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鹤,我脸上可有异样?”她赶紧问。
温寂言低头垂眸细细打量一番,摇摇头:“比昨日更漂亮可算?”
“你就知道哄我。”她扭过头轻哼。
“臣使奉轲萨国主之命恭贺陛下喜得公主,特意献上我国飞禽师所训的一只苍鹰,还望陛下笑纳。”蒙角突然站起身。
在轲萨苍鹰乃是战神化身,有精神图腾之意,行军打仗之前都会特意在军队供养一只矫健的鹰,寓意旗开得胜,攻无不克。
听到这里,温寂言微微皱眉,轲萨国主怎会好心到把训好的鹰进献他国?
蒙角手一抬,几个轲萨人便携一只灰羽苍鹰上殿,苍鹰落在飞禽师肩头,看起来格外安顺。
“那便替朕多谢轲萨国主美意。”
“陛下,听闻大乾英才辈出,勇猛善战之人比比皆是,臣使闻而生羡,想与诸位武将才俊切磋切磋,不知可否满足臣使心愿。”蒙角脸上挂着虚假的笑意,纵然言辞恭敬,可倨傲的语调还是出卖了他。
这番话的意思已极为明显,就是想跟你们大乾的人比试比试。若是拒绝,就是怕了他轲萨,可若是不拒绝,乾国大半英勇将士都在边疆与陵国作战,根本不可能即刻召回。
上哪儿给他找对手切磋?
在座的世家武将老的老,小的小,万一输了不光是丢自己的面子,这可是代表大乾的颜面啊。
诸臣闻言皆额头落汗,就在众人大气不敢出之际,御前侍卫金然向宣嘉帝请战。
宣嘉帝只得点头。
黎婉从前还未见过人真刀真枪地比试,一时间挺起腰板,打算看个清楚。
蒙角抽出一把巨大的弯刀,“哐哧”往地面一砸,案席都抖三抖。观战的黎婉一哆嗦,小声道:“这刀就能把人压趴下吧。”
温寂言默默饮酒,拍了拍她的手背。
巧的是,御前侍卫一般也是配佩刀,只不过与蒙角手中这把似有千斤重的弯刀相较,金然手里那把刀简直可以用袖珍二字形容。
“好,开始吧。”
随着宣嘉帝话落下,二人同时举刀朝对方冲过去,“噼里啪啦”的刀刃相撞声回荡在明露台正殿,激得人心中战栗。
与众臣预想中一样,纵然蒙角性情桀骜无礼,可功夫却是实打实的,一招一式有如雷霆,直把人往死路上逼,金然根本招架不住。
宣嘉帝已然坐不住。
“哐——”
蒙角将金然逼至绝境后,便把弯刀头朝下往地面一杵,咧开嘴笑:“陛下,派个侍卫出来跟我比,传出去怕不是让人觉得我轲萨国在欺负人。”
话说到这份上,不上也得上。
黎婉皱起眉头,对蒙角愈发厌恶,在异国地盘还如此放肆,也不知故意的找茬还是真缺心眼儿。
就在她垂下脑袋之际,一阵尖锐的鸣叫声传进耳朵,猛然抬头望去,原本乖乖巧巧趴在飞禽师肩头的苍鹰忽然腾空而起。
巨大的鹰似乎失去了神智,顺着正殿疾速盘旋,从诸位官员头顶掠过,任凭飞禽师怎么吹哨,都无法安抚。
“护驾!”
御前侍卫将皇帝团团挡住,满殿官员纷纷抱头,惟恐这生猛的苍鹰伤及自己。而蒙角和蒙扎两兄弟显得气定神闲的多,甚至连着急之态都是装模作样演出来的。
明眼人一瞧就知苍鹰失控一事是有意为之。
黎婉在鹰发出尖锐鸣叫之时就捂住双耳,牢牢靠住温寂言,这是她第一次在遇到危险之时没有四处找杏留。
不知不觉中,她下意识依赖的人早已改变。
温寂言搂住她,低声问:“借夫人发簪一用可好?”
“好。”她没有问温寂言打算做什么,干脆利落地把发髻间的金簪拔下,塞到他手里。
“嗬——”鹰唳声赫然放大。
一阵猛烈振翅声扬起,黎婉惊恐抬眸,那发了疯的鹰竟直直冲着她而去,尖锐如钩的喙朝她张开——
“子鹤!”
温寂言一手将少女搂入怀,另手拾起才沏满茶水的茶盏。
“咔嚓——”杯盏被温寂言掷出,准确无误地砸在了苍鹰喙嘴,茶盏应声而碎,崩裂的瓷片落了一地,袭击不成反被划破脑袋的苍鹰糊了满眼滚烫茶水。
视线遮蔽,它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唳,温寂言瞅准时机,手腕一翻,金光若闪电般划过,正中苍鹰眼瞳。
血色弥漫,此鹰被废了右眼。
侍卫趁机上前扣住失去方向的灰羽大鹰,死死按压在地。待一切平息,人们定睛看去,那只苍鹰右眼插着一根金灿灿的发簪,缓缓淌下血水。
蒙角和蒙扎两兄弟神色大变。
温寂言立马迈出席坐,恭敬朝圣上请罪道:“臣罪该万死,伤了轲萨国主精心挑选的贺礼。”
精心挑选四个字念得极重,暗讽意味不言而喻。
蒙角脸色十分难看。
宣嘉帝配合道:“温爱卿打算如何赔罪?”
“臣愿与蒙角世子切磋武艺。”
话音落下,众臣皆惊。
众所周知,温氏是武将世家不错,可是温寂言从未上过战场,打小就待在东宫。太傅这个官位位高权重不假,然历朝历代皆为虚职,没听说过哪国太傅真的武艺高强所向披靡的。
真有那本事,早就被派去前线了。
温寂言跟蒙角这个七岁便跟从父亲征战沙场之人相比,岂有还手之力?
众臣只晓得温寂言手腕狠厉,心计深沉,在朝堂之上覆雨翻云易如反掌,可若真刀真枪的打起来,拼的可不是谋略。
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心中无限忧虑。
蒙角喜不自胜,嚷道:“好啊哈哈哈,我正愁没机会跟你们温家人过过招呢!”
他压根没把温寂言放在眼里,他可是从死人堆儿里杀出来的人,一个从未上过疆场厮杀的文弱书生,如何比得过他?
蒙角心中冷笑,温氏真是要没落了,世家唯一的独苗苗,居然不上沙场入朝堂,温驰有这么个亲儿,居然不嫌丢脸。
此时一旁看戏的蒙扎突然出声:“温大人,你方才戳瞎了我轲萨进献的鹰,好歹也得给个说法吧?毕竟苍鹰在我朝可是瑞兽,大人此番做法,纯属是在藐视我轲萨威严。”
黎婉这会子缓过神儿来,听见这话颇为不满,这两兄弟好不讲理,自己送的东西发了疯被擒住,居然还要别人给说法。
土匪嘛!
她气不过朝前迈了半步,被温寂言拉住了手,温热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手心,这是他惯用的安抚方式。
只听温寂言道:“好啊,我若是输了,立马向贵国道歉,并且十倍赔还。不过——”
“我夫人方才也因贵国考虑不周之顾受了不少惊吓。”
“若是世子输了,还请向我夫人恭恭敬敬施礼赔罪。”
第29章 羞辱
蒙角蒙扎两兄弟闻言气上心头, 蒙角口不择言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让本世子跟一个女娃娃赔礼道歉!”
温寂言抬目冷若冰霜,厉声道:“还望世子慎言。”
气氛顺间降至冰点,满座无人敢上前劝和。
有大臣在底下窃窃私语。
“你们说这算不算冲冠一怒为红颜?”
“看不出来温寂言还挺会怜香惜玉的。”
“可惜今日丞相大人不在, 错过如此好戏。”
“我有点担忧温太傅啊……”
黎婉没料到温寂言如此维护组她, 心里又甜又害怕,万一真的动起手, 依照两家旧日的仇怨定然不会点到为止, 这个蒙角看起来张狂且自大,势必会对人下死手。
冬月天寒,她额头竟生了一层汗珠。
深吸一口气, 她努力告诉自己要相信温寂言,他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她拿出手绢拭了拭汗, 视线一刻不移地凝视男人清隽高挑的身姿。
他今日穿的一身深紫官服, 墨发高束, 此刻脸上全无平日里的端方温和,漆黑若深渊的双眸冷睨着蒙角, 闪着几分危险光芒。
“世子不肯答应,难道真是怕输不成?”
激将之法向来立竿见影,话才落地, 蒙角登时扛起弯刀, 大呵一声:“好, 今日我就答应你,这可是你自找的!”
语罢甩开臂膀, 大手握住刀柄, 满面狰狞地舞动大刀朝温寂言方向砍来。
黎婉倏地睁大双眼,这可真是乱来, 任何比试都应在天子点头后才能开始,更何况温寂言手无寸铁,这人怎么就挥着刀冲上前了!
朝里脾气最暴躁的御史大夫把酒杯一摔大骂:“竖子猖狂,竟敢藐视我朝天威!”
温寂言见状并未惊慌,在蒙角刀从顶劈下那一刹,利落侧身避开——
耍刀与舞剑不同,用剑之人讲究人剑合一,剑招千变万化,迅疾如风,剑技高超的剑客挥剑只靠躲定然行不通。
而用刀则不同,尤其是这种笨重的弯刀,多为气力大之人的惯用兵器,此类兵器不易掌控,若想发挥最大的杀伤力势必要下苦功夫。
而蒙角只仗着自己力大如牛,选了常人举不起的重型弯刀,自认为可以战无不胜,却忽略了它的敏捷性不过尔尔。
被轻而易举躲过一击,蒙角还不信邪,继续挥刀,而温寂言手边没有武器,并不与他正面交锋,使蒙角的每一刀都落空。
蒙角勃然大怒:“只知道躲算什么英雄好汉!”
话落档口,一柄红缨长矛破空而来——
温寂言抬手接住长缨,单臂负手而立。
黎婉朝远处望去,竟然是魏刀不知从哪儿寻了把长矛,抛给了温寂言。这下二人皆有兵器在手,好戏开场,众人皆凝声屏气,等待接下来的刀枪相接。
温寂言手握长矛,朝对面消耗了大半力气的蒙角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魏刀脑子还算灵光,知晓对面用刀,便给他挑了同样坚实抗压的长矛,矛尖锐利,矛杆刚硬,进可攻退可守,乃是上佳之择。
“莫要狂妄!看招!”蒙角这回选择从侧面进攻。
他向来爱正面进攻给人施压,奈何碍于温寂言身形移动太快,于是改变策略,采取侧击之法。
刀横砍而来,温寂言这回没有躲开,抡起长矛一挡,只听“锵——”声震耳,他用矛杆生生抵住了这拼尽全力的一击,甚至没有后退半步。
“嚯——”满朝大臣皆发出惊讶叹气。
最惊骇的莫过于蒙角,他引以为傲的招式,竟然被不费吹灰之力给挡下。
这怎么可能!
温寂言怎会有如此臂力!
他发了疯一般劈砍,身上气息已乱,挣扎无意。
弯刀挥舞之间折射出雪白的光影,一刀又一刀,招招被劫。武场之上最忌心神失措,蒙角被挡下第一刀以后便再难聚气,战败已成定局。
直到他双眼发红,一旁的蒙扎伸拳往桌案狠狠砸下。
黎婉翘起脚想要看的仔细。
温寂言不咸不淡开口:“既然蒙角世子累了,那就该在下还击了。”
他抡起霜白长矛,蒙角立即反攻为守。温寂言身法极快,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几息逼近,快速甩了几圈枪花。此矛为硬矛,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别说甩枪花,就是想攻守自如都要练上不少年头。
朝中年迈的武官武将皆睁大双眼,万万没想到温寂言竟深藏不露多年,谁说温氏辉煌即将结束,他们第一个不服!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温寂言到底还是顾及了两国面子,没有真在对方身上戳几个血窟窿。
只见温寂言长矛如梭,蓄力直往蒙角头顶扎,看得人心惊胆颤,吓得对方惊恐大叫:“你想杀人不成!”
“为世子修发罢了。”
待他停手,满地落发。
正巧殿内来风,吹散无踪。
温寂言竟是把蒙角头上扎的小辫子全给戳断,还在脑袋顶端掀了一片空山,露出白花花的头皮。
轲萨国男人扎小辫,辫子象征威严,只有落狱囚犯才会被剪去头发。
此番行径,无异于羞辱。
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
“承让。”温寂言拱手施礼。
蒙角已经被气到讲不出话,他的弟弟蒙扎亦黑了脸,一个轲萨兵眼疾手快为他递上绒帽,反被无处发泄的蒙角抬脚踹倒在地。
宣嘉帝笑吟吟饮酒,杀人不见血:“如此精彩卓绝的比试,若非世子提议,朕还看不到呢。”
闻言满殿文武官员皆忍不住偷看蒙角的脑袋,面上还得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险些把诸位大臣憋坏了。
其他人都在看蒙角出丑,唯有黎婉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的夫君,温寂言。
她自认为对温寂言已算得上了解,今日却突然发现自己知道的东西还不够多,看众臣那惊讶的模样,想必他们也未曾见识过太傅大人真正的武力。
可是她跟那些人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她可是温寂言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夫人!她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拷问温寂言,功夫如此了得,居然敢瞒着她!
白白害她提心吊胆。
温寂言善意提醒道:“愿赌服输,世子应当不会食言吧?”
黎婉轻咳一声扬起脖颈,努力摆出严肃的姿态。
蒙角的脸色比锅底还黑,配上他稀疏的几绺头发,再不苟言笑之人都得笑两声。他自己夸下的海口,亲口应下的比试,眼下已是骑虎难下,非低头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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