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是会惹人疼爱的。
“小明,多学学,你那样说话呀,只会招骂。不像我,时微只会心疼我。”江予淮默不作声地任由她搓手,暗地向呆愣的小明抛去传音。
学不来,真的没法学。
生活不易,小明苦笑。
好在只是个小插曲,江予淮确实繁忙,打岔了一会便依依不舍地去做事。
晚间吃饭,三人来到醉仙楼。
酒楼生意兴旺,故地重游,点了一桌子的酒菜,自是有她最爱的八宝鸭。
“小明,你可推算过,近年会不会历情劫?”推杯换盏间,江予淮状似无意地问。
九重天上诸神不重食欲,经年累月地辟谷。小明寄身于陆时微神思中时,她贪吃,勾得他起了食欲,眼下大快朵颐,不亦乐乎,信口回答:“应当不会。”
“这样啊......”他沉吟,微笑道:“不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情劫,要如何证道飞升?我改日替你同神明大人多美言几句,让她放你下界去,我也能为你安排个好命格。”
末尾的“好”字咬得重,听得小明不寒而栗。
原来不是不记仇,只是在思索怎么害他吃苦头。
“我还是个孩子,童言无忌啊大帝!”
人间的中元节已至,百鬼夜游大典将兴。
过往新丧鬼魂七日后魂归鬼国,此后即使是没有入轮回,也不能再回到人间。如今有陆时微的眼珠为结界,她施法撤去,便可放魂魄离开。
酆都大帝重回鬼国,雷厉风行地治住其他从地狱逃出流窜已久的恶鬼,井井有条地安排好轮回道,很快回到几百年前的风平浪静。
因而这场盛典上至江予淮,下至新鬼,都分外重视,是鬼国风波平定后的第一场盛会。
有鬼差们在旁监管,也无惧鬼魂会在人间作祟窜逃。
鬼魂们盛装出席,街上熙熙攘攘,仨仨俩俩地聚在一处,僵硬的脸上扬起一个个笑脸,花枝招展地询问:“我穿这件好看吗?他们是看不见,但总是要打扮得体啊。”
“能归家一趟便好,这条路我还没有忘记。”
“真好啊,他们在鬼国等待轮回的日子,也不会这么漫长无趣了。”黑无常清点完要用的东西,从苍山向下俯瞰街景的热闹,由衷地感慨。
白无常亦是笑容满面,扬声问:“大帝、神君,时辰快到了,您们收拾妥当了吗?”
“好了好了。”喜滋滋的回话声破门而出,先映入他们眼底的是醒目的一团火红。
陆时微身穿一袭华美的羽衣霓裳,似是怕他人认不出她是只鸟般,周身上下都布满根根浓密的羽毛,分外夺目。
黑无常候在外间,本眼巴巴等着想第一时间奉承几句,但一见她浮夸的打扮,口无遮拦说出了心里话,“神君,您这扮的是火鸡吗?”
“呀,小黑,这盛典不是颁布了着装要求的吗?要能体现各鬼的特色,你穿得黑压压的做什么?名为黑无常,就只能穿黑衣?融于夜色,太普通。”她也不恼,定睛打量他,摇头不满道。
“你看看小白,他怎么不穿一身白?还知道添些点缀。”
白无常的小心思被戳破,他诚然是悄悄在衣上加了些五彩斑斓的色泽。
碰一鼻子灰的黑无常哑口无言,心下腹诽,大帝向来端庄,想来穿的也不会同平日有太大的不同,那他不多做打扮便也无可厚非。
然而下一刻,从屋内大步流星走出的男人,全然攫取了他的目光。
好一对火鸟夫妇。
江予淮亦是一身火红,带着数根羽毛作装点。他甚少上身如此鲜妍的颜色,绯红的颜色衬得他肤白胜雪,面如冠玉。不得不说,即使是这样夸张的衣着,他的威严气势仍是不容小觑。
陆时微早有预料,冲小黑得意地挑挑眉,兴致勃勃地挽住他,故意说:“夫君果然天生丽质,穿红色真是好看。小黑,你说呢?”
“俊美非凡,太般配了。”黑无常挤出笑,费劲地鼓鼓掌,犹不死心地追问:“容属下多问一句,您们的婚服不会也是这样的吧?”
“倒是我未曾考虑到的。”她翩翩转了个圈儿,织锦流光溢彩,羽毛随风轻舞,她满意道:“我觉得不错啊!小黑,你出了个好主意。”
小黑欲哭无泪。
大典启。
“众鬼们,本座知尔等难忘生前诸事,故而举办盛会,容你们探访故地亲友。但需得牢记条约,万不可现身,也不能有任何伤人举措。众仙门今日不会行超度之举,放心归去吧!”
匍匐一地的鬼魂们高声齐齐喊道:“谨遵酆都大帝指令!谢过重明神君撤去封印!”
原先的结界处起漫天大雾,重重笼罩下百鬼争先恐后地穿行,衣着光鲜地伴着微弱的月色回到人世。
陆时微早早给小煦去信邀约,一出结界,交界处果然有一双人影焦急地等候。
纪轻舟复生后,又在道观留了许多日子。他原只是一块镜子的碎片,能生出魂来已是奇观。而后重见天日,魂魄不稳,在道观修养身心,方能稳固。
陆小煦显然是长大不少,亭亭玉立。她为自己择了一张极美的容颜,纤弱身形可谓风姿绰约。
四人重逢,已是历经阴阳相隔,一时慨叹万千。
正想再多寒暄一番,纪轻舟却抢先把江予淮拉去一角,不知在絮絮叨叨些什么。
“小煦,我之前一直没有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那臭道士?”当事人不在,她趁机问出埋了许久的困惑。
本以为陆小煦谈及这个话题会有些扭捏,没成想倒是很快大大方方地承认,“嗯......算是有过吧?”
她更是不解,“有过?意思是已经时过境迁了?你们不是一直待在一处吗?”
小煦同样在道观留了很久,陆时微那时因着种下的傀儡纸人无端消失,颓丧至极闭门不出,和外界都失了音讯。
“那可没有。我已经在人间游历很久了。”小煦连连摇头,说:
“他说一直都是把我视作小妹,我想他说得也对。我虽诞生得很早,比他的岁数都大,但是一开始那些年不谙人事,心智不成熟。再加上是小孩子的外表,他若是会待我有男女之情,不也怪异?”
“我对他,大概是一种孺慕之情。你们一起救了我,你那时重病不起,无暇顾我。他口口声声说我是个妖孽,但也不忘将我带在身边照拂。他说我见过的人太少,要看遍世间繁华,多结交些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再来见他时,才是真正的心意。”
小道士竟是想得长远。
认真聆听的陆时微暗叹一声,追问:“那你的游历可有收获?”
小煦苦恼地掰着手指,“要说这美貌,我都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了。因着这张脸,我结识不少人,有普通人,有王公贵族,也有仙门弟子。说心仪我的也不少,但是......”
话语声中断,她眉头紧蹙,像是万分纠结。
陆时微突然恍然大悟般摇头晃脑,从袖中摸出一本小书,封皮上明晃晃写着陆光明的大名,打趣问:
“你新写的话本子我找来看了,原以为是你笔力有进益,写得这般生动。现在我明白了!这姑娘是你自己,那这温顺小王爷是不是你遇到的最最心仪的人?”
须臾间,小煦脸涨得通红,甚至如沸腾般滋滋冒热气。
不消她承认,心中所想已是分明。
谈话毕,夜空坠入更深沉的黑暗里,丑时将至。
“小煦和我堪称同姓姐妹,有闲话说不离奇。你和小道士互相看不惯,若不是情非得已,都不会被绑在一处,怎地也有这么多话可说?”
陆时微听到了新鲜的大八卦,意犹未尽,又打听起纪轻舟的事来。
江予淮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纪轻舟,仍是清风霁月的少年,一袭白衣茕茕孑立。他摇摇头,没有多解释,“他问我们这些年相处是否和睦,提前祝我们百年好合。”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同我说?”她和纪轻舟相处更多,今日倒是反常的寡言。
“他说,因为想做英雄而赴死,现在想来太冲动。见到你怕勾起伤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江予淮斟酌一番,言简意赅地回答。
她咬着嘴唇,莫名的介怀,只当鬼国牢狱一事,他兴许是有些后悔的,“什么也不说,未免太匆匆。”
只是当时已惘然。
与他们二人分别后,她任由江予淮牵着,疾速地飞掠过一座座城池,未多时下方景致眼熟起来。
她问:“守在雍州城太久,一草一木都觉得熟悉。今日我们也故地重游?”
江予淮不言语,拉着她飞身而下,停在一座高门宅院外。
“这是祝家?当年不是已经毁去了吗?你带我来幻境不成?”她张望几眼,惊道。
“瞎操心。”他轻轻地弹了下她的脑门,耐心说:“是这些时日里慢慢修好的,这是你生活过许多年的地方,也是少年江予淮常来看你的地方,我想留住它。”
推门而入,里间遍布迷人的红绸锦色,房檐上高挂着一盏盏红灯笼,长长的红烛慢慢地燃烧着。
他们穿的红衣倒是歪打正着,很是应景。
“这都是你……?”她更是讶然,小声惊呼,余下的话被他堵住,辗转缠绵后才哑声邀功道:
“都是我一点点亲手布置的,用的物件是最好的,可能还是不够隆重,但这场仪式只属于我们两个人,可好?”
她自是说不出一个否定的字眼,蹦跳着啄了他脸颊一下,正待他倾身欲再吻时,移开脸,急急拖着他入殿堂:“安排在深更半夜成婚,还不快些,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是将门虎女祝向榆和文弱书生江予淮未尽的婚事。
细细讨教一番春宵的曼妙后,陆时微惬意地窝在江予淮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江予淮慢吞吞地摸着她的长发,在她清澈的眼里多看了几眼,犹疑着问:“时微,你这些天觉不觉得能看清了些?”
她日常视物无碍,但到底是受了损伤,较之从前肯定是不利索了些。
“上回去看小明时,我也拜见了神明。她说我那只眼睛的使命如此,你也不用一直挂怀于心。她替我看过,以后也可以正常视物,只是少了些年的灵力,你可得多出力帮帮我。”
她知江予淮把献祭眼睛的源头记在了自己身上,愧疚难忘,便好言安慰。
“那是自然。但那到底是你的眼睛,暂时在结界处放一阵子,我已经在着手修补旧时的结界了,会很快。”江予淮搂得更紧,万分怜爱般捏了捏她的面颊,温声保证。
他果然说到做到,距大婚一月,硬生生散去千年修为补完结界,将神眼取回。他替她安回去时,自己则又落得面色苍白,虚虚浮浮的。
“不准再折磨你的眼睛了,好好用来看我。有了视神佛的眼,看到的夫君是不是更英俊了些?”
她破涕为笑。
一月后的大婚,她思来想去,决定满足自己翻滚的奢华欲望。
十里红妆,步步繁花;凤鸟齐鸣,八方来贺。
她笃定将要嫁的人,是天底下最好的那个。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绝不再是只存于日思夜想的幻梦,鬼国上下,乃至九重宫阙,皆是喜气洋洋的红光。
神明来贺: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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