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贾母的想法注定是要落空的。
京兆府的官兵在外头搜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就大呼小叫地来汇报了: “启禀大人,卑职等在荣禧堂里搜到了毒药!”
京兆尹点一点头,觑了一旁的贾母一眼,似笑非笑:
“这么看来,到底是四姑娘有些远见,先找陛下报了案,若真是先去了京兆府,没准本官抹不开脸儿,还真就应了老太太的请求,把这件事搁下呢!”
贾环在一旁睨了贾母这边一眼,只见贾母整个人都委顿几分,而余下的其他人里头,贾赦事不关己,一副看戏的表情,贾琏一脸震惊,贾政见牵连到自己,一脸的天塌了,贾宝玉震惊之中带着茫然,贾琊虽然同贾宝玉相貌相同,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不由得牵起嘴角笑了笑。
贾家这几位爷,真是各有各的主意,就是没有一个真把荣国府放在心上的。
贾母握着身下椅子扶手的手渐渐收紧,觉得自己心口已经有些呼吸不上来了,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凡有一点希望,贾母都不想让这个罪名落在自己家。
“我们府里虽不敢称高门大户,可也是有点子人口的,难免各处有些什么蛇虫鼠蚁的,难道就不兴我们弄一点子毒药来药耗子吗?”
“总不能因为环小子中了毒,就把府里所有屋子里有毒药的人都看作是凶手吧?若真是如此,只怕你们继续搜下去,还能搜出十几二十个凶手来!”
京兆尹负手站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等贾母说完,心里都快笑死了,这荣国府老太君真是个妙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跟自家人有仇,明知道他今天来是借查案之名抄捡荣国府,居然还说出这话来,难道是生怕他没抄捡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不过,贾母既然给了他继续抄捡的机会,京兆尹自然要好好利用,才对得起贾母的帮忙了,他不急不忙地听完了贾母的话,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老太太别急啊,您等下官把话说完,再急也不迟。”
“下官只是说搜到了一份毒药,证明贵府可能有人涉案,可并没说不再继续搜啊。”
“老太太方才的想法的确很有道理,下官也有点担心,如果冤枉了好人怎么办,那为今之计,只有将府上到处都搜遍了,把所有有毒药的人都抓起来一一审问,这才能查出真相不是?”
“下官先前格外注意荣禧堂,固然是四姑娘吩咐的,说这里有毒药的可能性大一些,不过既然老太太不放心,那我们必须得让您放心才行,今儿京兆府非得把贵府掘地三尺,查个底朝天才完,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贾母听到此处,吓得魂飞魄散,贾家别处有没有毒药还在其次,如果万一京兆尹搜到了她房间里甄家剩的那一点子财物,别说王夫人了,连荣国府合族都保不住!
一想到九族之内,贾母便不由得想起惜春的那块丹书铁券来,一时间有些愣神。
难道惜春是知道了她老人家跟甄家的瓜葛,所以才跟荣府里生分的?
这个念头在贾母心里一闪而过,旋即就平息了。
事已至此,多说也没用,或许惜春的确是知道了些什么,但此时此刻,贾母也没工夫管她,只能是先看着京兆府这边。
这会子,贾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搜荣禧堂他还能忍,要搜他这儿他可受不了,他屋子里还有跟凤姐儿放印子钱的票子呢!
“陆大人,咱们好歹也是世交,您看您就通融通融吧,搜一个荣禧堂,已经搅和得翻天覆地了,反正现在已经搜出个结果来,您也够交差了,这大过年的,要是里里外外搜上一遍,我们家还用不用过日子了!”
贾琏说完,赶紧朝贾赦使个眼色,贾赦拈须点头:
“是啊,四丫头最是有见识的,她说的话从来就没有错过,她说毒药是在荣禧堂,那必然就是在荣禧堂,陆大人很可以不必叫底下的弟兄废那些功夫!”
京兆尹听到此处,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贾母身上:
“老太太,那您的意思呢?”
贾母忍了又忍,还是点点头: “既然四丫头发了话,又真能在荣禧堂搜到毒药,那其他地方很可以不必搜了,只是陆大人怎么就一定知道,那东西是药人的毒药,不是药耗子的毒药呢!”
京兆尹呵呵一笑,示意底下人呈上来一个东西:
“京兆府办案,讲究的就是一个严谨,这玩意儿想来您是见识过的?”
贾母看了看,见是一个金子做的小虎,一时间居然有些迟疑。
谁家还没点子金子了?京兆尹是失心疯了不成,问她老太君这个问题!
一旁的贾琏赔着笑开口: “陆大人玩笑了,府里虽不敢夸大,这金子多少还是见过的。”
京兆尹见状,便知道这些人其实根本不知道眼前是什么东西,顿时笑了一声,把东西收了起来。
“按说四姑娘同贵府是实在亲眷,比我们这些外人还近着一层,怎么你们反倒没见过这个宝贝呢?”
“这金小虎表面上看起来是个金饰,实则是验毒的宝贝,只要靠近毒物,就能发出红光呢!”
贾母怔了一下,有些惊异地看着眼前的金饰,心里一发犯起了嘀咕:
“连我们家宝玉衔下来的那块玉都没这等灵验,四丫头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宝物?别是唬人的吧!”
其实不仅贾母,贾家其他人也都是这样的看法,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但京兆尹显然并不这么想,顿时沉了脸色,将东西收了起来:
“我说老太君,您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您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当初罪人忠顺坏了事,就是因为谋害大皇子的时候,四姑娘送的这玩意儿发了光,要不然还真叫他给得逞了!”
“您现在信不过这小东西,莫不是觉着皇上抓罪人忠顺抓错了?”
贾母赶紧否认: “陆大人误会了,老身只是没见过这宝物,一时觉得有些新奇,倒不是觉得它不灵验。”
一面说,一面在心里暗恨惜春,这样的宝物,为什么不先给家里人,反倒是先献给皇上?倒让她这个老太君在外人面前丢脸,还险些向着罪人说话,忠顺干的事儿是极犯忌讳的,这要是皇上迁怒起来,还了得呢!
京兆尹挑眉笑了一笑,负手看向贾母: “既然如此,那也就是说您全府上下都承认,荣禧堂的毒药就是谋害环三爷的毒药了?”
贾母张了张口,忽然神色一变。
惜春怕不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今儿存心给贾环撑腰来了!
京兆府如今是奉皇命而来,荣国府断不可能拿权势胁迫于人,那么如果她老人家说不承认,就得让京兆府搜全府上下!
别的不提,她老人家的屋子第一个就禁不住搜,但凡要是搜出了甄家的对象,那就是抄家灭族之罪!
此外,贾琏夫妻的屋子也是动不得的——这夫妻俩干的事,她老太君自然也早就知道,只是因为家里最近两年确实有些艰难了,就算是寅吃卯粮也得拉饥荒,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贾赦那里,他干的荒唐事还少吗!
旁的不提,贾赦一年总要往平安州跑几个来回,帮那边的人在朝廷里谋缺,一年到头也能捞点银子,这要是被搜出来,一个交结外官的大帽子扣下来,荣国府怕是就要完了!
这么一想,居然只有荣禧堂是个还算“干净”的,能让京兆府搜的地方了!
贾母深吸一口气,心里恨得什么似的,脸上还不得不维持笑意:
“陆大人说得很是,我们府里都是这么想的!”
不怕!
荣禧堂里的人多了,就算在那儿搜出东西来,也不一定代表事情就是王夫人干的!
第70章 黄雀
贾母的心情,京兆尹自然也是知道的,但知道归知道,这也不该由他来体谅。
在贾母点了头之后,京兆尹朝身后一挥手: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把荣禧堂里的所有人都带回去调查了,没记错的话,贵府里的荣禧堂现在是二老爷和二太太住着呢?那就都请出来吧!”
一面说,一面又看向贾环:
“还得劳这位小爷跟本官走一趟,仔细说说事情的具体经过,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端倪。”
贾母听到此处,眉头不禁又紧皱了起来:
“怎么,先前不是说状告是的下人投毒吗,怎么要把所有人都带着呢?”
京兆尹点点头: “不错,四姑娘的确是状告说有下人投毒,但毒药是在荣禧堂发现的,哪怕是走过场,也得请二老爷和二太太到官府一趟不是?”
贾母沉下了脸:
“横竖都是走个过场,就不能在我们府里处置完了再走吗!”
京兆尹摇摇头:
“老太太,京里头可没有这等规矩,要是为您家开了先河,往后下官还能拘捕到哪家的贵人?”
“老百姓俗谚说天子脚下,一品二品遍地走,三品四品不如狗,下官若是连您家的二老爷都拘捕不到,这京兆尹也很可以不干了!”
“要是老太太非得不放人呢,下官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禀明了皇上,等皇上定夺就是了,那时候皇上动了怒,说出些叫您府上没脸的话,您可别怪下官没提醒您。”
贾母的脸阴了下去,整个人也陷入了沉思。
京兆尹的行为虽然让她觉得被冒犯了,但他说的也有道理,现在是皇上非要关注此案,若是被皇上知道,荣国府不配合京兆府调查,还说不定会干出什么来。
去京兆府虽然有些丢脸,但只要瞒得仔细,也不妨事,横竖姓陆的也没有证据,仅凭一包毒药,根本联系不到王夫人的身上,若是再拖延下去,倒好像是她在蓄意遮掩一般。
这般想着,贾母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宝玉: “去叫他们过来。”
宝玉神色微变: “老太太,这……”
“快去。”贾母不由分说地看向宝玉: “横竖只是走个过场罢了,总不好为了咱们家的脸面,让京兆尹大人为难!”
京兆尹微笑着点点头: “老夫人真是识大体。”
贾母到此时也只能苦笑而已。
什么识大体,她不识大体行吗?京兆尹什么时候给过她这个选择了!
贾政和王夫人被叫出来的时候都很惊讶,听说了京兆尹的意图之后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立刻将矛头对准了贾环:
“你这孽障,平时在家里作天作地还不够,今儿更是有出息起来,到官府告起爹妈来了!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就学会了这个?”
贾环却是满脸淡定,还有闲心朝王夫人笑笑:
“二太太慎言,咱们家是何等样人家,不能出嫡母毒害庶子的事儿,难道就能出庶子状告嫡母的事儿了?”
“四姑娘替我告的乃是下人毒害主子,只不过毒药是在荣禧堂发现的,所以二太太需要去官府一趟,洗清自己的嫌疑罢了,怎么二太太连这等例行公事都不愿意?”
“二太太若是问心无愧,何至于因为这个就动怒?您该不会是心虚吧!”
这话一出,连贾政都听不下去了: “一派胡言!你母亲岂会是做这等事的人!”
贾环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
“孩儿也觉得二太太不是这样的人,但正因为这个,孩儿反而不理解二太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了,一个问心无愧的人,为什么要怕例行公事的查验?难道二太太宁可顶着嫌犯的帽子一辈子过活,也不敢面对京兆尹大人的盘问么?”
贾政皱了皱眉,看向身后的王夫人:
“罢了,既然是朝廷的要求,咱们走一趟就是了,横竖你我身上是没有事的,咱们早去早回,想来也耽误不了多一会儿。”
京兆尹连连点头,感慨道:
“贾二老爷果然识得大体,如此配合本官的工作,本官实在感激不尽。”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走吧!”
贾母眼睁睁看着京兆府将贾政和王夫人,以及荣禧堂里居住的一干丫鬟全都带走了,心情瞬间沉了下去。
这叫什么事儿呢!她老人家嫁到荣国府这么多年,从重孙媳妇熬到有了重孙媳妇,也没见家里丢过这么大的人!
也罢,只盼京兆尹能够投鼠忌器,看在王子腾的份儿上,对王子腾的妹妹网开一面吧!
不过,等这件事完了之后,贾母决定好好儿教训王夫人一顿。
她固然不喜欢贾环,但贾环在仕途上还算有天赋也是事实,若是由着王夫人妒心发作,就把所有有出息的孩子都毒死,这日子还有个过吗!
……
贾母昨儿等到了半夜,不见人回来,派的人去了两趟,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贾母也只能先行歇了,到明天再做计较。
但等到第二天,贾母才用了早膳,就听外头有婆子急得什么似的,慌慌张张地进来禀告:
“启禀老太太,不得了,京兆府传了信儿过来,说那毒药是咱们二太太的,把二太太给扣在那里了!”
贾母闻言,霍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气得浑身都哆嗦了。
“不是说是例行公事吗!”
怎么会把王夫人牵扯进去的!
那婆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贾母只能干着急: “没用的东西,去给我把琏儿叫来!”
贾琏这会儿也听说了这事,估摸着老太太肯定会用得着他,已经穿戴好来找老太太了: “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贾母看向贾琏,话里都带着哆嗦:
“赶紧去京兆府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好的抓下毒的下人,怎么会扯上二太太呢!”
贾琏应了命,忙不迭地叫人套马,往京兆府去了。
等贾琏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不光他回来了,还把贾政等一干人都带回来了,只有王夫人现在还在京兆府。
贾母见状,赶紧把贾琏和贾政都叫回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俩好好说说!”
贾琏有些为难地看向贾政: “老太太,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我到了京兆府之后,就没见着人,好不容易等到陆大人出来,也是一句有用的话没有,只是让我把二老爷带回来,您有什么话,还是问二老爷吧。”
贾母立刻看向贾政,贾政此时亦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为难道: “老太太,这京兆府先前来搜查,竟是唬人的,他们根本就没有审案子,一开始就是奔着王氏去的!”
“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贾母颇为震惊,据她来看,就算真的是王夫人下的毒,那毒药上又不会写名字,京兆府怎么可能有证据抓王夫人呢!
贾政叹了口气: “我们到了京兆府才知道,感情四丫头报案根本就不是在今日,而是在环儿在承命侯府晕倒那天!”
“那天四丫头跟环儿一见面,就知道他中了毒了,只是不知道这毒药从何而来,所以才暗中去报了官,还给了环儿银针,让他提防着自己的饮食,一面又派人监视咱们家,看看是什么人会去配置毒药!”
“环儿会在昨日出来告发,不是因为昨儿才发现有人要给他下毒,而是昨儿才发现,王氏身边的丫鬟彩云去药铺里头配了药,京兆府已经检验过药方子了,那药就是环儿中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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