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雪上加霜。
宁姝本来打算跳车的念头也摇摇欲坠了起来。
毕竟还有个晕过去的莺声,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我试试稳一稳马,看能不能让车子停下……”
除了让车子停下这一法子,目前没有第二种方法能让她们三个人都活着。
莺声是从小同她一起长大的,宁姝说什么也是不忍抛弃的,只能争一争这最后的希望了。
“姑娘千万小心。”
虽然燕语也不想让自家姑娘去冒险,但她们二人委实是没用,莺声就先不说了,自己压根没有自家姑娘那个胆气,只能在旁边提心吊胆了。
宁姝颤颤巍巍地站在车驾之上,费了不少力气才牵住缰绳,晃荡间跌坐下去,两手死命拽着,希望能让发狂的马儿醒过神来。
可惜她虽会驭马,但却不太会御车,费劲巴拉了半晌,那马根本不理她。
就在她打算放弃这车子准备和燕语试试能不能将莺声拖着三人一起跳车时,后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似乎还伴随着有些耳熟的呼喊声。
宁姝以为自己幻听了,毕竟那厮此时此刻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会是有贼匪追上来了吧?
想到这,宁姝脸色更难看了,都在纠结要不要跳车了。
不跳,掉悬崖;跳了,九成被这个追上来的贼匪抓了,也是要遭。
正在极度纠结中,马蹄声近了,宁姝也听清了马车后的声音。
“前面是悬崖,还不停下来,想死吗?”
真的是秦琅!
宁姝回头,惊诧万分地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只不过此刻那张脸上满是阴沉与惶恐。
想来是还在行军途中,少年身上一袭玄色甲胄,即使在日头下也泛着冷冽。
“这马疯了,我驭不住!”
在这孤立无援的时候,看见秦琅,宁姝都觉得是踏着七彩祥云的英雄,半是委屈半是焦急道。
秦琅迎风听到了这话,双腿加夹紧腹,加快速度冲了上去,与马车并行。
越过车身,秦琅终于见到了数月不见的的姑娘,但此刻不是他该笑的时候。
“那就快跳下来,我接着你。”
说罢,秦琅伸出手,那距离,只要宁姝稍稍一够便可逃出生天。
但她却不能。
“不行,我两个丫头还在里面,我不能……”
不能只顾着自己逃命。
宁姝现在都未曾想清楚,若是真到了穷途末路,她是否能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小伴她长大的莺声。
但若是可以,她还是不忍如此决绝。
这是秦琅第一次瞧见少女狼狈的模样,面色惊慌之下变得苍白,发髻散乱在两鬓,全然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楚楚之态……
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了几下,秦琅看着不远处的悬崖峭壁,认栽般地自马上跃起,跳到了宁姝身边,险些唬了她一跳。
盔甲冰冷而坚硬,贴在宁姝这只穿了一两件衣衫的肌体上,让宁姝先是打了个寒颤。
“你做什么?”
就算是被迫让开了些位置,宁姝也不得不同秦琅挤在一处,渐渐地,那股子寒颤没了,却多了几分难耐的燥热。
九月已经不似盛夏那般热意喧天,但与一个正值青春勃发的少年挤在一处,宁姝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盛夏,那玄铁打造的盔甲仿佛也在散发着滚烫热意。
嘴上虽嘟囔着,但深知此刻情况特殊,宁姝愣是没敢乱动。
一只温暖但掌心有茧,显得粗粝的大手忽地覆了一下她的手背,刺激得她下意识地一缩,正好也将那缰绳让了出来。
见他这般行事,宁姝已经不需要再多言了。
男子的力量不同于女子,加之君子六艺,御为其一,秦琅总归比她这个姑娘更会驾驭马车,宁姝自觉地给他让出些空间,怕影响他发挥。
然谁知,才刚动了一下,车子不知又是碾到了什么上,剧烈颠簸了一下,没扶稳的宁姝当即往一边倒去,眼看着就要跌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铁臂勾住了少女杨柳一般柔软的腰身,将人捞了起来,免于滚下车。
宁姝被拽回来后,也终于明白了黄叔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掉下去了。
惊魂未定,就迎上少年熠熠生辉的眼眸,像是压抑着某种极大的情绪,但又无法全部压住的感觉。
“抱紧我,要不然待会你还得掉下去……”
佯装镇定,秦琅语气也是故意装出来的严肃,好似他没有藏着一点歪心思。
然说出这句话时,他满心都是期待与雀跃,拽着缰绳的手也犯起了老毛病,开始微微抖了。
自他认识宁姝以来,秦琅从未与她如此亲密无间,两人身子贴着不说,自己还能搂一搂那把纤细柔软的腰肢,以往他可是眼热了许久。
但如今却是实现了,要不是时机不对,秦琅恨不得细细感受一下其中的美妙。
还没轮到宁姝朝他递过去怀疑的目光,那遇到压力阻碍的骏马忽然扬起了蹄子,车驾被带的后仰,宁姝也顾不得别的了,二话不说立马抱住了少年着了甲后精壮的腰身,脸也顺势贴在了冰凉的甲片上,几乎是挂了上去。
不得不说,倒是怪有安全感的。
那一瞬间,宁姝心里突然蹦出了这一句。
事实证明,秦琅除了会驭马,这御车之术也是不错,那马扬蹄了数次,都没能挣脱秦琅的桎梏,甚至还被调了头。
马嚼子不是个摆设,几番下来,那匹马吃尽了苦头,被调了头后,也没了力气,在原地喘着粗气,也不发狂了。
天地间安静了下来,唯有人与马时而轻重的喘息声。
危机解除,宁姝从人腰间抬起了头,看着再度恢复平静的周遭和不远处的料峭悬崖,不由得长舒了口气,惊魂未定道:“终于没事了……”
像是美人初醒时的第一声嘤咛,立即就引起了秦琅的注意。
少女经历了一番惊吓,面色如剔透白瓷,一双杏眸水汽盈盈,像是笼着一层雾气,往日似涂了胭脂的柔唇也失了血色,可见此番是真吓着了。
秦琅看着少女还没从先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做贼似地悄悄揽住了少女的肩头,用仿佛裹着蜜一般的语调安慰道:“对,没事了,别怕……”
秦琅甚至懊恼自己不是脱了玄甲过来的,要不然此番会体验到更多。
“姑娘,秦二公子,你们……”
大约是感受到危机解除了,车内的燕语连忙钻出来,面上的忧虑立即变作了震惊。
驭位上,秦家二公子一身英武的玄甲,正一手揽着自家姑娘的肩膀,眸光烫得吓人,偏又软的像水,牢牢将姑娘锁住……
而她们姑娘呢?
也出奇的很,竟小鸟依人地抱着秦二公子的腰身,还任由着秦二公子揽着,两人的身子可谓是密不可分,燕语只在家中撞见过互有情愫,忙里偷欢的小丫头与情郎这般。
燕语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可眼前发生的却让燕语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只轻飘飘唤了一声,便瞪着眼睛看着两人。
随着燕语这句话响起,两人双双都是一颤。
宁姝是方醒过神尴尬的,秦琅则是做贼心虚吓得。
宁姝慌忙间松开了手,带着些羞恼的意思推了秦琅一把,宁姝被本想着也不会将人推到哪去,但看着秦琅像个葫芦一样从车上滚下去,宁姝沉默了。
她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腕子,宁姝目光随着过去。
“用完了就丢,卸磨杀驴也不带这样的,你好狠的心!”
在地上又滚了一圈,正巧赶上他的战马乌曜过来,看着主人跌倒,担忧地过来蹭蹭。
秦琅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满腹怨气地控诉道,那神态语气,同身上威武的甲胄丝毫不搭,甚至是违和。
宁姝面上不显,但心里多少有些讪讪,毕竟先前人家救了她们主仆三人,自己确有些不道德了。
但嘴上依旧不饶他。
“一码归一码,谁让你不老实!”
梗着脖子,宁姝不愿服输,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生怕比秦琅矮了一截。
秦琅听这话,不怒反笑,慢悠悠地站起来,猛然跃上了车驾,目光居高临下。
秦琅虽年纪不大,但一副身子却是长得挺拔高大,一蹿上来,整个车子都晃了几下。
“干什么,莫不是还想推我一把?”
宁姝后退了半步,一手扶住了车壁,虽不晓得这家伙又抽什么风,但料定秦琅不敢对她怎样。
虽不想承认,宁姝这份底气依仗的就是秦琅对她的这份心思,尽管这是一份她拒绝了很久的心思。
也许正是因为秦琅这一份心思,宁姝心底总是有恃无恐。
这跟以往任何感觉都不同,倒有种……恃宠而骄的感觉。
忽然想到这个不合时宜的词,宁姝老脸一红,心里啐了几下。
秦琅这边,倒是笑得欢畅,动了脑筋回道:“我不过揽了你一下你就要怪我,那你怎么不说你挂在我身上的事,你那胳膊勒得我腰酸,岂不是也占了我的便宜?”
听秦琅搬出了这个,宁姝硬气不下去了,气势瞬间弱了一截。
“我那是情势所逼!”
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宁姝难免窘迫。
“呵呵……”
秦琅少有的长了几分底气,正要乘胜追击,刚笑完,才要说话,就被追上来的车夫黄叔打断了。
“菩萨保佑,姑娘安然无恙……”
有了外人来,秦琅连忙收住了攻势,开始替自己的马顺毛。
“黄叔可还有事,回去必得给黄叔请个跌打损伤的大夫瞧瞧才是。”
宁姝会想起先前黄叔从车上跌下去的一幕,忧心道。
看见自家姑娘安然无恙,黄叔现在满心都是轻快,那还记得自己摔的那两下,连忙摆手道:“无碍无碍,都是小伤,回去养养就好了,姑娘才是最要紧的。”
黄叔笑呵呵地将车驾前的马儿又安抚了一通,从宁姝不太情愿的话中得知是秦家二公子救了自家主子,不仅感激涕零地去道谢。
要知道,若是主子真有什么好歹,比如说坠了崖或者是被山匪掳走,就算是主家心善不计较,自己也会余生内疚的。
索性人都好好的,真是菩萨显灵。
正在几人说着话,又有马蹄声传来,听着便知是一大波,宁姝主仆几人又是一阵紧张。
“不用怕,是我爹派来剿匪的队伍。”
察觉到宁姝的紧张和惶恐,秦琅忍不住解释道。
宁姝目光瞥了一眼他身上的甲胄,恍然大悟道:“也是巧了。”
秦琅闻言,则在后头跟了句:“巧,也不巧。”
班师回朝的大军能遇上宁家是很巧,但自己可是专门为她过来的。
“什么意思?”
宁姝下意识问了句,得到的却只是少年的含笑不语,宁姝也就没兴趣和他打哑谜了。
车里还有个撞昏的,外面还有个跌伤了的黄叔,她们得尽快进了盛京城回家才是。
马蹄声近,不出意料是和秦琅一样身穿甲胄的将士,看到秦琅,连忙奔了过来。
“某说小将军怎么急不可耐,原来是一片怜香惜玉啊哈哈哈~”
袁将军是个爽利性子,来时也听了下属的一些闲言碎语,知道他们小将军同宁家姑娘认识,稍动一动心思,便猜到了些端倪。
先前听了任务还不理不睬,一听是宁家的,急吼吼就跑来了,袁将军也是男子,自然了看穿了秦二郎这副少年怀春的心思,忍不住出言打趣道。
平时莽虽莽,但一被外人打趣了,秦琅第一个脸红,反观宁姝瞧着尚且波澜不惊,秦琅很是难为情。
“袁将军已经将山匪处理完了?”
故意岔开话题,秦琅提起了正事。
效果很显著,袁将军立即正色了起来,道:“都解决了,山匪窝点也探查完毕了,遣人去了蒲州明府,想必他们不敢懈怠。”
宁姝本还想出口问问自己家那些护卫如何了,就看见不远处山道上,聂家兄弟带着一群护卫追了上来,瞧着都没受什么伤。
“多亏了这些军爷及时赶到,我们才没受什么伤,姑娘不必担心。”
宁姝这才放下了心,对着被称为袁将军的男子言谢,态度极其友善温婉。
“我还救了你呢,也没见你对我说一个谢字……”
秦琅将少女那笑看进眼里,满腹牢骚,小声嘀咕了一句。
恰巧,宁姝听见了,皮笑肉不笑地跟他道了一声谢,转身上了马车。
她今日在这里谢不谢不要紧,待回去了,爹爹和爷爷知晓了这事,定是要领着她去秦家亲自登门道谢的,到时且让他得意了。
夕阳西下,袁春看着他们小将军眼巴巴地望着宁家姑娘车驾离去的背影,心下只觉得好笑。
“既如此喜欢,小将军干脆追上去相送一程……”
少年回头,目光黯然,余晖在少年玄甲上洒下金色光晕,平添了几分落寞。
“她不喜欢,还是不去了。”
听着这般明显带着丧气的话语,元春挑了挑眉,大概知道了是个怎么回事。
郎有情,妾无意呗。
然这是个他欣赏的小辈,袁春出言鼓励道:“现在不喜欢不代表永远不喜欢,列女怕缠郎,小将军努把力。”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少年的心坎上,秦琅又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重新扬起了笑,道:“袁家伯伯此言有理,日后若成了,定请你喝喜酒……”
袁春听罢,面上立即染上了笑意,爽朗道:“那某就静候小将军佳音了!”
马蹄声哒哒作响,惊起片片飞鸟,打破了这片山林的寂静。
第82章 暴露
对高句丽一战, 大破敌军不说,还攻破了高句丽国都,大历此番可谓是大捷。
景宁帝圣心大悦,给此次出击高句丽的将士上上下下进行了封赏, 几乎是犒赏三军。
英国公本就是一等公爵, 封无可封, 加上国公爷也是个知进退的,只是朝大舅子要了些黄白之物, 其余坚决不受。
秦进与其父都是马上争得的功勋, 不知经历了多少战事,立了多少次军功, 若是此次都要封赏的话,那岂不得把大历的江山都封过来?
父子两都是知事明理的臣子, 爵位到了国公后再没受过任何封爵。
景宁帝也知自己这个妹夫的心性, 照例赐了些金银田产后, 便将目光放在了小外甥身上。
妹夫没法子再恩赏, 可还有外甥, 小外甥这回的战绩可是相当惹眼, 他看不见才是怪了。
同样是在盛京,宁姝自然也得知了秦琅那厮升官的消息。
从原本的七品亲卫被提拔为五品定远将军, 以尚未及冠的年纪正式服绯,其体面与光彩让人艳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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