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绮兰殿,叫了个宫人带她去东宫,宁姝正打量着春明湖旁绿茵茵的垂柳丝绦,就听见前方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声音喝了她一下。
宁姝随着那宫人一起抬头看去,见是秦琅这挨千刀的正负手而立,好似在笑,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
呵,原来是秦狗在狂吠,甚没礼貌。
宁姝看着宫人回头看她,一脸为难的模样,也不为难人家,轻声细语道:“还请在旁边稍等我一下。”
宫人自是应允,静候在一旁,垂眸敛目。
“叫姑奶奶作甚!”
秦琅口气不好,宁姝也不捧着他,语气带刺地回道。
这声姑奶奶一出,秦琅面色一变,险些又厥过去。
一旁的宫人头垂得更低了,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笑得。
“你倒是猖狂,还敢出现在爷面前……”
秦琅感受着掌心还扭得正欢的蚕,心里已经在脑补对方被吓哭的场景了。
“你是陛下的外甥,又不是陛下,你以为普天之下皆你家啊,我怎么就不能出现了?”
论吵架,宁姝可不觉得自己会输给秦琅。
不出意料,秦琅的笑脸没了,变作咬牙切齿的模样。
就在宁姝以为对方要继续满嘴喷粪时,却见秦琅笑了笑,踱步过来。
宁姝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她这家伙来者不善。
那夜她骂得很舒坦,但秦琅这个被骂的人就不一定了,说不定此刻看她落单,特意来报复她的。
瞅了瞅周围只有一个比她还弱小的小宫女,宁姝又看了眼脚边的春明湖,鬓边突突地跳。
不会是想把她丢湖里吧?
想到这个可能,宁姝有些急了。
以这人的混账程度,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做出这事,若秦琅真敢如此对她,那这贱人就是她一辈子的死敌!
“你想干什么,姑奶奶告诉你,这里是皇宫,我姑母,我爷爷都在这里,你要是敢乱来,我宁家也不是好惹的……”
宁姝生了一张如芙蕖般娇嫩灵秀的面庞,人发急之下,两颊染上薄红,眉目鲜活,摄人心魄。
秦琅目光流转在宁姝面上,面上不露马脚,但心里却叹这泼妇生了一张楚楚可怜、惯会骗人的相貌。
那一瞬间,就连他也差点动摇了报复的信念。
红颜祸水,老祖宗的话诚不欺他。
定了定心神,秦琅迎着少女戒备的目光一步步走过去,同时手中的蚕慢慢被捏在指腹,一切蓄势待发。
“我有个新鲜东西给你看。”
少年笑得诡异,宁姝心知不是什么好东西,脸一扭道:“我才不看,谁管你拿的什么劳什子!”
又被宁姝一刺,秦琅也不怒,仍是不急不徐地走向她。
宁姝眼神不错,瞧见他右手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但那东西太小,宁姝看不真切。
终于,当秦琅在她三步远的距离停下,将那白胖的、还在不停蠕动的蚕举到她面前时,宁姝瞳孔一震,紧接着吸了一口凉气,面色惊恐地倒退了好几步,若不是身侧正好有一颗柳树,宁姝怕是真要掉进池子里。
“秦琅,你找死!”
看着眼前捏着虫子捧腹大笑的少年,宁姝气得小脸铁青,恨不得上去扇他几个嘴巴子,但又惧于他手里的蚕宝宝,只能僵持着。
“哈哈,你也有害怕的东西,让你来招惹小爷我,今儿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吓她一次还不够,宁姝看着那混账捏着蚕就追过来,宁姝心头的恐惧和恶心达到了顶峰,嘴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转头就跑,也不在意什么淑女不淑女了。
像是有了诱饵一般,秦琅的兴奋点被诱到了一个至高点,他看着被自己吓得花容失色的少女,不仅没有停下,反而笑得一脸粲然地追了上去,嘴里还叫嚣着什么,不过此刻惊恐万分的宁姝是听不清的。
郁金色的披帛由于跑得太快坠在花草间,飘飘荡荡无人问津。
那个还等着带宁家姑娘去东宫的宫人面目呆滞地看着那对少年男女远去得背影,待反应过来,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秉着职责和善心,宫人没有离开,也跟着追了上去。
这滑稽的一幕,正巧被散步散到湖对岸的景宁帝一行人瞧在了眼里。
这支队伍里不仅有当今天子,还有刚刚从东宫出来的宁太傅宁季和太子元弘,带着呼啦啦一群内侍和宫女,本谈笑着,当听到对岸那一声短促的尖叫,都朝着对岸看了过去。
“父皇,那……那是琅表弟吗?”
看着对岸少年那一身惹眼又富贵的紫金玉带袍,太子元弘率先辨别了出来,一张苍白的脸诧异非常。
“大概……也许是的。”
景宁帝看着对岸明显在欺负姑娘的少年,脸色青了一瞬,丝毫不想承认那是他的亲亲外甥。
景宁帝生性简朴,太子以及诸皇子都效仿开来,因此能穿得这样花哨富贵在皇宫内撒野的,就只有他那个恣意欢脱的小外甥了。
虽知道二郎他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景宁帝也只觉得是少年轻狂罢了,况且这么多年也没做过什么丧天良的事,顶多给他惹点小祸,都是景宁帝能摆平的,景宁帝倒也愿意惯着秦琅。
却不想今日叫他瞧见了这小子欺负姑娘家。
今日能进宫的姑娘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亲蚕礼邀请的都是内外命妇,带来的女孩子们也是出自勋贵之家,如今就这样光天化日被这小子欺负,怕是明日参英国公府的折子都能堆满他的案头。
“那小姑娘,怎么有些眼熟……”
然就在这时,景宁帝一直闷不做声的老师在旁边嘀咕了一声,面色疑惑。
“快过去拦下他,这小崽子,天天给朕闯祸,看朕如何打他板子!”
景宁帝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佯装发怒,对着身边侍从下令道。
然还没等到侍者过去拦人,就看见姑娘跑向的那头来了人,一看身形气质景宁帝便知那是他的大外甥。
只见大外甥快步迎过去,将那姑娘护在身后,将两人的你追我赶阻了下来。
那姑娘也很是自然地躲在了来人身后,虽看不清面目,但不知怎的,景宁帝也能感受到那姑娘的滔天怒火。
景宁帝再不敢耽搁,带着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这厢,宁姝被秦琅拿着蚕追得肝胆欲裂,上气不接下气时,她瞧见了前面快速奔来的世子秦珏。
像是看见了救星,宁姝哇得一声借着秦珏伸过来的胳膊躲在了他身后,一张脸由于经过激烈地奔跑而通红一片,远远看去,可谓是灿若烟霞。
“阿琅,你在干什么!”
秦珏将人护在身后时,犹能听到姑娘家疲惫的喘息声,听起来甚是可怜。
第12章 惩罚
秦珏与弟弟一起长大,自然知晓弟弟不是那奸邪之辈,但就着眼前看到的情景,人家姑娘再在前面跑得花容失色,弟弟在后面猖狂地追着,若是外人来看,定会想岔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
看见兄长不知怎的迎面过来,宁家丫头像寻了靠山一般躲在了兄长后头,那般亲昵与自然,秦琅不知怎的,就想着将人再追二里地。
“我不来,由着你再发癫吗?”
作为兄长,秦珏说话一点也不客气,语气中带着些恨铁不成钢。
宁姝有了庇护她的人,终于歇了口气,恢复了些力气,越过身前的秦珏看着那笑意还未完全褪去的秦琅,心里气得要死。
“没事吧?”
回头瞧宁姝,秦琅面色温和了几分,担忧问道。
待看清宁家表妹的模样,秦珏眼中愧疚更甚了。
宁姝因着今日要进宫看爷爷,特地打扮了一下,梳了个漂亮的灵蛇髻,发髻顶端簪了一朵牡丹垂蕊的金丝玉珠花,又在两鬓簪了富丽贵气的花树钗,甚至还戴上了不经常戴的翠玉耳,换上了最喜欢的石榴裙,整个人精神极了,也美丽极了。
谁成想被秦琅这混账东西捉弄了一下,披帛也不知挂在了哪里,簪环也逶迤在地,头上拧得精神十足得灵蛇髻也松垮了起来,更别提鬓边落下的碎发了。
别提多失礼了。
这般模样,秦珏看得真切,都不知该怎么收拾自己这个弟弟了。
“有事,当然有事,大表哥一定要重重罚他才是!”
宁姝本就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性子,见有人为她主持公道,立即就跳出来告状了。
秦琅这厮,她一个姑娘家明着斗不过,秦珏身为兄长还治不了吗?
“你就仗着我哥在,刚刚怎么不敢那么嚣张?”
秦琅见宁姝又开始张牙舞爪地,又捏着蚕在宁姝眼前晃了晃,终于如愿又将人吓回去,面上露出得意的笑。
“秦琅!”
见到弟弟手中捏着的那条被折腾地半死不活的蚕,秦珏心里也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姑娘家多数都怕这个,想必是弟弟拿这东西吓唬得人家,好在不是最恶劣的情况。
被弟弟气到的同时,心下也悄悄松了口气。
然看着弟弟这死不悔改的模样,秦珏还是肃起了一张面容,决意管管这个顽劣的弟弟。
听到兄长为着宁家丫头连名带姓地斥他,秦琅面色不忿,刚要说话,耳畔便响起了熟悉又威严的声音……
“死小子,你最好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景宁帝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面上没了平日里见着外甥的笑,已然是一副沉沉的模样。
景宁帝身侧,宁太傅一张老脸比之更甚,整个人都是不善的。
就在刚才,老人家走得近了,终于认出那被秦家二郎追了半条湖的姑娘是他刚来盛京的孙女,宁太傅整个脸都垮了下来。
一边是自己的亲亲外甥,一边是自己的老师,景宁帝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水,心里叫苦不迭。
当太子元弘知晓被琅表弟追着跑的姑娘是太傅的孙女时,面上不显山露水,心里却笑开了花。
这个无法无天的表弟今日算是踢到铁板喽~
父皇最是敬爱这位老师,如今老师的孙女在眼皮子底下被外甥给欺负了,看父皇这回怎么偏宠他。
元弘与长平姑姑家这两位表弟关系不错,但仍受不住小表弟这不着调的性子,偶尔想着有人来管教一番,让他吃个鳖就好了,也让他见识见识。
如今眼前正是一个机会,元弘拭目以待。
听到又来了人,秦家两兄弟和宁姝都分神看过来,秦家兄弟一眼便看见了舅舅和身畔脸色黢黑的宁太傅,神色不受控制地变了变。
宁姝则是看见了救星。
“爷爷!”
宁姝虽在扬州长大,爹爹也不能擅自去京城看爷爷,但爷爷每年都会坐船回来瞧她们,宁姝自然认得出爷爷的模样。
本不是什么软弱的性子,但受了欺负,碰上亲人在场,宁姝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眼泪将落不落。
本来看见孙女被秦家那个混不吝欺负,宁太傅就一肚子气,孙女又一身狼狈要哭的模样,老人家火气上来了。
“陛下,秦家小子如此欺我孙女,还请陛下主持公道!”
老太傅接近古稀的年纪,满脸愤慨地就要行大礼,景宁帝见老师这般,吓得赶紧将人半道扶起来,顺势给了外甥一脚,众目睽睽之下,这位甚是得陛下宠爱的秦二郎挨了一屁股踹,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手里捏着的蚕也滚在了草地上,半死不活地扭着,看起来十分滑稽。
“臭小子,都能欺负人家姑娘了,明日又想干什么!”
景宁帝踢完,总算看见老师脸色和缓一些了,他心里那个火大,对着外甥斥道。
他虽宠着二郎,但也不能将人宠坏了才是,该打的时候不能手软。
“舅舅……”
被舅舅这一脚踢得愣住了,秦琅像个呆头鹅一般坐在地上,一张俊俏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咳……”
这一瞬间,宁姝仿佛什么气都消了,躲在秦珏身后,不自觉溢出了笑,自知情况不对,赶紧干咳了两声掩饰了过去。
“参见陛下。”
一身赭黄色绣着龙纹的衣袍,又能说给这秦贱人一脚就给一脚,在这皇宫中,除了陛下再没旁人了,宁姝自然不敢怠慢天子,忙不迭上前行了一个颔首礼问安。
“宁丫头唤我伯伯便可,不必多礼,今日伯伯给你做主狠狠罚了这小子。”
本来就理亏,又瞅见人家姑娘被搞成这狼狈模样,景宁帝也不偏袒自己外甥了。
“丫头,快来爷爷这里。”
见孙女还躲在秦家大郎身后,宁太傅胡子抖了抖,伸手唤道。
他这个孙女,每次回去最是嘴甜讨喜,今日被欺负了,一定害怕极了,他一定要替孙女讨回公道!
宁季眼光如刀,统统甩在秦二郎身上,若不是顾及着多年文人的礼仪教养,他定要冲过去也给这小子一脚。
“爷爷。”
光顾着偷笑,宁姝反应过来自己还躲在秦珏身后,听爷爷唤自己,忙奔了过去。
过去才发现,不只有陛下,还有一个穿着黄袍,看起来病歪歪但矜贵儒雅的青年在那,宁姝心中猜出了这人是谁,连忙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太子是个很温和的人,听宁姝问安,朝她笑了笑,和气安慰道:“宁家妹妹受惊了,等会让宫人带妹妹回去梳洗一下。”
没有丝毫的锋利之气,太子元弘的姿态是宁姝见过的最平易近人的皇家贵胄。
“多谢太子关怀。”
宁姝顶着歪歪扭扭的灵蛇髻,想起还有秦琅,宁姝冷眼瞧去。
少年愣完,意识到了自己这回撞了霉运,丧着脸从地上站起来,用来吓宁姝的蚕宝宝也不知扭进了哪片叶子底下,秦琅也没心思管了。
“舅舅,我只是拿虫子吓吓她,没欺负她……”
当着人家长辈的面,秦琅气焰也去了五分,灰头土脸地嗫喏道。
“你这臭小子,这还不叫欺负!”
景宁帝闻言,抬手作势就要揍人,嘴里骂骂咧咧着,然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好在不是占人家姑娘便宜的奸邪之事,是不幸中的万幸。
“舅舅我错了,你罚我吧。”
秦琅看着虎视眈眈的宁家祖孙,舅舅怕是也没法偏袒他了,秦琅权当是今日运道不好,认下了这个罚,不作挣扎了。
众人见秦琅乖乖认罚,都觉得安生了。
尤其是秦珏这个兄长,生怕这小子倔劲上来犯了浑,连舅舅的话也不听,那便糟糕了。
景宁帝见外甥乖觉,满意地哼了声,打量了老师仍旧阴沉的面色,咬牙定了个罚。
“那便笞三十。”
景宁帝话一出,太子率先挑了挑眉。
这回父皇对表弟下手不轻啊!笞三十,就算幸运没伤筋动骨,也得在床上躺好几天了,这大概是表弟在父皇这受过最重的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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