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东!往东!田妈妈也说过的!”朱隆却开始挣扎起来,小腿乱蹬。
李绮梦本就没什么力气,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狂烈动作,整个人猝不及防朝地面跌去。
她护着朱隆脑袋,狠狠摔在粗壮的树桩上,背上的疼痛蔓延,她吃痛地骂了句粗口。
怒骂声在荒无人烟的丛林里回荡,忽然,不知哪里响起一声惋惜又阴冷的叹息。
“啊……找到你了。”
爹的就跟来了!李绮梦大骇,连忙爬起来警惕看向周围。
可惜夜色太黑,丛林又茂密,压根看不到躲在暗处的阴沟老鼠。
半晌,她眼中火气喷发,是可忍孰不可忍!
逃了这么久不想再逃了!直接来干!大不了就是死!
把朱隆护在身后,她从腰间抽出招魂伞和招魂铃,伞在掌中极速旋转张开,鬼面图腾上的阴森森绿眼红眼仿佛是绝望中生出的华光。
李绮梦咬破手指后双手迅速结印,双手合十,两掌不用方向翻转而后并拢,一枚血色印迹落于空中。
同时口吐繁复难念的起尸咒。
“天灵灵地灵灵,湘西李家第十三代传人李绮梦敬请大殿阎罗,以吾之血,以吾之灵,起白骨,列阵兵!乾坤正气上吾身,万鬼千尸听我令,逆吾者死,顺吾者生!”
咒语迅速念完,黝黑寂静的丛林中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最初的枝叶摩擦声到现在的骨骼交错声,声音越来越大,无数脚踏声奔涌而来。
转眼间,李绮梦周围已经站满了从地底里爬出来的动物骸骨。
它们气势汹汹,惨白骨头在夜里几乎发光。
她脸上挂着不屈不挠地冷笑,战意勃勃。
赶尸嘛,那些被控制的傀儡她赶不了,这里自然生老病死的动物她可以!
以累累白骨作阵,她就不信那些臭老鼠还能怎么着!
果不其然,一直躲在暗处的人似乎看出她的术法,纠结了许久才现身。
来人和身后二人都是一身黑袍,脸遮掩完全,身型倒是都高大,而且无一例外他们胸口都纹着星象图案。
隐约感觉他们是什么组织的李绮梦冷冷发笑,竖起中指。
“臭瘪三们,搞这么神神秘秘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知不知道反派下场都是死啊?!”
听见嘲讽,为首那人不为所动。
他只是伸出消瘦指尖在空中一划,紫蓝色的魔法阵便出现在李绮梦眼前。
李绮梦:“……”
靠!东西方大火拼?神经病吧!
还没等她惊讶完,才发现那人只是画了个屏蔽魔法阵,真正出手的却是他身后的人。
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在夜空中直冒,华美场景与银白刀光交错乍现,李绮梦目瞪口呆瞪大眼睛。
靠靠靠!她一连三个靠,实在惊讶。
火符!菜刀!
这什么垃圾组织不仅有西方人、玄门中人,还有不轻易出世的赊刀人!
李绮梦人傻了,一声令下命令白骨上前打头阵,自己抱起朱隆疯狂往东跑。
她边跑边喊:“申渐!你这个坑货!!”
*
四小时之前,梧桐镇宗祠。
吴维一改在民宿时牵着丁忧手的温柔,走出不远就改为抓住丁忧的头发往宗祠拖。
他边拖边骂,语气极其恶劣。
“早说让安比森把你们都杀就完事,非要留在,结果一天天净给我找事。真不知道他把你们留下来有什么用,田碧琦那女人虚伪的要死,死了那么多人都没肯现身,别说一群小屁孩。”
他毫不遮掩地骂,丝毫不顾丁忧在他手里疼得哭泣。
走进宗祠,越过高堂之上供着的梧桐镇祖上的牌位,吴维心里来气,折回去一脚踹翻牌位最前面的田碧琦的牌子。
田碧琦对于梧桐镇来说是希望,是灰暗生活中透过来的一抹光亮,所以梧桐镇的人竟然虔诚恭敬到将她当成老祖宗来供,这让吴维更加窝火。
“什么玩意,真到临死来不还是怕得躲在山里不出来,害我们在这里浪费这么多时间,贱女人!”
他极其不屑地啐了口口水,发泄完后,加快脚步往地下室而去。
地下室门口有两个手下守着,也许是没什么事做,两人在刷手机。
吴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脾气又怼了上来,直接趾高气扬问:“那群东西不死心一直在这里挖来挖去,你们定时巡查没?在这里搞七捻三摸鱼,要摸鱼回家摸去。”
两个手下当头被骂,面面相看一眼后,高个子那个壮些的吊儿郎当笑了笑。
“吴大哥,大家都是实习的,谁也没比谁高贵,就不要摆架子了吧?”
听见这不客气的调笑,吴维脸色一变,眼神陡然变得狠戾。
这句话说出来非常恶心人,他今年已经六十岁,算命占卜算了别人一生,也没算到自己临门一脚踏入棺材时会为了一个荒唐的祈愿加入这组织,可谁能想到这组织根本就不是按实力分的,而是按进入年限分的职位,导致他一把年纪还要和这群黄毛小子平起平坐。
还他爹的有实习!一反派组织还真把自己当公司了是吧!
这次梧桐镇就是他们实习的第一个任务。
任务失败,他们实习期结束并且会被抹杀。
所以绝不能失败!
吴维努力让自己无视两人交头接耳的窃笑,用力揪紧丁忧头发,而后冷冰冰出声。
“那好我不摆架子,现在已经丢了个朱隆,你们自己考虑考虑如果剩下的小孩们又被那群东西救走的话,你们结果是什么。”
说完他也不去看两人表情,推开他们就进了地下室的门。
梧桐镇宗祠地下室原本是存放储备粮食的地方,现在这里杂乱不堪,糙米洒了一地,很多存放腌货的坛子被堆在一个角落,空出来的地方放置了一张桌子、一张沙发、以及一只足以容纳两只藏獒的巨型笼子。
巨型笼子里关着梧桐镇仅剩的所有小孩,他们如同被不法分子抓起来的野猫,挤在一起互相温暖彼此,眼睛滴溜溜警惕观察周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们吓得半死。
那张桌子上五只碗摆放的整整齐齐,每个碗里都有新鲜的五脏六腑,从左到右依次是心肝脾肺肾,这些玩意还滴着黑色的血,颜色不深,显然是昨晚才杀的;碗的后面是两燃着上等好香的香盒,再后面就是供奉的一座无面木雕,木雕立于莲座上,身形威严庄重,做出悲悯的单手合十姿态,古就古怪在它没有五官,取代五官的是一组神秘星象。
吴维每次看到这星象无脸木雕,心头就震撼无比,好似接触到了浩瀚无垠的宇宙。
他恭恭敬敬点头示意,随即看向沙发上正在玩小游戏的安比森。
这变脸极快的老头立马又换上一副巴结讨好的面孔。
“安先生,人我抓回来了,那洞已经堵上了,他们绝对不会再跑出去。”
名叫安比森的男人年纪也不大,三十四五左右,西装笔挺,一副金融精英模样。
吴维不知道他会什么玄门奇技,只知道他是这次任务的头,性子有些狠,手段也恶劣。
安比森带加上他共十三个人的队伍来梧桐镇执行任务已有六个月。这六个月里,梧桐镇人都快死光了,目标却还未出现。
应该说不敢出现。
吴维把丁忧往地下室的狗笼子里一丢,又说:“今日安排继续吗?”
丁忧被丢进去后,哭着爬向笼子里其他的小孩,她紧紧抱住一个近的,手里捏着糖一抽一抽哭泣,小嘴巴都快咬破了还是没能忍住哭声,见状那个小孩连忙捂住她嘴巴,手也是哆嗦的,但还是努力安慰她。
安比森还是听见了这吵吵闹闹的哭泣声。
他不太耐烦地关掉游戏,没回答吴维的话,而是站起身来走近笼子。
“跟你们耗了这么久,还不打算告诉我山神在哪吗?或者就跟我说田碧琦会逃去哪里。”
回答他的是无尽沉默,笼子里的小孩很害怕却也很坚定,有的还恶狠狠瞪他,就是不说话。
“嘁。”
安比森神情冷漠,完全无视低等人种的负隅顽抗。
这种无畏、抛头颅洒热血的精神在他看来就是虚幻的精神食粮,人拥有信仰就等于有了弱点,况且是根本无法修炼的普通人,他们只像是一群被神学迷惑的蠢蛋,神抛弃了他们,他们还要坚定不移地认为总有一天会降下福音。
可田碧琦在哪?将他们带出贫困的田碧琦抛弃了他们。
山神又在哪?这里动静这么大,他怎么完全不出现呢?
这群愚昧的家伙,无论大的小的,无论再亲的人死在面前,就为了这两人硬是憋住不说。
由于凉山地大又危险重重,此次任务期限有二百天,结果在这里耗费这么久时间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所以他也没耐心了。
“天堂已经去抓那个玄师了,兴许误打误撞也能找到路,这里的人都处理了吧。”安比森挥挥手,重复:“全部。”
吴维一愣:“全部?可是田碧琦还没有……”
安比森打断他,冷声:“我说全杀了,听不懂?”
他声音太过冷沉,杀气四溢,这让吴维深感恐怖。
他赶紧低下头认错:“我知道了安先生,包括那些被苗婆下蛊的游客吗?”
“对,一起处理了,你已经会用母蛊,直接用老方法吊死他们。”
安比森没兴致再在留在梧桐镇浪费时间,他已经和上头汇报过,上头考虑到这种情况让他先离开,等之后再做打算,大不了再耗费点人力物力冲进凉山去,而且监管局已经发现这里异动了。
想到这里安比森眼神更冷,不着痕迹瞥了眼收拾祭品的吴维。
实习生就是实习生,笨手笨脚居然能让阴魂逃离,那只逃出梧桐林的阴魂也胆大的很,去报信给一个玄师小姑娘,一人一鬼比筷子还脆的家伙敢在这里撒野,不过也许就是因为那玄师,六个月来被他掩盖成抑郁自杀的事才被监管局发现不对。
看了会,他说:“队伍留下给你带,我先回市中心等你们。记得把这里料理干净。”
闻声,吴维大喜过望:“我是小队长?”
“是。”安比森难得露出一丝宽慰地笑:“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小队长。”
“好的安先生!我一定收拾得干干净净!”
安比森很快就离开,临走前还把守门的两个派进来给他打下手。
那两人虽然不高不兴,但对于一跃荣升为小队长的吴维是不敢再造次了,憋屈至极收拾起需要用到的东西,工作量有些大,干脆把外面巡逻的人也叫了进来。
一直磨刀到夜半三分,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吴维这才一声令下。
“我去控制那些人去上吊,你们挖了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的心肝脾肺肾献给神。”
闻言,所有小孩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丁忧缩在最角落,牙齿都快咬碎了。
她死死掐住手里的糖,尖锐的包装纸几乎被她用力抠到掌心,眼看一起长大的朋友一个个被拖出去,她用力闭上眼。
“田妈妈……不要出来…..我们都不会说的。”
“伟大的支格阿鲁请赐予我勇气,让我幸运地和哥哥相聚。”
她低声喃喃,虔诚地眼泪一颗颗滚出来。
田妈妈说过,我们彝族部落有神明支格阿鲁保佑,邪魔无法侵扰我们家园,即便血肉之躯毁灭,生在悬崖高山上的彝族人也绝对不会屈服死亡。
-凉山赐予我们生活的必需,我们身为凉山养大的子民绝不会放弃凉山。
-守卫我们多年的山神啊,带着你的信使逃吧。
-不要再来救我们了。
*
十分钟前,钟音屋内。
格尼又被拉入了梦。
这个梦比之前的都要长,都要恐怖。
以往雾气弥漫的世界变成血月当空,那些触手可及的浓郁雾气变得血红血红,似乎有无数鲜血染成,铺成一张大网朝她扑来。
她疯狂加快脚步逃跑,从这头跑到那头,跑到筋疲力竭也躲不过被暗处盯梢的头皮发麻感觉。
直到她终于跑到一处死角,可这里更恐怖。
无数被吊死的亡魂悬在空中,空洞的眼神紧盯着她,好像在说救救他们,她吓得跌倒在地,却在这一瞬间被吸入地底,惨白见骨的手将她往更深的地底下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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