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赖一辈子吗,那种人家,他们想对你好时便对你好,不对你好时你又知道是怎样一番景象?”
“那你不会趁他们对你好的时候,多捞点钱再走吗,蒋怜,早早退场可不是你的作风。”
“人是会变的,我早就不是当年在江南那个蒋怜了,”蒋怜望着身后整条繁华的街道,又道,“这京城太大,太繁华,花样太多,太诡奇了,我驾驭不了,也倦了,所以,回去了。”
她说着,便要登上马车。
“等等!”穆松拉住她的手腕,“什么京城太大太繁华你驾驭不了,蒋怜,我当觉着你在这游刃有余如鱼得水得很!你到底为何非要离开?是那陆衡清打骂你冷落你了?”
“没有。”蒋怜只道。
“那是怎么回事?平日遇着这等好事,你怎么会现在收手……莫不是像人家戏本子里讲的,你真喜欢他,怕被他伤了感情,才要离开?”
“不是!”蒋怜大叫。
“蒋怜,你若真是这样,便是滑天下之大稽的蠢货!”穆松也叫道,“那些王公贵族哪个有真感情,你那种戏本子也没少看吧,越是身居高位之人越是虚伪狠辣,你从他们身上搞钱就够了,你喜欢什么啊喜欢!”
“我不喜欢!”蒋怜说着,一脚朝穆松踹过去,“别挡我的路!”
说完,蒋怜一下上了马车,驾车而去。
车轮卷起一方尘土,穆松从地上坐起来,呛得想咳嗽,却又忘记了。
他呆呆望着蒋怜马车离开的方向,嘴上不解喃喃。
“你若不喜欢,那走什么走啊……”
……
蒋怜一路驾车狂奔,心中只想着自己的路线,何时出京城,何时到邻县,何时转船下江南。
但还没出京城,她又被人拦住了。
“停车。”
马车正跑着,一个人驾马狂追,很快超过了她,将那匹黑色骏马横在她车前,逼停了她。
是祁宣。
“蒋怜,你走什么?”祁宣还在马上,一脸严肃。
“让开。”蒋怜只道。
祁宣又道:“你不好好在灵云寺待着,今日驾着这马车,是想离开京城?”
“你让开。”蒋怜又道。
“你在生气。”祁宣看着她。
蒋怜冷笑:“我生气也生不到祁大人头上啊,祁大人帮我想尽解病之法,又送我上灵云寺,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那你为何要独自下山?”祁宣又问。
“想下便下喽。”蒋怜只道。
祁宣看着她,忽然起身一蹬,借着黑马的力,纵身一跃到了蒋怜的马车上。
“你干什么!”蒋怜下了一跳,本来坐在车前,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蒋怜,”祁宣坐在她对面,凑得很近,低声道,“你生气,是不是因那我只要你做外室的缘故?”
蒋怜冷着脸:“祁大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在我这么一个良家女子前公然说这些不敬之词是要作何,耍流氓么。”
“良家女子?”祁宣笑了,“蒋怜,你还当真是这么想自己的啊。”
蒋怜盯着他。
“你别闹了,回去吧,回灵云寺,我们先治病,再说别的。”祁宣说着,就要过去拉她。
“别动我!”蒋怜马上躲开,“祁宣,你走不走,你不走我便驾这马车,有种你和我这不良女子一起离开京城啊!”
“蒋怜,”祁宣眼里是淡淡笑意,“你走不了的,这周围都是我的人。”
他说完,蒋怜往四处一瞧,这才发现祁宣的属下已经将她的马车围住,在那圈带刀的下属之外,还有许多看热闹的寻常百姓。
“祁宣,你有完没完?”
“蒋怜,求我带你去灵云寺的是你,说不会反悔的也是你,”祁宣坐在车头,随意将一条腿屈起,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腮,修长的手指轻敲着脸颊,一副悠悠打量她的模样,“其实你想做妾,此事也未必是不能商量。”
“我做你的祖奶奶!”蒋怜看见她这模样,心里的屈辱瞬间爆发了。
她是疯了,她是知道真相以后太不能认同内心真实的自己了,她是太想马上离开陆衡清了,所以病急乱投医,现在想来都觉得荒谬,她竟然真的会答应祁宣跟他在一起,还去什么灵云山上治病,更令人可笑的是,她已经问过祁宣,知道他不娶她,竟然还奢望她能做妾。
蒋怜想到这里,恨不得捅自己几刀。
是那天病痛袭来,她头脑昏沉,才说了那些荤话。
她不可能是那样。
即使她看清在现在这个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即使她知道,自己又因为出身染病,又是女子中的最下等,那她也不愿委屈自己,也不愿退让分毫,若是这人间真待她不公,她宁愿死也不愿苟活,所以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做妾呢!
何况是求着祁宣这样一个,本就心里没对她认真分毫,也跟其余男人一样,只想玩弄她的花花公子,让他施舍她一个妾位呢。
但最难受的是,即便其实她当时也知道事实如此,她却也有那么一刻抱过希望,她真的希望祁宣可以答应她,真的觉得只要别动真感情,那这辈子给面前这个男人做妾也不是为一个好的选择了。
蒋怜想到这里,眼睛都愤恨得泛红。
一瞬间,所有屈辱,悔恨,痛苦的情绪都疯狂涌了上来。
祁宣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又调笑道:“蒋怜,你不会又要哭了吧,别啊,我知道其实你内心脆弱,也想找个人依靠,所以我不也跟你保证了么,跟着我保你衣食无忧,这还不够么。”
“你给我滚下去。”蒋怜抬起眼来。
“别啊,我都说了,你想做妾,我们可以商量。”
“滚下去!”蒋怜又叫一声。
“蒋怜,别生气了,你知我虽喜欢你,也是有限度的,你要温柔一点。”
“祁宣,”蒋怜冷眼盯着他,“你不滚,是么。”
“蒋怜,我说了,你温柔点……”
祁宣话还没说完,忽然顿住。
一股钻心的痛,已经袭上他的左肩。
他低头,看到一把匕首,深深插进了他的肩下,离心脏上几寸的位置。
深红的鲜血一下顺着刀刃流了下来。
祁宣怔怔地将目光转向蒋怜。
蒋怜依旧红着眼,声音低沉:
“祁宣,我告诉你,我蒋灵思虽然出身低贱,让你们都看不起,但我也有自尊。”
“往后你再来骚扰我,我敢保证,你付出的代价,会比今天还要惨重。”
蒋怜说完,毫不留情一下将匕首拔了出来。
瞬间,祁宣的左肩血流不止。
“祁大人受伤了!这女子行刺大人!快点拿下!”祁宣的手下看到这一幕也是愣住,而后迅速反应过来。
祁宣唇色苍白,手一挥,只道:“退下。”
他捂着伤口,盯着蒋怜,神色惊讶中带着复杂。
“滚下去。”蒋怜又对他道。
祁宣眼神依旧盯着她,身体却终于动了,他慢慢地转头,下了马车。
“驾!”他一走,蒋怜便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追!”祁宣的下属连忙要赶上前去。
“不必了,”祁宣盯着蒋怜离开的方向,目光沉沉,“让她走。”
第58章 逃离(5)
蒋怜终于离开了京城。
一路上舟车劳顿, 蒋怜终于来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故乡,扬州。
她出生在扬州,七岁没走丢前, 也待在扬州。
扬州有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扬州城里有她家一处院子,小时候爹爹下职回家会给她带特别好吃的甜糕, 母亲经常抱着她, 亲吻她,陪她玩小老虎, 给她梳小辫子, 抓小蝴蝶。
父母是老来得子,家中只她一个孩子, 真像掌中明月一般疼爱着她。
蒋怜那时记得,扬州城内逢人见她便说生得可爱又漂亮, 父母最得意的事, 也是他们的小女儿生得真貌美如花。
可后来谁想到, 这美貌有时也是害人的东西。
被拐去金陵桃花楼的日子, 让她这辈子对这个人间再无半点好感。
也就是那些日子,让她失去了对这个世界全部信任。
蒋怜坐在客栈房间内,推开窗子, 夏日炎炎,外面又落了大雨,雨水将窗外的枝叶打得更加油绿,绿叶青瓦白墙, 这本是诗中最美的人间风景。
而她从来只觉得厌恶。
蒋怜坐在窗前, 静静出神。
人生的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她不清楚。
她带了药,等那病再来时, 就需要吃药,而一吃药,她便离死更近一步。
空尘有一句说得不错,现在看来,她的确得早死。
也罢。
蒋怜想,就这样吧。
拿剩下的银子就住在客栈里,静静等着死亡到来。
想到这里,蒋怜觉得可笑。
以前她发过誓,就算要死,也要在死前纵情玩乐,最好能死在赌桌上,或者戏院里,总之,不可以平淡在床上等死。
而今,她竟然也能接受了。
谁叫她在那乱花迷人眼的繁华京城,已经把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日子过过了呢,旁的乐子再好,自然也比不上那般的日子。
蒋怜想到这里,鼻子就酸。
罢了,别想了。
蒋怜起身。
想想现实吧。
她坐在镜子前,拿起桌上的匕首,拔出。
看着那锋利的寒刃,她的目光又渐渐转到铜镜前。
对着镜子,她将匕首贴在自己的脸颊边。
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张脸。
她人生的很多不幸都来自于它。
如今她要死了,这脸也真的可以不要了。
她慢慢闭上眼睛。
等了一会儿,而后右手一使劲……
右手被人拽开了。
咣当一声。
匕首掉在地上。
蒋怜吓了一跳,迅速从圆凳上弹起来,回身看去,才愣了一下。
果然是他。
“这扬州我还是第一次来。”陆衡清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拾起匕首,慢条斯理,将它插回刀鞘中。
“你跟吧陆衡清,总有一天你会厌烦,等你厌烦了,就可以放弃了!”蒋怜一边吸着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一边对他大声道。
陆衡清把匕首放在桌上,又看向她:“蒋怜,今夜明月桥有灯会市集,还会有西域的银杯月盏,想不想去?”
“我去什么去!我去了能怎样!你不过是喜欢我的脸,喜欢我发病勾引你的媚态,陆衡清,你不就跟其他男子一样,对我喜爱就是玩物的喜爱,你能不能放过我?我不想做谁的玩物,也不想被谁玩完了抛弃,你不是很懂得与人为善为人着想么,求求你饶饶我吧!”
陆衡清静静听着。
而后才道:“也罢,想你舟车劳顿刚来扬州,若是很累了,便先休息吧,蒋怜,咱们改日再去。”
“你别说了!”蒋怜捂住耳朵,“陆衡清,你走不走?”
陆衡清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不走我走!”蒋怜说着,提起自己还未打开的行囊,从他身旁打开门,跑了出去。
可跑出去了,她又能跑到哪里呢。
其实她也知道陆衡清一直跟着,否则她也没办法解释,她独身一人驾车南下,一路上却没碰到一点危险,也没有恶人相缠。
也许跑到哪里也不重要吧,只要跑着就行了,只要别跟他在一起就行了,他说什么不听,说什么都反驳,都骂他,偏不跟他在一起,偏偏让他找,让他追,最后让他累。
让他意识到,这个女人好作,他厌了,倦了,可以回去了。
蒋怜换了家客栈。
陆衡清一连好些天没出现。
她的日子好像正常了。
每日就是待在客栈里,吃些小厮送来的饭食,然后躺在榻上,放空自己。
蒋怜不知道为什么,渐渐觉得自己动不了。
不是真的动不了,而是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干,她出不了门,有时甚至觉得,连起身吃小厮送来的饭都费力。
“蒋怜,起来了。”
“别睡了蒋怜。”
“起来。”
梦中迷迷糊糊地,蒋怜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挣扎着,从噩梦中睁开眼。
刚睁眼,便看到嘴边有一勺温热的粥。
她很虚弱,喉咙干,那勺粥,很快送进了她的嘴里。
又一勺,两勺,三勺……
蒋怜一一咽下去,感觉一阵温润。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清醒。
陆衡清抱着她。
“你松手……”蒋怜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缩到另一头的床榻边。
“蒋怜,”陆衡清放下粥碗,又对她道,“我这几日很忙,你一定要吃饭。”
“你走!”蒋怜不去看他。
“宋嫂,这几日麻烦您了。”陆衡清又对旁边另一位大娘道。
大娘连忙答应:“大人您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让夫人吃饭。”
陆衡清点头,脚步很急,走了。
宋大娘看着陆衡清离开,这才又走过去,对蒋怜道:“夫人,您就别跟陆大人闹矛盾了,吃点饭吧,再不吃,又要饿晕过去了。”
她说着,朝蒋怜递过来一盘糕点。
蒋怜看着她,想了想,拿过糕点来,放进嘴里。
40/42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