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他想,他向来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只盼以他最得意的本事让旁的人心服口服。
结果小姑娘巧言令色,戏弄他之余,还喊他“小古板。”
竟是一眼看穿他,也确实被正正戳中伤心处,纪云崖本指望他能长成个更有用也更活泼的人,而不是现在这样总说些做些老学究般的事。
可他不敢随心所欲地活着,只因他怕有人说他不够正直。
过往下山历练捉鬼时,不同的仙门间的年轻弟子通常会有协作,外间相传太清观弟子守矩无趣,常不愿与他们组队。
但有纪轻舟在的队伍里一直是有年轻女孩子想要加入的。
她们生着一张张鲜妍的脸庞,期期艾艾地看向他问:“道士哥哥,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我初初下山,还没有捉过鬼,怕是保护不了自己。”
他往往会揪住某个近处的师兄弟的衣角,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已有同行之人,听说此处只有小鬼,我们两人足矣。”
义正言辞说完后,在少女们羞恼的注视、师兄弟们结结巴巴的不舍中,他只顾挥动拂尘斩鬼,为自己攒下一个又一个的功德。
严格意义上来说,陆时微是头一个,他主动搭话,又与之产生冲突的同龄少女。
他遇到过的女孩,多半不会逾矩,偶有刁蛮的,也不敢过分为难他,于是对着陆时微蔑视又调笑的话语,他面上的红晕率先涨到了耳后。
绝不是因为她生着一张见之难忘的脸。
他恍惚以为真是自己看走了眼,错把青春年华的女孩当做鬼魂,结果循着气息而去,在山巅见到了真真正正的恶鬼。
恶鬼虚弱,他胜券在握,甚至有闲情循循善诱,直想让被江予淮迷住的迷途羔羊知难而返。
可他终究是太年少,好言相劝还敌不过江予淮委委屈屈的几字求助,说得极尽可怜,仿佛自己并非十恶不赦的鬼魂。
那时,他心里跳动着的,唯有四字。
妖孽,当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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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整本书的篇幅问题,小道士的着墨不是很多,番外就补充一点点设定。
真的很喜欢古板小爆竹设定sei懂(but写得不够鲜明我自己骂555
第74章 番外–纪轻舟 我心悠悠(下)
纪轻舟向来以为自己是心如磐石的,纵使有旁人百般求情,亦能铁面无私践行心中的道。
却在他最为憎恶的恶鬼身上破了戒。
在山巅见到江予淮前,他本是颇为兴奋的,他很少一人历练,还有些许的紧张,能遇到浓郁的鬼气,实属是好运加身。
若真要和他玉石俱焚,左不过是多费些气力,或是伤了拦路的陆时微再行超度,他约摸也是有把握能除了江予淮的。
可不知为何,见那姑娘明明没多少底气,和非得他对着干,又心急火燎要护住那鬼的模样,他也就莫名没了动手的兴致。
她生怕他反悔,还长篇大论做出一番解释和劝导,他看得仔细,并没有忽视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一望即知她那些话术都是诓骗,倒是将他的性子摸得透彻。
匡扶正道,替天行道,任谁人来劝说他都会听从,只求能为捍卫道义出力。
且看看她想耍什么花招也罢,他如此想。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一次没能成功除鬼,之后再举起拂尘要挟时,多多少少缺了些底气。
不得不与江予淮有了几次交集后,师傅急急召他几回,要他马不停蹄赶回太清观,莫要再插手扶风郡内种种,更不要介入陆时微和江予淮的因缘中。
无需多掐算,他也知扶风郡黑云压城,是极不详的征兆,会出天大的乱子,他回去求援,反被扣住。
“师傅,您往日常说我太古板,不知变通,该有自己的主见。此番是我平生第一次想不听您的话,听从本心。求您告诉弟子,为什么不可以做?”
纪轻舟跪坐在堂下,腰板挺得笔直。语末虽是疑问,却目光清明,恳切地望向慈爱看着他的师傅,不为顶撞,只是真的渴求一个答案。
“轻舟,他们是你命里的劫数。”纪云崖幽幽地叹气,斟酌着问:“假使你的参与,只会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其余想挽回的,皆是无济于事。你也无悔?”
为之赴死?
相识不过寥寥数日,言及生死相托,对他来说实在过于沉重。
“既然是劫数,靠躲能躲过吗?”他展开蹙起的眉头,反而邀约,“弟子此来搬救兵,却迟迟未归,想来扶风郡危在旦夕。”
纪云崖不置可否,由着他说下去,“弟子忧心一城的百姓,虽说师傅不阻我前往已经很好,但您真的不能同我前去吗?弟子恐力不足。”
“师傅不能,我是回来见你的,本体还留在凤鸣派,那沈临熙没有去扶风。”纪云崖苍老的手慢慢地掐算着,见徒儿倔强,妥协道:
“你可以去,但你答应师傅,这是最后一回管和他们相干的事。”
“他们的事?”纪轻舟骤然起身,直言追问:“凶兽现世,那是九头鸟啊!既知有歹人作祟,我如何能躲?是世间的事,本也是我们该管的事!”
纪云崖一拍扶手,罕见地板起脸,寒声道:“可我说了你会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
他怀揣着这样无畏的念头,义无反顾地回了扶风。
幸好他匆匆回去,救下情状怪异的陆时微,又助魅得到一个新生。
魅取名为煦,这个名字他亦是满意,走在向往光明的道路上,即使道阻且长,他也不改其志。
一人一妖一鬼一魅同居于山巅的日子,起初是觉得有些怪异,但在镜中的无聊岁月中回想起来,竟是分外的悠哉惬意。
除他之外的三个物种,全是不被世人认可的,他潜藏多年的小小自卑心理,在此荡然无存,只觉自己已是万分的正常。
他充当起小煦的先生,常担心她会走上歧途,念经般借大道理劝她向善,在拌嘴声中几乎忘却了烦忧,也将师傅的要求抛诸脑后。
至于陆时微和江予淮惹出来的烂摊子,由他收拾了不少,在无形中,早已全然介入他们的因果。
他没能预料到的是,最终扔下江予淮落荒而逃的人,会是当初以身相抗拦住他的陆时微,她把不可一世的山鬼打得气若游丝,抛于街角。
悲天悯人,只怪他生有一副菩萨心肠,才会想着救这鬼而不是落井下石。
他如此宽慰自己。
沈临熙的出现比他想象中快了许多,邪术果然提升修为的速度极快,他拖着只剩一层皮的江予淮,自是挡不住,又不愿丢下他独自奔逃,只能被抓回鬼国。
结果江予淮转头就投诚,他则被关入牢狱。
他恨得牙痒,又没人能与他共商计策,每日都在自问:江予淮是要做卧底?不是,这死鬼肯定是怀恨在心,想继续修鬼道报复时微!
已然有诸多未解的烦恼,还有重重叠叠的鬼魂缠绕着他,唠唠叨叨地反复念着:
“你和我们没什么不同,真以为自己光风霁月,是除邪祟的道长?不过是穿了件光鲜的外壳罢了,看看你心中的污浊吧,装模作样!”
此次下山历练,生死、善恶考验皆已经历,打磨得他心性坚韧更胜往昔,淡然打坐,阖目回应:“生来是什么,无可选择。我将来会成为什么,尚未可知。”
通往光明的大道,他将至彼岸。
可他还是死在了沉寂的黑夜里。
他料到自己会成为挟持陆时微的筹码,所以在她找来时,并没有多意外,那时他被关了些时日,森然的鬼气折磨得他形销骨立。
以身封镜时,他没有来得及想太多。毕竟自从被师傅带回太清观的一日起,他都是记着日子过的,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已经得到了太多的美满温情。
原来师傅真的早早窥探天机,知道他是注定要牺牲的一环,不惜违抗天意,只欲为他改命。
小时随身带着的法宝古镜,是为护佑;长大后鬼镜现世,不愿让他再接近,是为庇护。
可他不觉后悔,死得其所,能为救世而死,应当能证明师傅的选择没有错,他没有长成长老们惧怕的邪魔,而是成为了可遮天蔽日的松柏。
他特意将拂尘留下,是唯一能铭记他活过一世的证明。年幼时,师傅陪同他,握着他的手,让他亲手斩下一颗兽首。
以骨为柄,毛发为丝,做成法器,从不离身。
在镜中竟不是真正的神魂俱灭,那就像另一个灰白的世界。
其间装满了形形色色的鬼魂,或空洞地徘徊,或眼里带着些对外间世界的渴盼,甚至还有几个能同他说上两句话。
“道长,我们还能不能出去?”
“这里面是什么地方?我是来鬼国投胎的啊。”
“先前在外面的时候,看到一个好眼熟的人,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我有些忘了。”
还有十个垂头丧气,穿着不同寻常的鬼差,正是误被封印的十殿阎罗,哀哀道:“想来是要误了大帝的大事了,我们要完了……虽然当下也差不多是完了。”
不过半日,这些神智尚存的鬼魂都一个个面目可憎起来,在他耳边反复地叫嚣着,痛骂着。
他是为了不让他们的恶念被人利用,方才献祭封印,眼下这些恶念在镜中遍布,把他视作罪魁祸首,汹涌袭来。
镜中不分昼夜,全无四季,但他觉得彻骨的冰寒。
他猜,大抵是漫漫无尽的严冬。
冻得手足都僵硬,坐立难安时,忽有一缕缕的暖意流泻而入,点点滴滴地润泽他的周身。
心下欢喜,他聆听到女孩欢愉清脆的声音,“臭道士,我今日又收了不少善念,全部塞进去塞进去,时微说这么做可以帮你,你师傅也说可以,希望能有用!”
小煦往日话多,但她似是十分忙碌,一日里也只有丁点儿的时间来同他絮叨,偶尔觉得乏了,也会问:
“你在里面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啊?能的话,要不闪一闪?”
他忙不迭费力地凝结出一个小小的光点,催动所有灵力点亮,殷殷等了好久,只听到小煦唉声叹气:“我是痴心妄想了,你现在是什么都不一定,要怎么闪。”
他也跟着有些颓丧,原来她什么都没法看见。
过了些时日,小煦有了新的话题:“写话本怎么这么难……还以为按着套路写就行,但前两天我念给隔壁的小孩子听,他听了一半就想跑,说故事发展太慢了,没有感情。什么感情?你们本来就没有。”
后来她新写的内容,也会不厌其烦地念给他听,他听出故事的主角是自己,不免有些得意,又疑心为何没有写到半点江予淮和她自己的存在。
在闲话家常、絮絮叨叨中,他早不知今夕何夕,逐渐感知到自己几近透明的身体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小煦经久攒下的善念,如温润的流水,慢慢洗去他压下多年的戾气,替他重新塑造筋骨。他不再只是依附于碎镜而生的魂,他完完整整,拥有全新的血肉之躯。
他越来越盼着能早些出去,小煦时常把鬼镜当做镜子来照,啧啧称奇,夸自己变得貌美许多,引得他好奇起来。
上一回相见时,她还是个小豆丁。
一朝春暖花开时。
兴许还能拜读上小煦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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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纪:我的复活甲,它来了它来了!!
第75章 番外-成婚 钟鼓乐之(上)
距江予淮眼巴巴追到扶风,两人互诉衷肠,在山巅与世隔绝地卿卿我我已过了月余,尽兴后只同周边亲近的人递了消息。
陆时微情劫已历,方能回归神位,领受鸟族首领之位。她在九重天上四处溜达了一圈,终于想起自己和江予淮的渊源。
彼时她是只修为尚浅的小鸟,自小通体火红,羽翼生得丰满惹眼,化形后出落得倾城,在三界内都备受瞩目。
江予淮已任酆都大帝千年,循规蹈矩地管理着鬼国诸事,从无出错。
宽减政策下,竟纵出只地狱恶鬼,一出事便是个大乱子。
沈临熙本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修仙者,为求速成,不惜另辟蹊径斩三尸,斩得自己阳寿殆尽。魂归鬼国后,鬼差查得其恶行,打入地狱。
他爬出地狱的那一天,恰恰见到了从神界路过鬼国的小鸟。
重明鸟的眼珠,是他盼了许多年的灵丹妙药,传闻食之可得道飞升,更能成为架通两界的桥梁。
他当下想要夺走她的内丹,取出眼珠,连接两界,搅得天翻地覆。
陆时微年岁不大,力有不逮,又遇上亡命之徒,惊惶下只顾四下奔逃,在无意中临近轮回道,一脚陷入。
鬼差们惊动江予淮来管事时,小鸟为求自保,已经决然跳入轮回,杀红了眼的沈临熙跟着冲了下去。
在鬼差们大惊失色的注视下,匆匆赶到的江予淮也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幼鸟化形之日,他在旁观礼。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清丽出尘,断不能就此夭折。
此后便是几百年来的爱恨。
“袅袅、向榆、和我现在的模样,生得都不太一样,究竟哪个样子最合你心意呢?”回忆毕,陆时微琢磨了半天,抛出一个死亡发问。
谈情说爱太久,回到鬼国的江予淮埋头于案牍间,飞快地回答:“都好看,都喜欢。”
她冷哼一声,“花心。”
“可惜是真话。”江予淮扁扁嘴,“时微不信我了吗?”
“信信信。”她习惯他扮委屈,“不过按理说,袅袅只有一丁点的力量,应当是和本体长得最不像的,你还能爱我爱得死去活来,连知道是利用都甘之如饴,甘愿赴死。”
她得意地瞄他一眼,志得意满地下了定论,“看来,你爱我高尚的灵魂。”
他附和:“我爱你的一切。”
关于婚事的操办,黑白无常操了好长时间的闲心,好容易在鬼国逮住闲逛的陆时微,开始轰炸般劝说。
“神君您身份高贵,大帝又是鬼国之主,你们二人历劫归来,又要成婚,是双喜临门,怎可随意而为?不妥不妥!”黑无常心直口快,说得痛心疾首。
他们披露关系后,众人不约而同关切婚期,他们信口回话说简单举办即可,不必多费心思,引得万万不能同意的黑白无常守株待兔多时。
白无常铿锵有力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陆时微神神秘秘地左顾右盼一番,凑近他们低声说:
“也不是我们不想,你们是不知道我们在人间的时候都经历了什么。那时有过一场婚事,差点就上演霸王硬上弓了,你们大帝险些贞洁不保!”
这桩事她时常回忆,每回都忍不住窃笑多时,此次遇上新的听众,自然是事无巨细说来。
黑无常本还是一副我看你有多少说辞的老神在在,听到傀儡逼迫江予淮换婚服后,愈来愈身临其境,惋叹自己没有眼福看到他罕见的窘迫情态,几乎是抓耳挠腮地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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