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这么冷,也不知道他那身子骨扛不扛得住。”百里子苓看了一眼窗外的雪花,回过头来时,像是想到什么,便问了一句:“那个小姑娘干什么去了?”
“哪个小姑娘?”乙辛问道。
“胡果儿,是个药师,说是要去西陀寻药。但我现在觉得,她怕不是去寻药的,没准儿是去毒死西陀太子的。”
百里子苓在西北提督的信里已经知道西陀太子被人下毒,而胡果儿又是药师,还是木苏和的人。胡果儿去了西陀,西陀就出了事,而木苏和来了上都,上都也出了事。这两个时间点这么近,就跟是约好了的一样,如果说没有计划好,她还真有点不敢信。
“胡果儿和我是陪着他长大的。胡果儿善药,确实是个药师。她去西陀取两味药材,为了给他清除体内的长乐余毒。至于说毒死西陀太子,你可能冤枉她了。”
“她能解长乐之毒?”百里子苓惊讶道。
“嗯。”
百里子苓觉得这大约是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一直为狼崽子的余毒担心,听说能解,那便能解去他长年吃药的痛苦,也能少受些罪。
“将军,南陈如今这情势,皇帝为何还不放你出去?”乙辛突然问道。
“大约,他是信不过我吧。”
百里子苓这一叹,乙辛又替她觉得悲哀。一个忠心耿耿的将军,为国为民为帝王,在战场上拼死相搏,不让敌人越国土一步,但却得不到帝王的信任。
太过悲哀!
“既然皇帝信不过你,那将军为何还为他尽忠?”乙辛又问。
这个问题,在北楼关的时候,南颇似乎也问了类似的话。
她百里子苓不是个愚忠的人,但是,与南陈的安危相比,孰轻孰重,她还是拎得清的。
“有人来了。”乙辛突然道。
乙辛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紧随而来的脚步声,也让百里子苓的视线里多了一个人——吴安国。
第102章 、咆哮
“下官吴安国,见过副指挥使大人。”吴安国隔着牢门施了一礼。
百里子苓正给自己倒水,佯装没听见,那吴安国见状,也很懂事,又道:“下官吴安国,拜见副指挥使唤大人。”
“哦,是吴大人。今天怎么这么有空,还来这大理寺看看我。”
百里子苓侧头看了一眼,把那温热的水递到嘴边,轻轻吹了吹,这才饮了一口。
“将军,下官从前多有不敬,还望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下官一般见识。”
吴安国的态度倒是极好,这大约也是百里子苓认识吴安国以来,他最为恭敬的一回。
“吴大人说笑了,如今我已是阶下囚,身上还担着人命官司,皇上没有撤了我的官职,大约也就是个时间问题。吴大人是皇上亲信,用不着如此谦卑,照着平日里来就是。”
“将军!”吴安国突然跪了下来。
“吴大人,你这是何必。我虽说是个从二品,官阶是高了你不少,但你是监察御史,查百官言行,职不高,但权却重。你给我跪下,这我如何受得起呀!”
“将军羞煞下官了。”吴安国长跪不起,就连那头和身子也伏得极低,这姿态,大约也就说明了,皇帝确实无人了。
“吴大人,起来吧,你看我关在里边,也没办法亲自扶你起身。你自己受个累,赶紧起来。”
百里子苓又拿了一个杯,不仅给自己杯里倒了茶水,另外一个杯子也一并倒上。
片刻功夫,吴安国便起了身,而且叫来狱卒打开了牢门。
“吴大人,我这里着实简陋寒酸,也就这杯茶,还能凑合喝两口。吴大人若是不嫌弃,过来坐下,与我一起品茗。”
吴安国心里直打鼓。
都说百里子苓是个母夜叉,又说她书读得不多,认识的字还没有杀过的人多。但这噎死人不偿命的话,一句接一句来,那些传说大约也就是个屁。
“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安国坐到了百里子苓对面,拿起那杯早就倒好的茶水,饮了一口,到嘴里才发现,这竟然只是白水,根本没有半点茶味。
百里子苓见他脸色有疑,便笑问:“我这茶水可好?”
“将军,恕下官愚钝。”吴安国诚惶诚恐。
“吴大人怎会愚钝。你可是皇上宠臣,多少事,皇上都指着你去办呢,若是愚钝,那不是说皇上识人不明?”
吴安国下意识地擦了下额头的汗,“将军,下官自知过往处事多有过极,但为朝廷为皇上办事,自认为从无私心。下官也知道,朝中大臣多不喜欢我,但又怕我,因为我手中有权。我为南陈,为皇上,掏心掏肺,天地可鉴。倒不像朝中某些大人,平日里满口社稷江山,但到了关键时候,根本不堪用。”
吴安国突然义正言辞起来。
百里子苓倒是有点意外。
“吴大人,我大约也是你说的那不堪用之人吧。所以,你还是请回吧!”
百里子苓下了逐客令,吴安国则又跪了下来,“将军,请你看在南陈百姓的份上,也要救江山于水火呀!”
“吴大人,你这就说笑了。我可是逼死了贺老将军的头号嫌犯,如何救江山救百姓啊?贺老将军乃是南陈之栋梁,我逼死了老将军,那就跟谋反差不多呀。幸好皇上明察,只是把我下了狱,要是当场就判我个凌迟,我这会儿啊,大约都到了鬼城的望乡台了。”
“将军,就算你对皇上有怨气,但现在正是南陈危急关头,你不能这个时候跟皇上置气啊。”吴安国心急道。
“怨气?那我怎么敢!我也更不敢与皇上置气,这不,下了狱,我也没哭没闹,静听处置。”
百里子苓本来也没动气,但被吴公国这磨磨唧唧绕来绕去的一通说辞给弄烦了。
古人常说,女人误国。
其实,古往今来,更多的是文人误国。
“吴大人,你看这杯水,”百里子苓端起一杯水,“清淡寡味,丝毫不讨喜。可是,要是这清淡寡味的水真没啦,人啦,也就活不下去了。”
百里子苓一仰头,把那杯水饮尽肚子。
她的耳朵很灵,在吴安国跪在牢房外时,她便听到来人不只吴安国一人。
人来了,却没有现身,而是在一旁躲着,大约是想听听她会说些什么。既然对方想听,那她就说一说。
“吴大人啦,你说南陈危急,这让我想起了五年前的埋羊谷一战。”百里子苓站起身来,稍稍走了几步,“父亲和大哥拼死浴血,把最后一口气都留在了埋羊谷。
可是,即便这样,南陈又给了他们什么呢?不过是往他们身上泼脏水罢了。说我父亲指挥不利,刚愎自用,但是,当初又是谁一天几道圣旨发向军营,要求父亲尽快与燕云人决战。
如果没有那几首催命一样的圣旨,南陈的大军又怎么会折在了埋羊谷,钻进了敌人的圈套。
我呀,都不禁怀疑,这是有人跟敌人勾兑好了的,这不是要灭南陈的军队,这只不过是想让我的父亲和两位哥哥再也回不来。
果然,他们也如愿了。若是百里家的军队还在,这南陈的天下谁又敢搅动风云,谁又敢蠢蠢欲动?”
百里子苓慷慨激昂,一席话之后,把那手中的杯子狠狠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声音,像极了南陈家国破碎的死亡之声。
这些话,她终于说了出来,如此才觉得胸口的那一团火不那么灼热。
可是,父亲和大哥回不来了,哪怕她把埋羊谷的事翻过来,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吴安国没想到百里子苓会发这么大的火,而且那位就在外面,这些话定然也就听得真真的。
“将军,慎言!”吴安国提醒道。
“慎言?怕什么?怕皇上听到?让皇上听到才好呢,我也很想当面问一问皇上,送走了我父亲和大哥这些年,他可睡得安好?”
“将军,你……对皇上的误解实在太深了。两位百里将军战死,皇上也是痛心疾手,好多日都吃不下饭,直言失去了国之栋梁。
将军,如今晋北王谋反,来势汹汹,北边不少军队都跟着反了,这南陈,眼看就要天下大乱了。
将军就算对皇上有误会,也请等解除了南陈眼下的危机再说,如今真的是火烧眉毛了。”
吴安国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却换来百里子苓惨淡一笑。
“吴大人,还真是,没有切肤之痛,自然是不会懂别人的伤。你这监察御史,果然是人冷,心也冷。不对,你对皇上的心倒是挺热的。吴大人不如就用你这颗热切的心,去替皇上替百姓挡下晋北王的铁骑吧!”
百里子苓刚刚说完这话,一直躲在角落里的人,终于出来了。就像百里子苓猜的那样,一直在听的人是皇帝。不只皇帝,居然还有扶风郡王赵环。
这兄弟二人,如今可是真有意思。
第103章 、免死金牌
“罪臣百里子苓参见皇上。”
“罪臣?爱卿何罪之有啊?”皇帝把刚刚的话都听得真真的,要说皇帝听到那些话会高兴,那是绝不可能。但,情势比人强。
“皇上,臣若是没罪,如何会关在这大理寺的监狱里。”
百里子苓这一问,皇帝的脸也就有点挂不住。
百里子苓下狱,这可是皇帝金口。如果现在说她没罪,那就只能说明你当皇帝的错了。要说她有罪,那后边的话也就更不好说了。
兵临城下也不过是转眼而已,如今东西大营虽然已调度妥当。
但东西大营的兵也好,将帅也好,都没有参战的经验。平常维持京城的秩序,以及小股的骚乱那是没问题的。
一句话,跟老百姓横,那是稳赢。
可是,对于来势汹汹的晋北王叛军,要作一场殊死之战,东西大营也就是块豆腐,不堪一击。
“爱卿啊,可是一直在怪朕?”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百里子苓,有那么片刻,这才放缓了语气问道。
“皇上,罪臣不敢!”
“爱卿啦,贺老将军的事,朕也有朕的难处啊。不过,这件事,吴安国已经调查清楚了,跟爱卿无关,朕便是亲自来接爱卿出狱的。”
皇帝已经放下身段,亲自来牢里接人了,而且金口玉言,说她百里子苓无罪。按说,做为臣子,应该感激涕零才对。
可是,她是百里子苓,她不是别人。
“皇上,贺老将军的事,臣确有嫌疑。皇上既说吴大人查清楚了,那吴大人查到的事实是什么?老将军是他杀,还是自杀?若是他杀,抓到凶手了吗?”
百里子苓这一问,皇帝的脸色又有点难看,回头看了一眼赵环,赵环忙道:“将军,皇上说查清楚了,自然就是清楚了。将军快些谢过皇上天恩,离开这里才是。”
“郡王爷,当初在朝堂上,您也是在的。群臣皆为老将军不平,也对臣多有指责和不满,不少大人更是言之凿凿,说是我逼死了贺老将军。如果吴大人既没有抓到凶手,也不能证明不是我逼死老将军,那臣这污名是洗不掉的。虽然皇上金口玉言,但臣既是众目睽睽之下入的狱,那现在这样出去,也是不清不白,最终还得落人口实。郡王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将军这话也在理。但,如今情势危急,这些事,且可容后再说。等诛了叛贼,皇上自当昭告天下,还将军清白。”赵怀道。
“对对对,”吴安国立马在旁边附和道,“将军,如今南陈危矣,且不是这般斤斤计较的时候。”
“南陈危矣!”百里子苓笑了笑,“但吴大人不知道听没听过一个词,叫兔死狗烹?”
吴安国脸色煞白,赶紧打量皇帝的脸,这话既是说给他吴安国听,也是打皇帝的脸。
“百里子苓,休得胡言!”赵怀在旁边替她捏了把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是多想让皇帝现在就弄死她吗?
“皇上,我知道你今日是为了什么。但罪臣也有一言,叛贼若除,百里家可还安生?”
“百里将军,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作为南陈的将军,你百里家也颇爱皇恩,如今战事未开,倒先跟皇上讨起功劳来了,你当这是商人做生意,可以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吴安国跳了起来,冲当起了火头军,骂起人来,倒也不污了他两榜进士的荣耀。
“吴大人,你们文人骂人总是很有一套。我刚刚那话的意思是跟皇上要功劳吗?我不过是想给百里家讨个免死金牌,毕竟卸磨杀驴的事,我百里子苓可不愿意摊上。你吴大人既是两榜进士出身,连我这粗人说的话都听不懂,那也是白瞎了那十年寒窗。”
百里子苓这一回怼,把吴安国弄得不敢作声。
毕竟,就在他刚骂完那些话之后,赵怀递过来杀人的眼神又狠又毒。
吴安国昨夜进宫,把晋北王一事禀告了皇帝。但是,知道又如何,调不动人,这才是皇帝最大的尴尬。
昨夜,皇帝派人去请李迁入宫。
李迁以自己如今在京城,北边的军队虽然都是他的帐下,但防守北方的军队是由各地调集而去。如今这情势,他又未在军中,军队还听不听他的,他也未可知。
李迁这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但仔细一想,那就是妥妥的甩锅。
李迁驻防北方几年,从前从未发生过帐下军队不听其调遣的事,他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居然说因为自己如今不在边关,很可能调不动军队,这就是天大的笑话。
兵符未出,军令未行,如何知道调不动?
是调不动,还是不愿意调,皇帝再傻也明白一二。
至于桑尚书,他们君臣二人的关系应该是极好的。桑尚书当年扶他上位,而他上位之后也给了桑尚书足够的权力,二人相辅相成,按说,应该是亲密无间的。
但是,朝臣的权力太大了,自然也就会威胁到皇权。
就像桑吉说的,朝堂上一半的大臣都看桑尚书的脸色行事。皇帝又不是笨蛋,就算不说,心里自然也不痛快。
如今国事危急,皇帝自己都不确定当初扶他上位的‘舅舅’是不是还愿意替他守这江山。
如果不愿意,如果他们再理应外合,那就是最惨的情况。
就算没有理应外合,只是坐山观虎斗,他也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说到底,皇帝也信不过桑尚书。信不过桑尚书,自然也就信不过桑吉。所以,他连桑吉也没有召进宫去。
皇帝的脸已然铁青,而跪在地上的百里子苓自然也不瞎,既然把话都说到明面上了,她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爱卿既要免死金牌,那朕给就是!”
皇帝说这话,大约是牙都咬碎了。
“还望爱卿以江山为重,百姓为重……朕代南陈数万百姓谢过将军了。”
皇帝这会儿怕就不是咬碎牙,恐怕是连血都吞回肚子里了。
就皇帝这个态度,如果百里子苓还不接受,那就真的是逼着皇帝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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