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早上煮好的。
担心袁奕路上没有吃东西,这才揣在兜里等她回来后赶紧吃了,补补体力。
“你们这些知识分子都积极,就我最落后。”
被她这么一说,袁奕才发现,来村口迎接的人群里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袁奕和袁建国走后,知青们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远安村。
受了袁奕的影响,他们不单单是拥有梦想的有志青年,更是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联系在一起的爱国青年。
有的去了乡里新建的小学任教,有的去了城里的规划部献计献力,还有的回了家乡,将这几年几个月的所学传授给了老乡……
在大学开学前的这几个月,大家都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丰富起来,用有限的时间、有限的能力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只有贾玉秀和程功还在远安村,村长办公室里,属于袁建国的椅子一直是他们俩坐着,他的责任和义务,也由他们俩人担着。
“既然袁叔和袁奕都回来了,晚上咱们去看电影吧?”程功提议道。
新年后,乡里经常安排露天电影给附近各个村的村民观看。
在晒谷场上找一处空地,往泥地里插两根竹竿、绑上一块白色的幕布,然后再找一个好的位置摆上放电影的机器,便可以开始了。
程功平日里除了帮杨远山处理村里的事儿,也会想方设法地丰富村民的生活。
办晚会、听广播、带着村民们去看电影,哪怕大家过着紧巴巴的苦日子,也能体会到一丝甜蜜蜜的快乐。
贾玉秀跟着说道:“是啊,放映队就在燕家庄呢,今晚放的是《英雄儿女》。”
袁奕:“好啊。”
《英雄儿女》讲述了抗mei援chao时期,志愿军战士王成阵亡后,他的妹妹王芳在政委王文清的帮助下坚持战斗,最终和养父王复标,亲生父亲王文清在chao鲜战场上团圆的故事[1]。
同样讲述的是父女的故事,袁建国他们父女俩又正好回来,勉强也算得上是应景。
晚上吃完饭后,大家拎着小板凳、揣着瓜子走了好几公里,终于到了燕家庄。
他们来得还算早,在前排找了个好位置坐下,等了好大一晌,其他村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到了村口。
偌大的晒谷场上挤满了人,大家不吵不闹,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一块白色幕布上。
看电影的乐趣来之不易,大家都很珍惜。
电影开始了,袁奕和杨丽看得津津有味,手里的瓜子不一会就吃完了。
袁奕正想拿起杯子喝口水,扭头一看,才发现老爹并没有在位置上。
他人去哪了?
“你回去看电影吧,我在这儿眯一会就行。”
晒谷场外,杨远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嘴里含着一块薄荷味的糖,刚才还一团浆糊的大脑逐渐清醒了些。
袁建国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利用系统为他检测了一番,确定他身体没事这才放心。
刚才真是把他吓坏了,还以为他晕倒了。
幸好,只是因为太累了,才会坐着睡着。
袁建国:“这几个月真是辛苦你了。”
“客气啥,”杨远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灌进嘴里的风与薄荷的清凉融合在一起,夏日的燥热瞬间就少了大半,“年龄大了就是容易累,其实没啥事。”
杨远山正值壮年,尽管还不到五十岁,但长期的操劳让他的身子骨和六七十的老汉差不多。
村里的事情千头万绪,他一个人处理不过来,这几个月,多亏了有程功帮衬他才能减轻些压力。
如今程功要去上大学了,袁建国也要去上学,以后,村里的重担不得不靠他一个人担着。
短短几个月不见,他的眼角就多了十几条细纹,不知道等自己离开后,他一个人还能撑多久……
袁建国的心口隐隐作痛。
耳边有个声音渴求他留下来,让他带领村民过上好日子;但另一个声音却让他去上大学,跟着陆必清先生研究水稻,造福全国的人民。
身为村长,他应该为村民的未来负责,但身为华国的子孙,他也应该为全国的老百姓考虑。
芝麻和西瓜,他两个都想要。
“要不我留下……”
“嘿,可别瞎胡说啊!”袁建国话还没说完,就被杨远山打断了。
一听到他说出“留下”两个字,杨远山立刻就精神了,赶紧直起身来阻止他道:“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你敢不去上试试?我同意,村里人也不同意。”
袁建国考上大学那可是喜事一桩,要是能跟着陆必清先生学点真本事,研究出更好的水稻,那更是造福全国人民的大好事。
杨远山相信,凭他现在的本事,留下来肯定能带着村民过上好日子。
但他如果放他走,说不定全国人民也能过上好日子。
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再说了,他本也不是远安村的人,没必要为了村子惦记那么多。
这时候,就应该自私点才对。
杨远山醒了醒神,继续说:“你就放心上学去,村里的事我一个人处理得来,用不着担心。”
不用袁建国做决定,杨远山已经替他决定了。
“我有点渴了,帮我把水杯拿来吧。”杨远山转移话题道。
袁建国长长地叹了口气:“行,那你等我会。”
回晒谷场的路上,袁建国和出来找他的袁奕碰了个正着。
看着老爹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用多说,也能猜到他心里装着事儿。
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袁建国语重心长道:“咱们这一走,估计以后就没什么机会能回来了。你说,村民的生活能好起来吗?”
袁奕仰望着头顶的那一轮明月,思索了片刻,说:“大家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知道老爹心里在想什么。
别说是他了,就连自己对远安村的村民也有了感情,也希望带领村民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但她更清楚,既然选择了建设祖国的大路,就应该以大局为重,让更多的人过上温饱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路过一处谷堆时,忽然从其中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决定了吗?”
是贾玉秀的声音。
“嗯,决定了。”
另一个说话的人是程功。
他们没有跟大家一起看电影,而是享受着难得的二人时光。
躺在柔软的谷堆上,两个人手牵着手,望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你一言我一语地畅想着他们的未来。
“福北省好大学挺多的,留下来也没什么不好,”程功枕在手臂上,风轻云淡地说着,“等毕业了就回到远安村,帮着大伙儿一起过上好日子,然后再生两个孩子,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听到孩子两个字,贾玉秀的脸上泛起了两块绯红。
她悄悄看向身边的这个男人,眼神里满是如水的温柔。
曾经在城里时,她从那些同龄人的口中听到过不少远大的志向:当航天工程师、成为出色的大老板、当个文艺的作家……
但她还是更喜欢安逸的小日子,不需要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业,平平淡淡的幸福才更适合自己。
“你呢?”程功反问道。
贾玉秀眨着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也说了自己对未来生活的畅想:“我想当一名老师,毕业后就回远安村来,教孩子们读书认字,再多教出几个大学生来。”
她喜欢远安村的生活,喜欢远安村的一切。
她想要走出去看一看美好的世界,更想把所见到的美好再带回到这个小村子。
“我们报同一所大学好吗?”
“好啊。”
“那毕业后,我们就一起留下来,带着村民一起过上好日子。”
“嗯!你教数学,我教英语。”
“不回城里,你会不会觉得日子很苦?”
“不会啊,只要有你在,再难的日子也是甜。”
……
听着他们的对话,袁奕与老爹相视一笑,默默地从他们的二人世界中离开。
远安村未来有他们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路上,袁奕想起了这本《七零美好小生活》最后的结局:男主程功和女主贾玉秀在远安村过上了幸福甜蜜的日子。
或许她和老爹就应该像书里的安排一样离开远安村。
他们在远安村的戏份已经结束了,只有去了外面更广阔的天地,才能书写自己全新的篇章。
他们不属于七零美好的小生活,而是应该投入到七零建设祖国的大时代!
——
大学终于要开学了。
送别的那天,远安村的所有村民都到村口去送。
晒的豆腐干、腌的糖蒜还有各种耐放的干粮,大大小小装了好几包让袁奕他们带上。
拖拉机坐不下这么多人,要不所有人都得跟着杨远山他们送到城里的火车站不可。
“别送了,过年他们还回来哩,”杨远山朝着大伙挥了挥手,“走得再远,大家的心都在一处,搁不住哭。”
坐在拖拉机上,袁建国怕自己绷不住哭出声,只是看着前方的路。
村里的孩子们小腿扑腾得飞快,跟着拖拉机一直跑,年龄小的孩子更是哇哇大哭。
“姐姐,姐姐你要好好的!”
周小军和杨丽跑在最前面,这也是袁奕第一次看到杨丽泪奔。
杨丽爱面子,从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但今天,她却用眼泪送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们。
坐在拖拉机上的袁奕也朝着他们挥手告别,直到消失在山路的尽头,大家还能听到她留在风中的声音:
“再见了,后会有期……”
1978年夏,京北市迎来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
这一年,华国有570万考生踏进了封闭十年的高考考场,在这场靠着笔杆子的竞争中,仅有27万人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这一年,华国的人才培养重新步入了健康发展的轨道,而他们便是这条道路上的第一批天之骄子。
青华大学,华国最顶尖的学府之一,每一间挤满了学生的教室,都是为祖国培养栋梁的温床。
“袁奕?”
在教室里,袁奕再次看到了那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白芹!
高考考场上和自己在同一个考场的土家族姑娘。
几个月没见,她似乎又瘦了一些,不过眼睛里的光芒更加有神了。
白芹坐在她后面那一排,其实一早她就觉得袁奕眼熟,只是一直不敢确定。
记忆里,袁奕长得白净还梳了两条麻花辫,水灵灵的模样很是讨人喜欢,可如今她换了一头干练的短发,皮肤黑了、身材也瘦了,要不是看到她在书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她都不敢认。
不过照她说,袁奕现在的样子反而比之前更好看了。
袁奕问道:“真巧,你也报了水利工程啊。”
“嗯。”白芹点点头。
能在同一个考场考进同一所大学,还报了同一个专业……别说了,这就是天赐的缘分啊!
“叮叮叮!”
随着一串急促的铃声,大学的第一堂课开始了。
陈冬梅拿着一册书,昂首阔步地走进了教室。
一时间,掌声雷动。
站在讲台上,望着台下那一双双渴求着知识的目光,陈冬梅上前一步,道:“很高兴大家能够报考水利工程专业,在国家最需要你们的时候,贡献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水利工程专业隶属工学院,和全国各地的大学一样,不仅学生的男女比例失衡,陈冬梅也是工学院上上下下唯一的一位女教授。
但在大家的眼里,她的气场和威严丝毫不弱于学院里的其他教授。
提起陈冬梅这个名字,大家或许会觉得陌生,但要提起当今有名的水利工程师,不论哪一个都是在她手下求教过多年的学生。
陈冬梅曾经参与过不少重大水利工程的设计工作:
1952年,景江分洪工程正式动工兴建;1957年,凰河干流兴建的第一座大型水利枢纽工程,凰河大坝正式开工;1958年的淡江口水利枢纽是60年代华国最壮观的水利工程;同年的李家峡水电站更是我国自己设计、自己施工、自己建造的大型水电工程……[2]
这些工程的背后,都能多多少少看到陈冬梅的身影。
年过五十的她早就到了退休的年纪,但想到国家的水利工程还需要添砖加瓦,她这把老骨头还是能再出一份力的。
未来的工程她不能亲自上了,但总要有人能够替她挑起这个担子才是。
“我们的工作或许会很枯燥,要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去跟同一片水土打交道。但是,那些冷冰冰的建筑却能够在水里屹立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而在那一方水土上长大的子子孙孙,也都能感受到你们曾付出的一腔热血。”
华夏子孙,从小吃着凰河、常江的水长大,几千年的文化中少不得一个“水”字。
可如今,早已过了靠天吃饭的时代,不仅要“利水”,更应该要“驭水”。
只有利用好大自然给予的恩赐,利用好祖国的水源,才能推动祖国迈向更高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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