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宋珩统共在海州留了七日,隔日就要与她行事。
第八日,宋珩先目送施晏微一行人上了前往洛阳的船只,领兵经感化进攻淮南。
第78章 有孕
施晏微在汴州的这三年间里, 为着来月事时少受些罪,倒也了吃了些药调理,月事较先前准时了些, 也不像在太原和洛阳那样疼了。
再者, 她每每从宣州回来后,沈镜安为着心安, 都会请太医来替她和李令仪请平安脉,幸而她的身体确比刚从洛阳来时康健了一些,少不得轻出一口气。
宣州在长江的南边,乃是魏国南下后的国土,短时间内不会属于赵国地界, 宋珩将李令仪视为可牵制施晏微的人, 自然不会放她回魏国。
任凭施晏微如何同宋珩周旋商议,宋珩最终也只肯答案放李令仪去赵国国土上的任何一处。
施晏微无法, 只得问了李令仪要往何处去,李令仪并未纠结太久,当即答道:“不论是赵国的何处, 在他眼中, 怕也是一样的,定要命人监视于我。既如此, 倒不若就去洛阳的好, 你我二人还有相见的时候。”
是自己拖累了她, 心内自责不已。施晏微心里很不好受,沉吟良久, 轻轻道出了一句话:“对不起, 是我连累你。”
李令仪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温声安慰她道:“错不在你,皆系他一人之过,音娘无需自责。只要道心坚定,在何处修道都是一样的。”
话音落下,施晏微方好受一些,但还是自责的厉害,目光坚定地向她许诺:“待将来他对我放心一些,我会再去求他放你离开,回到宣州。”
“好。”李令仪为安她的心,自是点头应下,“我相信你。”
因李令仪坐不得船,那日夜里,施晏微特地说与宋珩听,要他另外备了马车走陆路,又问宋珩洛阳城中可有道观供她修道。
宋珩道上阳宫往北二十里,有一座上清宫可供她修道。
施晏微问过李令仪的意思,经她同意后,方叫宋珩命人安排相关事宜。
临行那日,二人话别一番,施晏微登上船只,李令仪上了马车,自不必细说。
杨筠从前只坐过小船,还是头一次乘坐这样的大船,不免感到新奇,待船开动后,不肯回船舱,定人抱着与阿耶道别。
直到她眼中阿耶化作一个小点,再瞧不清了,她才肯回。
施晏微见她短短几日便已视宋珩为阿耶,心内不禁有些疑惑,因问她:“珍珍喜欢宋...阿耶吗?”
杨筠正是心性单纯如白纸的年纪,瞧不出阿娘是想听到否定的答案,亦不会骗人,认真点头道:“喜欢。阿姨会让珍珍骑大马,他比舅翁还,还高些,珍珍可以瞧见很远的地方。阿耶也会给珍珍讲,讲故事,带珍珍去摘花,玩躲猫猫。阿耶买给,珍珍的东西,珍珍也很喜欢。”
他倒是会装模作样地哄人。施晏微对他着实没什么好感,又问:“那,珍珍喜欢阿娘多一些,还是阿耶多一些?”
这个问题上,杨筠没有半分犹豫,张开小手去勾施晏微的脖颈,粉粉的小嘴亲了她的脸颊一下,带着稚气道:“喜欢,阿娘,阿娘是珍珍,最喜欢的人了。”
软软的童言传入耳中,施晏微的心房甜丝丝的,心情好了一些,打开窗子,抱着杨筠放眼看去,但见波盈远岸、遥山叠翠,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三十余日后,船只在洛阳的南市码头停靠。
施晏微抱着杨筠下了船,未走几步,迎面走来一支三五十人的队伍。
为首的人乃是姚尚仪。施晏微离开前,她还是司赞,这三年来得刘尚宫提点,去岁升任尚仪。
码头人多眼杂,姚尚仪等人只称呼施晏微为娘子,杨筠为小娘子。
由人簇拥着上了马车,车轮开始滚动,传来阵阵颠簸之感。
施晏微胃里忽而一阵翻江倒海,拿巾子捂住嘴干咳起来,身侧的郁金见状,忙不迭往座位底下去寻痰盒。
待寻到后,奉与施晏微,轻轻顺着她的后背。
前两日还在运河上时,她便有些胃里不舒坦,没承想今日坐了马车,竟是没忍住吐了出来;好在早膳用的不多,略吐了几口,胃里便干净了。
宋珩派给她使的秋霜取来水囊送与她漱口,施晏微淑过口,胃里和嘴里不怎么难受了,同她二人道了谢。
杨筠很是懂事,见阿娘身子不适,乖乖地在她身边坐着,一动不动。
“阿娘方才是怎么了?”杨筠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皱眉,出言关心她道。
施晏微抬手抚了抚杨筠的后脑勺,怕她担心,只用玩笑似的语气同她说话:“阿娘无事,许是做了太久的船,身体闹脾气。”
杨筠仰起头看向阿娘,想了一会儿,用脆生生的语气问:“就像珍珍早上一直不吃东西,时间久了,磨子就会闹脾气,让珍珍难受那样吗?”
磨子是杨筠先前有天不肯吃早膳时,施晏微为了劝她吃饭,用生动形象的方式告诉她,装食物的胃就像磨豆子的磨,每天都要磨三次东西,如果早上不用膳,磨子没有东西可以磨,就会生气闹脾气,让她的肚子不舒服。
施晏微耳听得她将自己说与她的话记得这样清楚,不由心生欣慰,将她抱进怀里,轻轻点头,“是呀,珍珍真聪明。珍珍放心,阿娘回去歇息两日就会好了。”
杨筠将小脑袋往施晏微的怀里蹭,又拿一只小小的手去揉她的肚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交代她道:“那阿娘可要好好睡觉吃饭,早些好起来。”
施晏微的一颗心都要被她萌化,并未深想方才呕吐的事,何况宋珩每次都是落在外面,不会受孕受孕才是。
“好。阿娘听珍珍的。”
马车行驶近半个时辰,来到宫门前,姚尚仪递了牌子给守门的士兵,那人不过略看了一眼,便知车内之人身份尊贵不凡,当即放了行。
而后马车一路北行,过应天门进入紫薇城,在大业殿前停下。
姚尚仪将人施晏微一行人往殿内引,恭敬道:“殿下瞧瞧可还有何处需要休整改动的。”
施晏微稍稍驻足,略打量周遭一圈,入眼的景致无一不美,平地高起的宫殿经阁巍峨,楼殿重叠,端的是堆石为垣,粉墙环护,雕栏绕砌,奢华非常。
时值阳春三月,惠风和畅,拂动庭中各色牡丹,数只玉色蝴蝶于花丛中起舞,石桥下的池塘中植着芰荷,莲叶圆圆,青翠萦目。
杨筠叫那些蝴蝶吸引去目光,好半晌回不过神来,直到施晏微牵起她的小手随姚尚仪往正殿里进,她才恋恋不舍地迈开步子。
郁金似是瞧出了她的孩童心思,俯身压低声音同她说话:“珍珍乖,待会我们拿了团扇再去扑外面那些蝴蝶可好?”
杨筠听了,高兴得一个劲儿地点头。
待进入殿中,其内家具悉数皆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叫人擦得一层不染,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
殿中各处的陈设摆件奢华典雅,墙上挂着魏晋名画和前朝名家的字画,各式各样的青瓷、白瓷器具和花瓶琳琅满目,就连那花架上置着的牡丹盆栽亦是极为罕见的紫红色和纯白色。
姚尚仪走到西窗边,撑开窗子,“圣上道,秋日可赏的花不多,殿下喜欢木芙蓉,遂命人移植了许多木芙蓉在西墙下。”
“圣上还道,殿下喜欢青瓷茶具,这些都是尚仪局精心为殿下挑选出来的,不知殿下瞧着可还合眼?”
施晏微听她左一个殿下右一个殿下的叫着,颇有几分不习惯,倒是立后的圣旨还未降下,让她暂且唤自己娘子就好。
待来到妆台前,施晏微被一方螺钿大漆捧盒勾起好奇心,信手打开来看,乃是满满一盒南珠、火珠和各色宝石。
努力回想一番朝元殿的陈设布置,似乎除却必要的家具器物就再无其他。
宋珩似乎并非是那等贪图享乐之人,除开正常的宴请朝臣和宗室,宴饮听曲之事他亦鲜少会做。
倘若没有战事,他在处理完一应事务不忙时,常来缠她做那事。
自她离开后,宋珩一直未立后纳妃,宫中独他和太皇太后两位主子,实在用不上太多人伺候,也用不了东西。
银子开销极小,故而在旁人看来,这位圣上甚是勤俭,有隋朝文帝的节俭之风。
施晏微将那捧盒合上,心说等宋珩回来,还是将这些东西送去国库较为妥当。
“此间一切都好,无需再改什么的。我身上乏了,你们也下去歇着吧。”施晏微说话间,抱着杨筠往罗汉床上坐了。
姚尚仪等人道声事,脚步轻轻地退出殿去。
杨筠坐在施晏微的腿上,水灵灵的双眼望向那盆紫色的牡丹,问她:“阿娘,这里就是阿耶的家吗,阿耶的家好大好美呀,珍珍喜欢这里,阿娘喜欢吗?”
不喜欢三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不想让杨筠伤心失望,毕竟不论她愿不愿意,这里都将会是她和珍珍生活的地方,只缓缓启唇,违心道出喜欢二字。
杨筠得了心中想要的答案,脸上的笑容更甜了,“疼寻帬1污2尔齐伍耳巴一阿娘,方才郁金阿姨说要带我去扑蝴蝶,阿娘同我们一起去吧。”
许是因为方才吐了一回,施晏微这会子身上有些乏力,让郁金抱杨筠去玩,“阿娘想要歇一歇,珍珍和郁金阿姨去玩罢。一会儿饭到了,阿娘再来唤你们。”
杨筠很是乖巧地点头答应,跟着郁金开开心心地扑蝴蝶了。
施晏微在大业殿好生歇上几日,乏力之感虽减轻了一些,却又有些头晕和食欲不振起来。
秋霜将她的这些改变看在眼里,便又仔细留意起她的月信来。
仔细想想,似乎自打皇后殿下登船到回宫的这段日子,一直没有见过红。
虽说殿下身子不比寻常女郎那般康健,月事时有不稳,可她下船那日实打实地吐了一回,现下又是这般茶饭不思的光景,难保不是有了。
况圣上那几日几乎夜夜不离殿下,许是那时候的哪一日夜里有了也未可知。
思及此,秋霜不敢有丝毫怠慢,每日只管盯着施晏微,生怕她磕着碰着。
似这般变化,施晏微便是再迟钝,也不由生出些疑虑来。
兴许不落在里面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安全,倘或遇上危险期,又刚好有少许在未到时分泌出来……
施晏微越发不安,期盼着她的月事能够快些来,然而她在惊惶中又度过了半月,月事仍是没有来暂且不提,反而是又额外生出乏力的症状,吃不下甜的,只想酸味的果子开胃。
这日,杨筠坐在施晏微身边自己吃饭,施晏微看着眼前清淡的菜色,还是没什么胃口,郁金替她夹了菜,劝她:“娘子为着自己的身子着想,多少也该吃一些才是。再这样下去,岂非要饿坏了。”
察觉到杨筠也在看她,施晏微终是动了筷子,夹来一块清炖的鸡肉,才吃了没几口,忽然觉得嘴里的肉腥得厉害,掩着嘴自去取来痰盒捧着吐。
事情到了这一步,施晏微再没办法自我欺骗,待漱过口后,叫拿酸梅煮些汤来吃,差人去请太医来诊脉。
王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隔着一条帕子诊脉,不多时,就见王太医面露喜色,后退两步,叉手朝人行礼,“臣恭贺殿下,殿下已有两月余的身孕。只是娘娘体弱,胎像不稳,恐有小产之险,需得吃些固胎的药方才妥当。”
有孕二字传入耳中,施晏微有如晴天霹雳,即便她先前隐隐设想过这个可能,然而这会子亲耳听到太医如此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她在延州时瞧过医工,那医工道她日后会子嗣艰难,且她在海州时,也不过与宋珩有过四日,第一日他落进去,她还吃了药的,后面与他行房的那三日里,他皆未落进去。
莫不是偏偏赶在那段时日,她排暖了?
她从未想过要生下宋珩的孩子。
这个孩子不该来到她的肚子里的。
施晏微紧紧攥住小几的案沿,有一瞬间的失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王太医,如同魔怔了一般,直言不讳地道:“我不要这个孩子,烦请替我开一副堕去它的方子。”
话一出口,王太医和秋霜都惊得不行,当即朝着施晏微齐齐跪下,“老臣惶恐,此乃龙嗣,若有闪失,老臣如何担待得起。”
是啊,这是赵宫,整个太医院,无不是听命于宋珩,她要堕去胎儿的放开,谁敢不顾全家性命开给她吃。
可他方才也说了,她的胎像不稳,只要她不吃那些安胎的药,这个孩子约莫是保不住的。
他们能阻止她吃药,却不能强按她的头逼迫她吃药安胎。
此举的后果皆由她一人来承担。
施晏微冷静下来,想明白后,终究没有为难王太医,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沉下眼眸,让他退下。
王太医没敢再提安胎药的事,自去徽猷殿面见太皇太后,将此事说与她知晓。
杨氏女竟有孕了。太后太后闻听此言,先是震惊和担忧,而后才是淡淡的喜悦。
圣上登基已有四年,至今已是三十有三的年纪,他的膝下并无子嗣,三郎膝下却是有两子,这两年里,盯着三郎一家的朝臣可不算少,无非不就是盘算着圣上会不会从他那处过继一个养在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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