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蒋怜继续问。
空尘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目光转向面前:“施主看见这些牌位了么。”
“怎么了。”
“这些都是灵云寺百年来,解过此类病症施主之牌位。”空尘又道。
“你们真奇怪,治好人家的病,人家死了还给人家供起来。”蒋怜觉得好笑。
“不,”空尘再度摇头,“这些人其实在生前,就已经被供奉在这里了。”
“活着就被供上了死后的牌位?”蒋怜不解,“你们这不是诅咒人家么。”
“是诅咒。”空尘又答。
“我不信你们灵云寺还会诅咒人。”蒋怜看着他。
“灵云寺自然不会诅咒好人,”空尘道,“可她们是恶人,或者说,妖邪。”
蒋怜听愣了,甚至笑了一声:“我可不想听你们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蒋施主,你若不信,我可以不说,但出家人不打诳语,佛家人信这些,便相信转世轮回,这一世能得疑难奇病,皆是因前世罪孽而起。”
“哦,所以你想说,我这辈子这么倒霉,小时候被亲戚丢了,被卖到青楼种上这病,皆是因为我前世就是个妖邪,祸害人间,所以这辈子得了报应?”
“正是。”
“你自己玩吧,我走了。”蒋怜懒得争辩,转身要走。
“蒋施主,贫僧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批判你什么,只是想告诉你,”空尘看着蒋怜,沉声道,“就算您在此真解了病症,但也会落得早亡下场,我灵云寺在此立你牌位,不过是希望同你一样受此病的女子,此世多受些诅咒,下一世过得顺畅一些。”
“哦,你意思,就算我在你这治病了,我也会早死,所以不如不治对吧。”蒋怜又回身道。
“并非如此,”空尘继续道,“这百年来,害上此病还能受托举人照拂,来此处解病的女子,本就是少数,解不了病的,她们大多数很早殒命,所以蒋施主,你是幸运的。”
“托举人,那是什么?”
“托举者,便是前世与你有所纠缠,最后以命托举此世夙愿,来生再助你渡过难关之人。”
“你的意思是,上辈子有人和我有情,所以自己自杀,拿自己的命换下辈子的记忆,让下辈子的自己记得来帮我,带我治病?”
空尘看着蒋怜:“蒋施主理解得几乎正确。”
“多亏我看的戏多!”蒋怜又道,“没想到你们灵云寺的人都是编戏大师啊!居然能讲的如此精彩,你是想说,我上辈子是个妖邪,八成是还欺负玩弄过某个男人,但那个男人对我痴情不改,怕我下辈子遭天谴,所以自杀,用自己的命警醒下辈子自己,记得带我治病,对吧。”
空尘看着她:“蒋施主说的,或许就是自己的故事。”
“哦,那这故事差个男主角啊,”蒋怜又道,“嗯……让我想想是谁……啊,其实也不用想对吧,谁带我来此,谁就是男主角,所以,我的托举者,是祁宣,对么。”
“贫僧细算了他的八字,正是。”空尘道。
第55章 逃离(2)
“哈哈哈哈哈哈!”蒋怜大笑, “好精彩的故事,回头我就把它写成戏本,非得叫全京城最好的伶人演出来不可!”
“施主, 此事并不好笑,”空城神色冷肃, “托举人前世以命相托, 已然违反天道,今生他们也定会遇到许多坎坷, 所以百年来灵云寺接到的病人, 从无一人长寿,也与托举人命格不硬有关系。”
“所以你想说, 祁宣这辈子家中不幸,也是上辈子为了帮我才变成那样?这辈子他虽然送我来此处解病, 但因为自己也很坎坷, 命不够硬, 所以帮不了我太多, 是么。”蒋怜道。
“正是。”
“哈哈哈哈哈哈!”蒋怜捂着肚子,只觉得更好笑了。
“施主,佛堂重地, 我不会开玩笑,以上所说,你若不信,便也无妨, ”空尘看着她, “只是施主的确是早亡之相。”
“嗯嗯, 我会早死我早就知道。”蒋怜点头。
“蒋施主。”空尘眉头皱下来。
蒋怜忍着笑意,又故作担忧问:“那师父, 我可不想早死,怎么办啊?”
“蒋施主,贫僧说过,无论治病与否,你的早亡之相皆因托举者此生命格不够而生,故而……”
“故而,若是能找到个命硬的护我,那就没问题了是吧。”蒋怜抢答。
“正是。”
“那怎样的人的命格够硬呢,征战沙场数十载,死里逃生之人?身处乱世成就伟业之人?还是天生荣华富贵,最好还是皇亲国戚那种人?”
空尘看着她:“都算。”
“那我懂了,”蒋怜一拍大腿,“我马上去勾引这样一个人,让他沉迷于我,然后我趁机让他签下什么生死契约,这辈子,要以自己的命保我周全!”
空尘什么话都没说,只看着蒋怜。
“怎么?我说的不对?话本子都这样写的。”蒋怜又道。
“阿弥陀佛,”空尘又道,“蒋施主,这种事,不可强求。”
“我没强求啊,我只勾引人,然后让他们主动。”
“蒋施主,凡事只能真心换真心,你明白个中道理。”
“好好好,”蒋怜无奈,“那你说怎么办,空尘师父,你能不能给我想个办法,找个命硬的人帮帮我?”
空尘看着蒋怜,不说话。
蒋怜也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
“阿弥陀佛,”空尘最后终于沉声道,“蒋施主,贫僧确有一法。”
“快说快说。”
“贫僧愿意帮助施主。”空尘看着蒋怜那双桃花眼,真诚道。
蒋怜呆了片刻,又笑了:“哦,好啊,想想也是,空尘师父能在灵云寺有所成就,当然也算命硬之人,那么自然可以帮到我。”
空尘摇头:“阿弥陀佛,贫僧并非命格过硬之人,只是久居灵云寺,会些道法,所以,若是姑娘能予贫僧一件经常携带的物什,贫僧便可以此,施法相助。”
“哦,这样啊,”蒋怜又问,“可我跟空尘师父也并不熟识吧,你为何愿意如此帮我?”
空尘看着蒋怜。
“我与蒋施主,第一次见面,并非是去年陆家礼佛之日。”他沉声开口。
蒋怜:?
“几年前,蒋施主从那江南桃花楼里逃出来,应当是许多天没用饭食,饥肠辘辘,最后在一处面摊捡了旁人吃剩的饭食填饱肚子,蒋施主可还记得此事。”
蒋怜道:“自然,那时候我快饿得晕过去了,偷了人家吃剩的面吃,还被那个老板污蔑我故意勾他,想骗他钱财,还要送我去坐牢,后来……”
“后来一个僧人路过,你想让他帮忙澄清,他却说你罪孽深重,需要终身忏悔。”空尘结果他的话。
蒋怜皱眉:“你知道?”
“我那时年岁尚小,未入灵云寺,那位僧人,是我的师父,”空尘顿了顿,“你吃那剩饭之事,我们从头到尾,看在眼里。”
“呵,所以那老光头明知我只是偷吃了剩饭,与那老板连话都没说过,却不帮我说话,还反而说我罪孽深重,”蒋怜冷笑,“你们这些僧人,一个个果然都是披着羊皮的狼,满口渡化爱人,做的都是些吃人的事!”
“但即便那样,即便你当时口中说着要将所有僧人杀死,可几日后我与师父遇上山匪分开,在路边血流不止时,你还是将我拖回了附近的村子,替我付了钱给郎中,让村子里的人照看我喝药。”空尘看着蒋怜,忆起当年,眼中渐渐起了波澜。
“哦,原来是你啊,”蒋怜又道,“当年我也是个小孩,我还以为大人们口中那个西山村真是一村子吃人的鬼,把你拖到那里,付些钱,本来就是想让那些人吃掉你,没想到,他们还真救了你,哎呀,就怪我当初年岁太小,还真信了那村子的谣传。”
空尘听着,并不言语,眼角带了些柔意。
“所以你想帮我,是想还当年的恩情?”蒋怜问。
空尘点头:“正是,蒋施主。”
“那你方才说要救我,需要我的贴身物什是吗,”蒋怜找了找自己身上的东西,最后拿出一块玉坠来,“这个够么。”
空尘正想说够,但仔细一看,愣住了。
这不是一块普通玉坠。
从雕刻手法到细节,这玉坠无一不在显示,这是从他们灵云寺出来的东西。
而且看着玉坠上的纹饰,那么的独特,灵云寺并没有制作过另一块一模一样的。
空尘皱眉看着这玉坠。
想起来了。
师父说过,玉坠上的雪花纹是已故师父恩德大师的手艺,恩德大师许少时间做东西送人,唯一送过的一块雪花纹玉坠,似乎是多年前赠给当今景朝相国公陆唤昇陆大人的那件。
听闻陆大人要那块玉,是为了追求心上人。
空尘把目光从玉坠转向蒋怜。
“施主,你当知道的,这块玉坠不可。”空尘道。
“那我没有了。”蒋怜摊手。
“施主头上的珠钗,手上的玉镯,腰上的绸带,无一不可。”
“但是这些,我不想给你。”蒋怜又冷冰冰道。
空尘凝神看着她:“蒋施主这是何意?”
“空尘,你还是个僧人吗,你真的觉得自己修行好了么,”蒋怜语气越发冷硬,“你今日拉我过来,对我说如此多,最后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想救我对么。”
空尘沉默一阵,点头:“是,蒋施主。”
“所以其实你是喜欢我。”蒋怜看着他。
空尘愣了一下,盯着蒋怜的眼。
“出家人,还是别承认了,每天看着佛像念经,心里想着什么龌龊,谁知道呢。”蒋怜又道。
“蒋施主,有些话,不可乱说。”空尘凝眉。
“不可乱说?我是傻子?从去年我第一次上了灵云寺就感觉到了,”蒋怜道,“你装什么呢,还说什么为了还我的恩情才帮我治病,呵呵,你虚不虚伪。”
“蒋施主,我所说都是实情。”空尘正色道。
“我没说你说的是假话啊,我只是说你在隐瞒啊,你帮我治病,不就是因为喜欢我,说不定到时候还要以什么治病为理由,让我留在你身边,对么。”
“蒋施主,我从未如此想过,我为你治病,只是为了还……”
“若真的是还恩情,你今日何必告诉我这么多?!”蒋怜怒了,“你当我好欺负是么,说一堆我前世造孽,我连累了祁宣,我是个坏人,今生得病也是赎罪,还会早死,空尘,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若是真的为我好,只是想还我的恩情,默默还了不就是了?想要我经常戴的物件,找个借口让我给你不就行了?何必让我知道这些,除了能再加重我的痛苦,还能有什么用!”
空尘看着蒋怜,慢慢睁大了眼睛。
“你不就是想让我害怕,让我急于寻找帮助,让我依靠你,让我感激你么,”蒋怜大口大口喘着气又道,“空尘,你不是知恩图报,不求其他,你是想在我身上求太多了。”
蒋怜说完,一转身,甩袖走了。
只留空尘一人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慢慢地,慢慢合十颤抖的双手,逼自己默念经文。
第56章 逃离(3)
蒋怜上灵云寺这些天来, 头一次在那么硬的床板上睡着。
她做了好多梦,那些梦一团一团的,并不清晰, 全是些黑紫色的不祥颜色,充斥她的梦境。
最后一次, 她大叫一声, 从梦中惊醒。
喘息了许久,她才摸到自己额上那一层汗。
蒋怜想到了白天空尘带她去的那个诡异的寺庙。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那庙影响了, 中邪了一样。
砰, 砰砰,砰砰砰, 她能听得见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
浑身忽冷忽热,头也开始犯晕。
是着凉了吗……
蒋怜难受, 将衣扣解开了些。
而后手不经意碰到了脖子上戴的东西。
那块温润的玉坠。
借着窗外熹微晨光, 她摸着那紧贴皮肤的玉坠。
鼻子一阵一阵发酸, 一股难以忍受的情绪瞬间在她全身翻涌。
距离上一次发病, 也隔了不少时间了。
这是这么多次发病以来,蒋怜头一次,清清楚楚地认识到, 那病快要来了。
……
笃笃。
祁宣敲响蒋怜的门,在门口道:“蒋怜,你怎还未起床。”
蒋怜躺在床上,并不说话。
“你怎么了?不可能还没有醒吧?”门外的祁宣又问。
蒋怜握着手里的坠子, 忍着头晕目眩和身体里翻涌的酸楚情绪, 静静躺着。
祁宣推门进来。
“你果然醒了。”祁宣径直朝她走来。
蒋怜看了他一眼, 并不说话。
“怎的了,是不舒服?”祁宣坐在她床边, 看出了她的异样,手伸过去。
“好烫啊,蒋怜,你发烧了。”他说完,便要离开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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