎意料——她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岑嚣心里像开出了花。
第67章 你是我喜欢的人
◎“可亲人和爱人不一样,你是我喜欢的人,我还没过门的未婚妻……”◎
潘多拉的魔盒虽然精美, 又充满诱惑,但打开,里面并不一定会是令人欣喜的礼物。
那个藏着她秘密的盒子, 就是宙斯赠予他的“诱惑”。
姚蘼点头后,那抹欣喜若狂的笑意, 浸染上他溢彩的眼眸,两人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静默, 她以为他会有所行动。
但他锋抿的薄唇,只轻轻啄了下她手背。
“那明天八点,我准时来接你?”
“好。”她右手仿佛被热灼烫了下, 把手蜷起来背到身后,片刻踯躅:“八点是不是有点早?”
“宜早不宜迟~”而且他知道小兔子不可能乖乖休息,她是能起床下地, 便再也闲不住的人。
手术第三天她便去其他病区闲逛,美其名曰散步, 前天他人没看住, 她竟然跑去急诊大厅,一待便是大半天。
她在用敏锐的观察力,去体味所谓“人间疾苦”,暂时搁置极度理性与冷静, 培养面对生老病死时的同理心,她想感同身受, 甚至孜孜不倦。
苦难看得多了后,尤其是她在某刻,真正对他人施以援手过后, 便觉得她所经历的不幸, 不过尔尔。
姚蘼够务实, 才缺乏理想主义。
医生这份职业,未来能带给她现实意义,不再只是课本知识的机械学习和记忆,她抓住一份真实感。
岑嚣欣喜且惊异于她的成长,越了解才越发现她是璞玉,雕刻下去的每一刀,是接连不断的惊喜。
姚蘼一个人在宿舍,他终究是不放心,恨不得时刻把人绑在他跟前,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完成。
今晚月色很好,月光像被水洗过的皎洁清透。
他离开前,把一切能想到的都替她准备好,才恋恋不舍驶离临大。
姚蘼翻开本毛姆的《面纱》,探究爱情与人性,她在这方面的经验,懵懂匮乏地像个孩童。
不多时,他的语音电话便打进来,那边似乎有“呼呼”的吹风声,她问:“你在海边吗?”
“没有,出来办件小事~”岑嚣勾起唇,慵懒勾人的语调:“记得要早睡。”
“好。”
随即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像朝岸边涌来的海浪般绵延不绝,讲得故事娓娓道来:“小熊昨天刚经过一个村庄,今天他又开启了新探险……”
是从她住院养起的习惯,《小熊历险记》刚更到第七章,只为了哄她睡觉。
每晚睡前现编的故事,内容听起来很幼稚,姚蘼却心如小鹿乱撞,笑容羞涩得把脸埋进枕头里。
那一瞬间,她“恋爱脑”真的上了头,毕竟他可是岑嚣。
她的兵荒马乱和人间值得,皆因他而起,环环相扣,是心里除了他,再也装不下旁人。
直到,电话那边传来平稳均匀的呼吸声,他才声音温柔,道了句:“晚安”。
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说起情话时,每个字都像从枫糖浆里捞起,挂着腻人的甜蜜,廖辉陪在一旁,鸡皮疙瘩不知道掉几地。
确认自家老大收了线,他才敢说话:“嚣哥,这头发你真要漂?”
岑嚣笑得人心魂荡漾,语气却轻描淡写:“反正又不是第一回了。”
“疯了疯了,真疯了?!”廖辉摸了摸他额头,人差点弹起来:“你就算为小学妹的‘白月光’吃飞醋,能不能换种温和点的方式?”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兔子多招人~”
“这倒是。”廖辉若有所思,但仍心有余悸:“但这也太卑微了,老大你不至于‘自残’吧。”
廖辉时常感慨嚣爷情窦初开,偏偏啃上根“硬骨头”,小学妹委实不是普通人,医学部好几位学长对她蠢蠢欲动,要不是付教授拦着……
还有个文学系的才子,为她写得那首《仰蘼》谱上曲,至今仍是网红大热歌曲。
窗外的黑暗,岑嚣眸光一直覆盖到视野尽头,侧脸棱角温然,略显寂寥硬朗。
他没用水,吞了片氯雷他定,“明早我还要去接她,抓紧时间吧。”
说这话时,岑嚣的眸底泛滥着一种梦幻疯狂的光晕,像是赌徒投掷全部资本,在筛盅打开前的一瞬前。
他承认他嫉妒,但别无他法,如果头发换个颜色,眼尾再点颗泪痣,便能引她瞩目,得她倾心,哪怕只多看他一眼。
连一整颗心,他都可以捧给她。
“你觉得我跟霍荻远像吗?”他终是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廖辉只觉得他魔怔:“老大,你可比他帅多了好几倍!不,帅十倍百倍!”
岑嚣高中时,也因为玩笑漂过头发,前后漂了八遍再加染色,才有了日光下闪闪发亮的酷炫银白色。
当时他校园一亮相,就惹得严副校长拿扫帚疙瘩追他屁股后边,整整癫狂了三天,直到他把头发重新染黑。
他头皮敏感,再为非作歹,打架斗殴,就只装过那一回“非主流”。
如果时光能穿越往昔,他真想回到高中,最好是高一,就把小兔子占为己有,让她眼里再容不下旁人。
一夜难得好眠,大清早麻雀就在枝丫上啁啾。
薄薄的阳光突破云翳倾泻而下,混杂着晨后的清透与寒凉,水泥路上偶然能瞥见两片枯叶,北风雕琢成与众不同的锯齿状。
岑嚣的身影,已是宿舍楼下一道惯常的风景。
她却总是倚窗,第一时间去寻觅他,他总是比约定时间早到,含笑与她四目相望,彬彬有礼,闲适随性却雍容的站姿。
有时,手里还提溜着给她带的早餐。
从这个窗户望出去的风景,即便每日相同,今天又格外不同。
他一身风衣衬衫清举疏朗,如琼枝玉树,神情刚开始冷冷清清,但迎上那双鹿眸时,眸子里燃起热烈肆虐的火焰,偶有过路人也是频频回眸。
只因他一头桀骜飘逸的银发,皎皎皑皑仿佛凛冬初雪,熠熠生辉,沐浴在温煦的朝阳下。
那一瞬间,回忆倒带,姚蘼恍惚又看见三年前的岑嚣。
曾几何时,那颗掩埋已久的种子茁壮成大树,她顾不上披外套就冲了下去,见他那双专注恣肆的笑眼。
被点掉的那颗泪痣,徒留的一点白,如今又神乎其神变出一颗,不是原来的朱砂色,她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拇指轻轻抚上他右眼尾。
指尖留下一点墨色,原来是眼线笔现点的。
“糟糕,还是被发现了~”他笑得无奈又勾人,琥珀色的眼似含春色,“外面冷……”
他原先那颗是在外睫重灰外,而霍荻远是在眼线勾连处,一冷一热,岑嚣更迤逦撩拨,似有蛊惑人心的魅意。
姚蘼却执意不肯进去:“怎么想起来要染头发?”
“讨你喜欢。”岑嚣笑。
其实他做不到默默守护,反而很卑鄙,在发现她心软又会心疼他之后,即便是点小病小痛,他无所不用其极让她知晓。
“帅吗?”
岑嚣全身都是顶配加分项,尤其是一张女娲毕设的英俊脸庞,放娱乐圈出道都是门面top级,星探追到和尚楼时比比皆是。
别人换这个发色,是复古“非主流”,他却潇洒飘逸,大有桀骜不驯的野性痞劲。
他似乎很执拗她的答案,她轻叹气放弃抵抗:“很帅,帅得…惊天动地,惨绝人寰……”她当下只记得稚恩夸帅哥时的口头禅。
“这就够了。”他像得到奖励的金毛,只差伸出前爪跟你握握手。
“可今天是除夕,你染银白色,你外公和阿姨那儿……真的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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