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一塌糊涂,分明感觉到的,不是明知故问吗?
子夜存在感很强,陈纵所有知觉都在那里,光是想象一下,便已有些受不了,轻轻战栗起来。
“冷?”他问。
陈纵伏在他肩头,一呼一吸带着嘤鸣,根本讲不出话。
这间屋没有暖气。子夜抱紧她,站起身。还没走回卧室门口,感应灯一亮,照出两个交叠的影子。陈纵深受刺激,轻轻叫出声,埋在他肩头颤抖。
子夜感受到那异样的频率,埋头轻吻她脸颊,走出几步,将她放到床上,静静打量她的神情。陈纵快死在那双眼里了,全身烧得发烫,求饶讲,“别看我。”
她像只鸵鸟,拿胳膊挡住视物能力。
子夜却像故意的,埋首下来,睫毛轻轻搔动脸颊,将她喘息堵住,让她全身心感受自己的存在。
两个人都衣衫完好,肌肤与肌肤有一层隔膜,与别处紧密分别以待,更添一重刺激。
黑暗之中陈纵失去方向,失去其余一切感官,被汹涌潮水一次次拍在礁石上。不知两次,还是三次,浪潮才渐渐平息。陈纵捕捉他黑暗中的沉重喘息,她花了很长时间,都无法将这别样意味的声音同她平日里见到的子夜联系起来,不禁有些狐疑地去寻他的眼睛。
子夜闭上眼,亲了亲她额头,第一次讲,很郑重地讲,“我爱你。”
是回答她生气时的疑问吧?陈纵偏过头,亲吻他的眼,回应他的爱意有她为人的轻松随意,话音也没有那么字正腔圆,“我也爱你。”
两个人的我爱你好像没在同一个频道。
子夜像是想要纠正她,重新讲一次,“我爱你。”
“我爱你。”
陈纵学他的语调,却像鹦鹉学舌,有些滑稽,将她自己也逗笑了。子夜却没笑。两人身上都汗津津,散着热意。陈纵扯了扯他衣服,他异常乖顺地支起身体,由着她将自己衣服扯下。然后再往下,摸到他手上的东西,愣了一下。子夜就着她的手打了个结,拾起衣服,一并扔下床。然后是她的衣服……他额发贴在鬓角,有种异样的阴柔的美。陈纵伸手拨开挡住视线的那一簇,笑着讲,“还要再洗个澡。”子夜就在那一刹抬起眼来,用那双沉郁的眼,用他那种独有的摄魄眼神,近在咫尺地望着她。
陈纵停下动作。心想,别这么看我。不然,你讲什么,我都会答应。
子夜也就在那一刹启唇,忽然说,“你问过我,灵感来自于什么。”
他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余韵,有些哑,却平添一份性感。陈纵本该问,为什么。但她已被他的眼神与声音浸透。她被他双腿圈在怀里,双手俯在她身侧……她被他整个灵魂禁锢在怀抱。她好像懂得误入深山,清心寡欲的书生为何总是被女妖勾了魂,坠入兰柯一梦的欲生而恶死。此刻子夜就是妖,她三魂七魄都在他手头,被他轻易掌控了生死。
她安静地听。
“是爱欲。”他讲出这话时,这话本身与他气质疏然矛盾,有种极强的冲击。他坦诚地自我剖白,“肮脏的爱欲,低等的兽性……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爱的是个什么东西,就在轻易说爱我。你真的知道自己在爱什么吗?”
陈纵不懂他突如其来的自辱。她想说,我爱你本身,和你自我曲解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目光灼灼,烧得她一个字也讲不出。
子夜俯下身,亲吻她的身体如亲吻倾颓神像足趾的虔诚信徒,将她周身洗礼,缓缓开口,像一缕残魂在引诱失路旅人误入迷津,“是你主动勾|引我的。你自找的。”
在子夜从床头摸索到东西拆开来,将她揽到他身上,又一次开始时,陈纵终于明白,是她自找的。在这个姿势下,她被迫地看着子夜……他隐藏的暴虐,他全盘的温柔。她望进他眼里,忽然更深一层懂得了他为什么叫“子夜”。
写作时,有种近乎自毁的暴虐。
做|爱时,也是。被颠动到近乎晕厥时,陈纵以为自己将死了,却发现他烧红的眼尾也近似于在自毁。子夜的眼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她。深得要将她吞噬,温柔到令她窒息。他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陈纵,陈纵,陈纵,陈纵……陈纵被子夜淹没了。巨浪翻覆里,她死死绞住他,怕跌入深海。澎湃海潮之中,渐渐只剩下陈纵渐渐无力的饮泣。
结束后,他揽着她趴在自己怀里躺下。陈纵睡得不安稳,每一次睁开眼,都能对上子夜的目光。他一直没睡,不知在想什么。后半夜时,月光露了头,落往东边时,透过那株芭蕉树,波光粼粼地照进屋里,照进他眼里,照出幽微的光。子夜也像在夜光中苏醒的夜生动物,猝然动了,从后头又一次开始。陈纵累到声音都发不出,化作一滩水,被他消融在怀里。子夜几乎将她掖进自己身体,今夜,今夜,要用全副生命与她共沉沦,一齐死烂在这月光里。
最后使子夜停下的,不是困乏或疲软的身体,而是用光的计生用品盒。他终于放过陈纵和自己,穿过满屋狼藉,拾起掉落的床单,将脱力的陈纵搂进怀里,陪着她睡了一觉。陈纵进入梦里,浑浑噩噩,那种被子夜充盈的感觉却长长久久留了下来,一夜没有消散。
她落入那片名作子夜的汪洋之中,沉沦了整夜整夜。
第二天下午,陈纵醒来时,床上只有她自己。
她像做了个筋疲力尽的混乱绮梦。
昨夜凌乱狼藉的卧室被收拾得整洁。垃圾桶套上新的垃圾袋,里头空空如也。湿淋淋的被子也不见了,她满腹狐疑,掀开还有洗衣粉清香的子夜的旧被子,下了床。桌上日记本已经好好地合上,椅子上整齐放着干净睡衣。陈纵随意套上,赤足出门去寻子夜。客厅里她剩的饺子不见了,餐盘干干净净地摞在杯碟架上……院中也没有子夜身影。
晾衣绳却已系了在屋檐边,昨夜脏衣已经洗干净,挂在绳上,随风轻轻飘荡。陈纵伸手摸了摸,只有下摆还有点湿。
子夜应该已经走了一阵了。
陈纵回房间,给子夜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疑心他在飞机上,所以又留了两条短信:
[走了吗?怎么都不跟我讲一声。]
[到家记得给我回个电话。]
陈纵没有留意茶几上放着几摞明信片。离开客厅时,她忘了关门。洗好澡,提了外卖回来准备看剧下饭时,客厅里已被风吹得一片狼藉。明信片飞得桌上,电视柜中,窗缝,沙发,地上,到处都是。陈纵随意拾了几张,发现都是港市的岛屿。但却不是全新的明信片,每一张都不同,每一张背后,都有子夜手写的短评。长则满满一页,短则两三句话。后来陈纵上网搜过,并非从何处抄录,而是出自他亲自落笔。往后几年,这些足以见刊的短文却没有出版。世上唯一仅有,只陈纵独家一份。
因她的错漏,飞得满屋的明信片并没有在那天被陈纵一一拾回。往后几年,没回家中清扫,总是会复又翻找出一张两张。每寻到一张,便又会掀起她心中悸动。如同重读巨作,随着她几年之中剧烈的成长,感悟也总不相同,悸动也因此永远无法平息。
那天半夜,陈纵才收到来自子夜的消息。
凌晨五点,手机震动。因被她抓握在手头,故消息一来,她便懵懵懂懂地醒了。
睁开眼,解锁一看,上头只有四个字。
[陈纵,再见。]
第35章 子夜13
陈纵用了很长时间, 才理解那四个字的意思。
她用了更长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到那时,陈纵已梦醒了, 坐起身,一通又一通地给子夜拨去电话。二十余通电话,他都没有接。
电话打到最后,只剩下毫无感情的女声:“对方暂时无法接通,对方暂时无法接通……”
陈纵一遍一遍听着机械而重复的女声,听到手机没电,听到出了一身身冷汗, 浑身冰冷。
她几乎不记得自己那几天是怎么过的。一整天一整天无法入睡,困极了, 偶尔能打盹几个小时,醒来便以为能刷新记忆,回过神便重新拾起手机来看。
一条回复也没有。
子夜好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她一时冲动, 也想过偷拿子夜留给爸爸那张卡去寻他。可她虽然知道他公寓里头什么样, 港市偌大, 她上哪里去寻呀……
有时候做梦,她病入膏肓,室友一个个到她病床前讲,港市偌大, 俊男靓女, 人心易变。半年多了,该到分手的时候了,你换人吧。
一觉醒来,她又有了新觉悟, 试着发消息辱骂他。可她发现,到了这种时候, 她连骂他都没有办法做到。一再斟酌措辞,讲出口只剩下一条条质问,问他是不是移情别恋了?没关系,我能接受,只要你好好同我讲……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到很久很久之后,子夜的离开带给她那种宛如蜕了层皮的痛早已烟消云散,愧疚却始终如影随形。她一度以为,子夜不愿同爸爸联络,甚至也是因为无法面对与自己的关系,他怕尴尬。
以至于她那时都想发消息给他,你只要回来,我可以当十八岁开始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陈纵终于还是没有这么讲。她蹲在墙角大哭了一顿。
哭完之后,彻底拉黑了子夜,接受了这个人到自己的生命里来一遭,又突如其来,无声无息消失了这件事。
痛彻心扉一场,也算脱胎换骨。
陈纵没有颓废太久,拉黑子夜之后,很快将自己调整过来。
“她爱上一个渣男,然后她被他渣了”——并没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她落笔去写,补全了周复与年年的结局,近乎泄愤式地书写,塑造了一位她自己都不甚理解的“渣男”,以使自己来理解这个简单粗暴的Bad Ending。
她与子夜BE了。
她的痛苦有的放矢。可是奇怪的是,子夜走了,他这个人越发无处不在,带给她的影响,在她近乎于脱胎换骨的几载成长之中,始终如影随形。
吃鸭掌会想到子夜讲“齐王之食鸡也”,吃豆腐是“其叶恶臭,歉年人会采食”;嘴馋时,会想到“馋字从食,右部本意狡兔;人为口腹之欲,不惜多方奔走以膏馋吻”;下雨时,逛古都时,有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难免迷信时,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祀胜于德,原本是人的无奈”;当她看到无数可鄙可笑的庸人时,“你看这世上多少行尸,灵魂脱离肉身行走”
………何止,何止。
子夜无声无息,浸透了她整个生命,构筑了她识文断字,立身于人的全副骨血。
最难最难的时候,爸爸远在他乡住进医院,她只身在家,被几个中年男人恶狠狠锤门。她坐在书桌前,平静地听那些往日里衣冠楚楚,酒席饭桌上接她敬酒,会慰问她功课作业的叔叔对她爸爸破口大骂。
她该害怕才对。
可有一道沉静而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告诉她,“别怕。”
然后陈纵推开房门,走出去,走出去……直面本不该出现在她生命华美衣袍之下的一道道烂疮。
她带着生命之中对子夜不可分割的恨与爱,义无反顾、无惧无畏地往前走,往前走,只身破开漆黑暗夜,穿过悠长的黑暗的隧道,终于立在阳光之下,长出满身的血肉。
二十一岁,爱情失败,父亲住院。学业耽误,大过处分使她求职路上处处碰壁。一事无成,最艰险的时候,陈纵从未疑心过自己前路渺茫,足不出户,也能在家愤怒地写作。
寻了几家出版社,有一间出版公司编辑知道她没有工作,特意联络她,打了微信电话问她,你写得东西很有镜头感,调度仿佛电影,是某种难得天分。你有想过学电影吗?
自此投身这行,跌跌撞撞六年,至此总算杀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
也遇到过很好的人。
每一次当她终于以为自己走出子夜的阴影之中时,却发现,都不对,都不对。
阳光的人太肤浅直接,健硕的人显得粗苯……无论遇见谁,她总拿他们同子夜比。子夜有什么好?
她自己也克制不了。
到最后,每一段关系都虎头蛇尾,潦草收场,无一例外。
在这件事上,她始终懵懵懂懂,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在爱情这件事上寻找什么。
第二任男友是在报考电影学院复试时拍十五分钟短剧认识的,如今已有作品问世,获了小奖,也算半个行业前辈。那人带着满身爱意向陈纵奔来,走的时候哀恳绝望至极:“我只想让你爱我,很难吗?”
第三任男友是练英文时认识的华裔,阳光开朗,有健康小麦色皮肤。擅长游泳冲浪打沙滩排球,热爱一切户外运动,会在公共场合大方示爱。分手时,是,“你其实可以更性感可爱一点。”说直白一点,是怪她对他没有性|需求。
第四任男友是在美国认识的,后来她单方面突兀地中段了这段感情,没有任何解释。那时她第一次终于认识到自己要的不是什么感觉,而是非得某个人不可的时候,她不愿意再耽误自己和他人。对方在她在网上风评最差最差的时候,选择将这段感情挂上了网作为黑历史,骂她“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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