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完放暑假,孔多娜给自己制定了目标,每天晨跑五十分钟。她体育项目除了羽毛球,别的都不太行。其实她乒乓球也不错,从前孔爸特意培养过她,父女俩球技一度不相上下。但孔多娜不是很喜欢,那一阵过去就没再练了。这回是看见她大清早出去晨跑,回来后孔爸给她拆着袋牛奶,说娜娜,跟爸下去打一场?
孔多娜喝完牛奶瘫在沙发上,说让我歇会儿。说完想到什么立马弹坐起来,走爸,咱们父女俩打一场。
她跟孔爸打可没劲儿了,孔爸老爱让她球,让的还没水平。父女俩打了一个小时,各自脖子上挂着条工厂发的白毛巾回来。路上孔爸扯起毛巾抹把汗,问她,说吧啥事?
……
“是这样子的爸,我妈不是新买了台手机?我想要她那台旧的。”
“你姐也等着……”
“她个学渣有什么资本?”
晚上开了个家庭会议,除了孔多莉外一致认为抓阄最能体现公平。孔爸拿出个大大泡泡糖的塑料桶,里面有二十个阄儿。孔多娜让给她,你先抓。孔多莉不动声色,你先抓吧。孔多娜随便下去挑出一个阄儿,她一点点抻开……空阄儿。
孔多莉抱着泡泡糖桶摇啊摇,摇了好半天,摇得孔妈都快烦了,然后才伸手下去抓。她一点点拆开看……铅笔写着:多娜。
孔多娜伸手就去拿旧手机,但被孔多莉抢了先——都别动,我要验所有的阄儿!
孔妈说她,“你咋这么事儿?”
孔爸慢慢移开餐桌,拎个气筒下楼给自行车充胎。孔多莉朝他喊:皇位还是嫡长子继承制,凭什么一个破手机要让我抓阄儿!
最后旧手机给了孔玲。姐俩两败俱伤。
多莉要手机是家里座机不方便,偶尔有男同学打来,她妈总是先愣她一眼,随后警告:好好学习。
她的追求者确实多。只要是跟她有接触过一段的男同学,无一例外都会喜欢她。她负担很大,偶尔就会跟孔多娜抱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男生喜欢我呀!我就不能同时跟他们处朋友吗?
多娜要手机也是同样理由。有时她在客厅打电话,孔妈就假装很忙……实则支棱着耳朵在那儿细听。有一回她跟堂哥打电话,孔妈就问你们俩还私下联系?你们都聊些什么呀?
多娜说聊书聊学习。孔妈说你堂哥愿意教你?
什么叫教呀?我们是平等交流。
孔妈说那你们平等交流吧,她不再偷听她的电话。相对而言她对多娜更严苛些,她学习好,怕她谈恋爱分心什么的;多莉学习就那样了,定型了,逼她也不行,她就装三五天样子,之后故态复萌。
她曾很认真地跟多娜规划,说咱们家情况你清楚,你爸跟多莉是不行的。你要努把力,将来有什么成就能帮扶一下多莉。家里俩孩子,一个能成才就够了。她没想过多娜会愿意跟她堂哥亲近,她是一百万个支持的。
多娜没想这么复杂。她就是觉得堂哥学习厉害,想跟他交流交流而已。也就头两回打电话问对方都在读什么书?后来就不怎么聊了。第一回 通话后她买了《社会契约论》。第二回通话她说完全看不懂,堂哥说这需要阅读门槛,不适合现阶段的你读。而后又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多娜有个优点就是能屏蔽尴尬,她问一句,堂哥答一句。偶尔话筒里沉默个一分钟,总是堂哥主动化解。
上回通话堂哥说你不要只看我的阅读笔记,那是我自己的理解,你应该仔细阅读一遍全文产生自己的思想。多娜哦了一声,堂哥在奶奶家的那些书籍她确实没怎么看,全看的阅读笔记。
再之后通话就没那么生硬了,除了学习外,多娜还给他推荐了歌单,用孔爸的手机一首首编辑出来发短信给他。上回她问到迈克杰克逊,他竟然不认识。他只学习和阅读,电影音乐戏剧绘画一窍不通。她几乎每周六的中午都会打给堂哥,两人聊上半小时左右。
今年的暑假每一天都特别长。她早上六点准时跑步,孔爸怕她坚持不下来,主动说陪她跑。她总是跑着跑着回头,她爸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竭力挽尊,说你们学校有跑操习惯。
跑完回家吃饭洗澡,全部忙完也才八点,然后去房间细读堂哥留给她们的书,大部分都是人文社科类,先不说枯不枯燥,而是很难完全理解和渗透。她结合自己的学习方法,去新华书店阅读偏好的小说,在家里就翻几页枯燥的人文社科。通常当天没有补习课,新华书店一待就是一上午,下午不是去音像店租光碟回家看,就是去找许生辉玩儿。
许妈妈生产完都满月了,只是满月酒迟迟没商议好。许爸要大操大办,如今有钱了,身份不同以往了。许爷爷不许他办,办了就登报断绝父子关系。
她这两回去找许生辉,倒没看出他有什么异样。有时许爷爷在客厅里朝着电话破口大骂,她跟许生辉就在房间打游戏。
她也不想来他家呀,可外头暴晒他们没地方可去,只能窝在房间打游戏。偶尔外面太吵,许生辉就把耳机给她戴上。
第9章 章八
俩人在家里玩游戏玩到下午四五点才出门。其实是多娜玩儿的更多,许生辉不是坐在旁边看,就是平躺在床上发呆。
出来街上俩人先买支冰棍儿,然后去公园里跟着一帮大学生玩儿。这还是许生辉发现的,他说公园有个角落天天有一帮大学生在练滑板。他们俩第一次去就光在那儿看,光看就很有意思了。
这回去许生辉买了很多饮料,分给他们每一个人,一来二去能说上话了,就问他们这板在哪儿买的?
孔多娜就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看着许生辉跟那几个人玩儿。玩熟了许生辉就借他们的滑板,让她扶着他肩站在滑板上来回滑。她会滑冰,所以站在滑板上一点不害怕。简单玩了会俩人就站去旁边看他们滑。
许生辉说他明天就去买一副板。孔多娜问你跟谁学?
许生辉往嘴里灌了口饮料说:“不用学,多看几次就会了。”
孔多娜说:“吹牛。”
许生辉笑她,“都跟你似的。”
孔多娜问他,“我怎么了?”
许生辉本要脱口:看你打游戏那笨蛋样儿。但在脱口的瞬间及时止住了。
孔多娜也没在意,说去年春节的时候他爸送了手表给她和多莉。
许生辉讥讽她,“你怎么不戴,肯定特别贵。”
孔多娜有点生气,“你怎么这么说话?”
许生辉说:“我说话就这样儿。”
孔多娜看着他眼睛,“我不喜欢有人这么跟我说话。”
许生辉脱口,“那你别跟我玩儿!”
孔多娜背上包就离开,没几步又折回来,“那块手表我跟多莉从来没有戴过。因为我们戴了就感觉背叛朋友了。”说完又离开。
许生辉原地站了会,又一路慢跑着追上她。孔多娜很有脾气,没搭理他。许生辉一直紧跟着她,也不说话。
直到出来公园门,孔多娜才看他,“你觉得你这样很酷是吧?我认为你非常没有礼貌。”
许生辉慢慢站直了,说:“对不起。”
孔多娜俯身去开单车的锁,骑上说:“我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孔多娜就跟母亲去了新画室。她先试一节课,随后再决定要不要报名。这已经是她试的第三家了。本来也喊了孔多莉来试课,她撅着屁股在那儿睡,说孔多娜就代表她了,反正她的意见也不重要。她多少还有些生前两天的气,不是气旧手机没顺位给她,而是气父母的恶劣行径。二十个阄儿,五个空阄儿,十五个都写孔多娜!
九点了她还没起床,客厅的电话在铃铃作响。她下床过去接,是孔爸打给她的,说中午下班接她去吃麦当劳。她说不稀罕。孔爸说那去吃牛排?她问就我自己吗?孔爸说你可别跟多娜说。
她挂了电话从客厅蹦跶到卧室,拉开衣柜翻来挑去,然后又去翻孔多娜的衣柜。等她洗澡后穿戴整齐都快十一点了,然后贴心地坐公交车先去西餐厅。
孔爸就点了一份套餐,他说自己在食堂吃过了。多莉把牛排切下来一大块喂他,他摇头不吃。多莉有点着急,你不吃就我自己吃多尴尬呀?你看哪一桌是爸爸妈妈不吃,殷切地望着自己孩子吃的?
孔爸捏了根薯条沾着蕃茄酱吃,多莉又举着那一块牛排喂他,他倾着身子过去吃下。多莉又开心了,说她可真羡慕毓真呀,看人家姐当的多威风!不像自己从小被作为玩伴留在乡下陪孔多娜……明明自己才是家里最大的牺牲者,但你们大人只对孔多娜有愧疚。
孔爸像往常般那样沉默,放在餐桌上的一只手指尖轻轻地颤。孔多莉吸了一下鼻子,又大气地切了一块牛排喂他,用原谅他的口吻说:“哼,以后你们不许再这么恶劣地偏心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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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许奶奶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打着手指还扯着她用毛线钩织的电话防尘罩。厨房煤气炉上煮着锅肉汤,汤里就三块排骨。许生辉在客厅闲转,看见那锅汤要溢出来,他拿了根筷子支着锅盖。
等许奶奶想到火上那锅汤,忙挂了电话来厨房。她拿掉支着锅盖的筷子,用勺子撇干净上面的浮沫,一面撇一面朝坐在沙发上的许生辉说:肉汤开锅时要先用勺子撇浮沫,这浮沫都是脏东西。等浮沫撇干净后再煮出来的就是细泡沫,那细泡沫就是营养东西。记得了吧?
许生辉望着电话机应了声。
许奶奶慢条斯理地说步骤:煮肉汤要凉水下锅,开锅撇浮沫,浮沫撇走小火慢炖。炖肉要盖盖,不能用筷子支着。
她不在意许生辉听没听进,她只说一遍,不多唠叨。她爱讲这些,哪个邻居来她家串门她就讲这些。她愿意花心思改善生活,如炸茄盒炸藕夹,藕夹除了夹肉馅她还会夹豆腐碎。春秋天她会去郊区挖些荠菜蒲公英马齿菜,包饺子摊煎饼。也会弄虾仁豆腐或番茄鱼片汤。
她很勤快,相比起街坊邻里常年不是面条烩菜饺子,就是蒸锅米炒个豆角蒜苔之类的,她是很愿意在一日三餐上下功夫的。大部分人也不是不会,就是懒,懒得在三餐上费神。吃饱就行了。
许奶奶关小火出来厨房,许生辉下决心拨号,没多久电话接通,他朝着电话里说了声:我。
孔多娜没听出来,问你谁呀?
许生辉也不说自己是谁,只说我买滑板了。
孔多娜哦了声,问你今天去公园滑了?
她刚问完……就听见孔多莉在卫生间大喊:多娜帮我拿片卫生巾!
孔多娜捂着话筒,朝厨房喊:爸、爸——
孔爸正在厨房煎中药,听见出来去卧室抽屉拿出包卫生巾,敲敲卫生间的门,喊了声多莉,背着身把卫生巾递给她。
多娜一条腿盘坐在沙发上接电话,许生辉绕了一大圈才问她明天要不要去公园玩滑板?她说不行,下午四点她要上英语补习。
许生辉问上午呢?
她说上午要补数学。随后她又说要不下午两点吧?两点玩到四点我直接去上补习班。
孔爸在厨房过滤煎好的中药,过滤好端出来餐桌上晾着开始烧晚饭。他淘了把小米,又泡上几枚干红枣,冰箱里拿出条青笋准备削皮。
孔多莉从卫生间出来,瘫坐在沙发上揉着小腹喊爸,你给我装个暖水袋吧。她多少有些痛经,家里有个她专属的小暖水袋。
孔爸正在削青笋皮,喊多娜帮你姐装热水袋。多娜不情愿地从沙发上起身,找出暖水袋拎着暖壶往里灌。灌着孔妈下班回来了,先把身上的包朝沙发上一扔,一面换着鞋子一面同厨房的孔爸说,老许的满月酒订下了,下个月初八。
孔爸示意桌上那碗中药,说他不想去;孔多娜说我也不去;孔多莉说我也不去。
孔妈有些恼火,你们想干嘛呀?都不去多难看。
孔多娜说我不去。
孔妈说裕达国贸,你爱去不去。
孔多娜说裕达国贸我也不去。
孔妈说她,你信不信我打你?
孔爸说她们不去算了,我陪你去。
孔妈说他,看你多屈就!说着就端起桌上的中药喝,刚入口就吐出来,过去厨房锤孔爸一肩,谁让你弄这么烫的呀!
孔多莉拿着热水袋往小腹上敷,也被烫一下,伸脚轻踹孔多娜,嗲声嗲气地说:谁让你弄这么烫的呀!
孔妈从出来厨房,说多莉你跟爸妈去。
多莉说我不去,我们是跟许生辉一边的。
孔妈说什么一边不一边的。但也不勉强她们,去卫生间洗着手说,你们不去我就带毓真毓凡去。我上了厚礼,就我跟你爸去多亏!
孔爸问你上了多少?
孔妈打哈哈你别管了,接着用顶看不上的语气说,老许这人吧一言难尽,大儿子的事儿两手一摊,小儿子才俩月就弄了台钢琴镇家里。
孔多娜说,那你还总请许叔叔来家里吃饭?
孔多莉附和,我也觉得许叔叔道貌岸然。
孔妈说这个社会不是你们想结交君子,就有能力和资本结交君子的。
孔多娜笃定地说我不会。我不会跟我看不上的人成为朋友。
孔妈想解释,觉得她也听不懂好赖话,只说:你妈我层次低,只能结交到这样的朋友。
说完也不搭理那姐俩,去厨房给孔爸打下手了。
那边许生辉也在吃晚饭。桌上两菜一个汤,汤是排骨冬瓜汤。一共三块排骨炖了七八块冬瓜。许奶奶给许生辉捞了两块排骨两块冬瓜,也给许爷爷盛了一块排骨几块冬瓜。许爷爷没胃口,勉强吃完挪去了沙发上看新闻。
许生辉吃完回了房间。许奶奶见他碗里剩了块排骨,问他怎么还剩饭?他说太肥了不吃。许奶奶问坐那儿看新闻的许爷爷,你把这块吃了吧?许爷爷抬抬手,少跟我说话。
许奶奶是看不出这排骨哪儿肥了,她买的时候特意盯着人剁的。没人吃她自个坐那儿吃,一面吃一面自言自语。
许爷爷心里烦,新闻也看不下,索性去敲许生辉的门,让跟着下去消消食。爷孙俩从社区这头逛到那头,拎了个西瓜和盐水花生回来。回来的路上许爷爷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到嘴边看见前头一只卷毛狗在拉屎,他中气十足地喊:这谁家的狗?!
周围没人应,那卷毛狗也被他吓跑了。他骂咧了几句,把装西瓜的袋子腾出来,过去把屎给清理了。清理着还骂着,我孙子的屎我都没清理过!经这么一打岔,他把想说的话全忘了。他看看身后抱着西瓜比他还高的孙子,问他你抽烟吗?
许生辉说不抽。
许爷爷说他,敢抽腿给你打断。
等爷孙俩回来楼栋,又碰见那个烦人精。他穿着一个老汉衫摇着蒲扇冲他喊:老许,咱俩喝两口呗?
饭后洗脸刷牙也看完连续剧,孔爸孔妈刚躺被窝,孔多娜就穿着绵绸睡衣拧开门进来。一晚上孔妈都没怎么搭理她们。她挤到孔妈身边躺下,孔妈推她,去去去,回你房间去!
说着孔多莉也拧开门进来,她穿着条大青虫的睡衣抱着热水袋,都还没扑到床上,就被孔妈伸脚顶住:都给我滚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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