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牙签,看到站在外面的袁建国和村民时,眼睛里并没有太多情绪,甚至还无视了村民们的惊讶和鄙夷。
厕所是公共的,每一层有两个,东边的是给女同志的,西边的是给男同志的。
六楼的宿舍应该是没有女同志,男人出来后,径直就走向了距离最近的东边的厕所。
袁奕顺着敞开门朝里面看去,只能用满目狼藉来形容:地上满是瓜子皮和花生壳,墙角还放了几个空的酒瓶,一本语文书被胡乱地丢在一角,上面还压着一只臭拖鞋……
房间里的三个人朝外面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继续码着桌子上的麻将牌。
过了一会,上完厕所的男人提着裤子就走了回来,右手扯着裤腰带,完全不顾及在场的袁奕和杨丽她们的目光。
“嘭!”
再次把门关上,里面很快就又响起了麻将牌的声音。
袁奕跟老爹对视了一眼,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怪不得六楼的走廊一个人都没,原来是受不了屋里的那些人啊。
等等,他们不是来考学的吗?在宿舍楼里打麻将,真的合适吗?
里面的声音很吵,隔着一道门都能听得清楚。可惜宿舍楼里没有别的地方了,唉!没办法,大家只能忍忍了……
杨远山走后,大家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后便继续开始复习。
都说邪不压正,本以为只要静下心学习,就不会被屋里的腌臜声影响,可大家还是太低估了那些污言秽语的影响力。
“去你的!老子说了吃,你还碰啥?”
“你自己说话声音小,能怪谁?”
“一对六!”
“等会等会!我一对圈!”
“我这床有点低啊,咋回事?”
“你拿本书垫垫不就行了?事儿这么多呢。”
六楼的几间宿舍没有一间是安生的,趁着大家学习的功夫,杨丽绕着走廊听了一圈,差不多把每间宿舍的情况都摸了个清楚。
他们都是在城里砖厂上班的工人,家世还挺不错的,工作也是家里人不久之前给安排的。
从小在城里长大的他们,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忽然要让他们上班干活,一时间谁都接受不了。
正好赶上了年底高考,厂里下了通知,报名高考的工人能有一个礼拜的假期,于是他们一商量就集体决定参加高考,早早来宿舍楼占了位置。
包吃包住,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的,可不比在工厂上班好多了?
来参加考试的其他考生也跟看门大爷反映过,说六楼的考生不学习,整日喝酒打牌影响到了其他人。
但大爷也表示很无奈,毕竟他们也是正经报了名的,是有准考证的,他也没有权力把他们给赶出去。
惹不起但躲得起,为了不被他们影响,其他的考生都住了别的楼层,任由他们在六楼随便闹。
“好烦啊,他们吵得我头疼,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贾玉秀揉了揉太阳穴,烦躁地朝紧闭的宿舍门戳了一眼。
一想到这几首古诗还没有背得滚瓜烂熟,她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看到贾玉秀委屈的样子,程功的心也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别说是贾玉秀了,其他人也被吵得静不下心来。
平常在村里学习时,大家半个小时能看十几页的书,现在都快一个小时了,一页书还没翻过去呢。
也只有袁奕他们父女俩能够静得下心,任凭里面东南西北风喊个不停,也阻止不了他们学习之乎者也的心。
程功再也忍受不住了,攥了攥拳头,从地上站了起来。
“嘭嘭嘭!”
听他用力地敲着门,一时间,所有人眼神中的希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程功:“同志,开一下门好吗?”
没过多久,门再一次被打开。
男人上下打量了程功一番,不耐烦地问道:“咋了?有事?”
程功的个子比男人高出了小半头,尽管对他多有不满,但开口时还是保持着些许礼貌:“你们打牌的声音可以小一点吗?马上快考试了,这样会影响到我们学习。”
男人哼了一声,“你们学你们的,我们玩我们的,互不影响,有什么打扰的?”
“但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屋里另外几个男人也走到了门口,态度更加嚣张,“别那么多事儿,拉不出shi怪地球没有吸引力,不想学就是不想学,跟我们有啥关系?”
“就是,我们就是打个牌而已,是抓住你的手?还是捂住你的眼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旁边几个屋里的人也纷纷出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这又不是你家的地方,管得这么宽?”
“怎么着,这么多人都没见说话,就你话多。”
“我看这大叔就学得挺认真的,也没影响到他啊,同志,你是不是故意想找事啊?!”
见程功被他们欺负,其他的知青纷纷站了起来。
都是在田里历练过几年的,也算是半个庄稼人,真要动起手来,他们完全不带怕的。
“打牌还有理了?这是宿舍!不是棋牌室!”
“你们要干嘛?是想要动手吗?”
“来啊,过两招,谁输谁就离开宿舍楼,敢吗?”
走廊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谁都不肯退让半分。
都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三言两语的就要动手打架。这边有人刚说过招,那一边屋里的人就抄起了地上的啤酒瓶子。
“停停停!大家先别吵了!”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袁奕赶紧起来阻止他们道:“不过是小事一件,别把事情闹得这么僵啊,各退一步,可以吗?”
见说话的是个小姑娘,男人的火气这才减少了些许,“退?你说说怎么个退法?”
袁奕走到程功跟前,替他挡住了那人眼神里的怒火,一双弯弯的眼睛满是笑意,让人很难再发脾气。
“这件事是我们不对了,你说得对,毕竟是公共的地方,大家干什么都行。”
众人:???
听袁奕说的这番话,大家心里的怒火“蹭蹭”地往上涨。
这算是什么话?哪有胳膊肘往外拐,帮外人说话的?
“袁……”
杨丽走了过来,刚要说话,就被袁奕的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
她这是……话里有话啊。
袁奕继续陪着笑脸,哄着他们回去:“快回去打牌吧,不好意思啊,打扰到你们了。”
袁奕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听,哄得男人们瞬间就消了气。
斜着眼瞧了程功一眼,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房间,“呵,还是小姑娘懂事。”
“嘭!”
男人用力地关上了房门,那一声响震得整个走廊都在微微颤抖。
知青们纷纷围了上来,没看懂刚才袁奕的那番操作。
“袁奕,你这是啥意思?你怎么还帮着别人说话?”
“就是啊,分明就是他们的错,你怎么还反过来责怪程功啊。”
“怕他们干啥,大不了就打一架,谁输谁是孙子!”
贾玉秀的眼眶已经湿了,汹涌的眼泪分分钟要夺眶而出,“奕,你这样帮着他们,咱们还怎么学习啊?”
袁奕可以不受他们的影响,但是其他人做不到啊。
帮着那些混混说话,难不成是害怕动起手来伤到自己不成?但在平常,袁奕向来是路见不平一声吼,不可能是个胆怯的人。
今天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先别急着哭,袁奕不是这样意思。”袁建国放下了手里的书,替袁奕向他们解释道。
大家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学习,难免心情急躁,再被这些不学无术的混混一激,自然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打架是不怕,但……咱们来这儿是干嘛的?”
袁奕一句话就把他们的火给压了下去,“要是受了伤住院,考试怎么办?大学还上不上了?还回不回城里了?”
来城里是来参加考试的,要是真动起手来受了伤,对他们那些混混来说没什么影响,可对知青来说,却是要影响一辈子的。
因为一时冲动就毁了自己的生活?那可不是个划算的买卖。
袁建国扭头瞥了眼那些紧闭的房门,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就住在城里,就算真打赢了,他们叫点人来,吃亏的还是咱们自己。”
说到底,还是不能为了逞一时之快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较劲。
听他们解释了一番后,大家都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可听着房间里传出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吵闹,心里偏偏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贾玉秀耷拉着一双柳叶眉,完全提不起学习的兴致了,“怎么办,再过几天就考试了,难不成这几天一个字都不看吗?”
杨丽朝宿舍门啐了一口,眼睛一转,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他们不是爱喝酒吗?等我晚上给他们下点泻药,看他们还有力气打麻将!”
“别瞎说,”袁奕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转过身又来安慰贾玉秀,“别哭了,眼睛肿了的话,看书可就带重影儿了。”
袁奕伸手替她擦着眼泪,安慰她道:“要不咱们一起背书吧,俗话说得好:阅读便于思索,朗读便于记忆,背书背出声来记得也快,这样就听不到他们打牌的声音了。”
男知青的眼里闪过了一道光芒,“这倒是个好主意!”
被袁奕这么一提,大家纷纷拿起了抄写的高中语文书。
一起学习是个好法子,大家携手并肩,在学习的道路上一定能走得更远。
再说了,既然不能自己复习公式,熟悉一下文言文也能再加强记忆。
袁奕翻开了语文课本,余光看了眼紧闭的宿舍门,下意识地提高了说话的声音:“那咱们就从《劝学》开始吧?”
“好!”众人异口同声。
十分钟后……
六楼的宿舍门再次不约而同地打开。
“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1]”
这一开门,洪亮的朗读声一下子放大了好几倍,字正腔圆的声音差点把他们震晕过去。
受不了,再也受不了!
男人拍了拍袁奕的肩膀,五官恨不能拧成一团麻花,“你们能声音小点吗?背个书而已,用得着这么大声?”
过去的十分钟,对他们而言绝对是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十分钟。
本以为搬砖是最折磨人的活儿,怎么也没想到,听人背书更加难以忍受。
对于他们这种没什么文化的人来说,听人背书,无异于孙猴子听到了紧箍咒。
别说打牌了,就算睡觉都睡不着,磕个瓜子也忍不住跟着他们背书的频率。
难顶啊……
袁奕还是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笑,回道:“这是宿舍,是公共区域,背书难道不可以吗?”
男人如芒在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们背书的声音太大了,我们根本没办法好好打麻将。”
这时候,大家纷纷转过身来。
“你们打你们的牌,我们背我们的书,互不干扰。”
“就是啊,我们就是背书而已,我们是捂着你的眼不让看牌?还是抓着你的手不让摸牌了?”
“真新鲜,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打不了牌,怪人家背书的。”
刚才他们怼的话,全被知青们一字不落地怼了回去,抑扬顿挫的语气,无形中把杀伤力拉到了最大。
比起撸起袖子打一架,看着他们脸上又青又绿的表情,明显更加解气!
袁奕走近了两步,脸上的笑容越是灿烂,男人心里的滋味就越是憋屈。
“大哥,你打麻将我们都没说啥,现在我们为了考试背书,也没做错什么吧?”
“你……”
男人嘴角抽搐,想不出一个字来反驳她,硬是把自己憋出了内伤。
好嘛,长这么大,他还真是头一次吃哑巴亏,而且还是因为他最讨厌的学习?!
见他被怼得哑口无言,袁奕得意地转过身去,对大家说道:“咱们努努力,背完了语文书,再一起把数学公式熟悉一遍,晚上睡觉前再背背政治。”
众人点点头:“好!”
男人:???
啥?就连晚上睡觉都不能消停?
听到袁奕的话,男人差点给她跪在地上磕两个头:姐,知错了,求求你放一条生路,别再背课文了!
——
经过几天的“相处”,袁奕知道了那天和自己吵架的男人名叫雷鸣,家里比较有钱,所以其他人都很听他的话。
同样的,雷鸣也知道了袁奕的名字。从这几天的观察看来,在这群考学的人里,她应该是学习最好的人。
那天的一战之后,本以为双方会事成水火,还要再起几次冲突甚至大打一架才算完。
可每一次雷鸣他们找茬,都被袁奕化解于无形,如同硬拳捶在了棉花上,怎么都打不起来:
晚上背书的声音太大影响休息?
好,大家晚上做练习,用快速的翻书声折磨你。
用卫生间的人太多,走廊里飘出异味?
行,抄起小锅小炉做点美味,勾出你肚子里的馋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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