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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梦溪石【完结】

时间:2024-01-30 23:08:57  作者:梦溪石【完结】
  如今这场胜利,正是大璋建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大胜,不仅天子众臣扬眉吐气,张掖郡周边百姓起码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能得享太平。
  连带和亲的公主,还能回来。
  前几任皇帝曾经的屈辱,如今都将成为当今天子足以写入史书本纪里的功绩。
  听到这里,公主松一口气。
  “照这么说,李都护应该是可信之人了。”
  她露出笑容,眉眼弯弯。
  “这些年我远离中原,对这些家国大事亦是一知半解,多亏陆少卿不厌其烦为我讲述。”
  陆惟似乎想从公主的表情里看出一丝端倪。
  但是没有。
  公主虽然在塞外待了十年,笑起来却有种天真的温柔。
  “殿下此言差矣。”
  陆惟收回目光,面色淡淡,一脸公事公办。
  “虽说下官不该妄议上官,不过臣职责所在,必须提醒殿下一句,昔日冒沈源之名写信给您也好,今日大庭广众刺杀您也罢,真凶一日未水落石出,就人人都有嫌疑,还请您小心为上。”
  公主微微露出一丝苦恼:“我知陆少卿良言,但此去京城万里迢迢,也不知今日之事是否还会重演,只怕防不胜防。”
  对这位公主,陆惟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
  但两人第一次单独会面,似乎已经过于“交浅言深”。
  他现在是一名沉默寡言不通世故的大理寺少卿,再聊下去,就会让人觉得古怪了。
  所以陆惟适时起身。
  “时辰不早了,殿下还请安歇,臣告退。”
  “我送陆少卿。”
  堂堂公主,竟也没有架子,真就起身亲自相送,把陆惟送到花厅门口。
  陆惟在京城时,公主和郡主也见过好几位,有当今天子的女儿,也有皇帝兄弟的姐妹女儿,她们也许性情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
  这位隆康公主,不,邦宁公主却不同。
  她平易近人,谈吐可亲,像一位礼数周到的闺秀,而多过于公主的身份。
  也许是塞外风霜过早摧折了她的傲气和腰骨。
  风寒月明,朗朗冬夜。
  陆惟走出官驿,陆无事还在外面等他。
  “郎君。”陆无事对公主也很好奇,更好奇他们两人刚才单独谈了什么,忍不住问,“今日公主遇刺,您可有头绪?”
  陆惟看他一眼:“两名刺客招出什么了?”
  陆无事:“死了的那个,从他身上搜出一枚令牌,上面刻的是两个柔然文字,覆罗,这是柔然里面某个小部落的首领官职,相当于中原的地方官。活的那个,我刚刚去问过,至今没有开口,李都护那边还在审。从他们白天的身手和所携带的兵刃来看,也都有很明显的柔然印记,唯独长相是中原人。”
  陆惟:“你怎么看?”
  陆无事:“这些年柔然来边城烧杀抢掠,每次都没少掳掠中原男女过去充作奴隶,据说女子里头有被柔然贵族看上的,即便生下儿女,后代也为奴隶,有的还会被从小培养为死士,在打仗时冲锋陷阵。虽说搜出令牌太明显了,但这两人容貌肖似中原人,而举手投足皆为柔然行事,倒也能说得通。”
  陆惟:“这么说,你认为刺杀是柔然人干的?”
  陆无事想了想,答道:“敕弥带着人逃去盛乐之后自称可汗,他们肯定恨极李闻鹊把柔然灭了,怎么都要找机会报复的,公主如果出事,那李闻鹊就难辞其咎了,再大的功劳也会被抹平。”
  陆惟:“那为什么敕弥不能直接刺杀李闻鹊,而要杀公主?他绕了一大圈,让李闻鹊背个失职的罪名有何用?”
  陆无事卡壳了。
第6章
  有谁会深恨公主?
  公主在柔然待了整十年,京城对她的印象早已模糊,就算归朝荣养,她也就是一位身份高贵,却无关紧要的公主,影响不了任何大局。
  不,也不一定毫无影响,皇帝要拿她为自己正名,而且朝中现在纷纷扰扰,未必没有人想拿公主归朝之事来作文章。
  再者,还有南朝,燕国,和吐谷浑。
  至于柔然那边……
  没有头绪。
  因为可能性很多。
  陆惟刚以为能从公主身上得到一点线索,但公主很柔弱,一问三不知。
  问题就出在这里。
  一个能在异族那么多年里站稳脚跟,度过柔然内部腥风血雨,和两军交战的激烈尴尬时期,最后安然归来的公主,真会那么柔弱不知世事吗?
  ……
  陆惟一走,两名贴身侍女从屏风后面的小隔间绕出来。
  “殿下,此人好像话里有话,在试探什么。”
  说话的是风至。
  二人陪公主在柔然度过十年,情分非同一般。
  雨落接过她的话,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满,说得也比风至更直白。
  “我不明白,他一个大理寺少卿,管刑狱案件的,怎么会是迎接您的副使?朝廷能踏平柔然,您在其中居功至伟,就算您没有大张旗鼓为自己表彰,陛下收到过你的信,总不会不晓得,为何还派出这样的人来怠慢您?”
  “还有,那位刘正使我也打听过了,刚袭的汝阳侯,在朝中没有职务,平日里爱拈红沾绿喝花酒,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这也就罢了,陆惟刚才还问什么沈源,难道皇帝怀疑沈源之死与您有关吗?若是如此,也太是非不分了吧!”
  公主双手捧着一杯菊花茶,低头在袅袅烟气里小口啜着。
  再次抬起眉眼时,依旧是可亲的笑,却没了方才近乎怯懦的温柔。
  “他是奉帝命来询问的,那就说明沈源的死确实可疑,当初我并未给沈源任何消息,沈源却说是我先给他捎信,这其中到底是何人在作梗,我也想知道答案。”
  “至于为何是大理寺少卿当副使――”
  公主露出沉吟之色。
  “我猜,皇帝应该是怀疑上李闻鹊了。”
  所以借迎接公主,让陆惟到边城来暗中调查。
  李闻鹊是沈源的旧部。
  沈源死后,他被拔擢,升到自己之前可能要走十几二十年才能到达的高位。
  柔然内乱,李闻鹊趁机出兵,大胜而归,功勋已远远超过自己几位前任。
  这些都是李闻鹊取代沈源之后才能做到的事情,他的确有充分动机陷害自己的老上司。
  但是李闻鹊刚立下大功,调查不能明着来,只能让陆惟以副使的身份暗中查清楚。
  “那先前的刺杀呢?”
  风至想起马车里的惊险一幕。
  若不是她们事先有所准备,对方是真冲着公主下杀手而去的。
  “方才下车前我暗中检查了一下,发现那马车的底板曾被拆掉一层,是故意装薄的。”
  底板薄,就更方便刀刃刺穿,一击毙命。
  “准备马车的,必是都护府的人,这样一看,李闻鹊的嫌疑就更大了。”
  可李闻鹊为什么想会杀公主?
  难道他真跟柔然余孽有所勾结?
  陆惟跟公主说的那些话,是想暗示什么?
  风至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但又不够证据确凿,一时拐入死胡同里绕不出来了。
  “不必多想,你眉头都快能夹死蚂蚁了。对方如果真想杀我,这次不成,还会有下次,只管守株待兔就是了。”
  公主托着腮,露出一截皓腕。
  “此地远比我想的热闹,只怕我们要在这里多待些时日了。”
  雨落跟着笑嘻嘻:“那我可要好好逛逛,塞外苦寒,这些年从未能回中原看一眼呢!”
  风至瞪她一眼:“瞧你这出息,等到了京城,就干脆夜不归宿了?”
  雨落也不理她,兀自冲公主撒娇:“殿下,听说城中有家飞虹楼,专门做江南菜,味道还不错,回头我去买来给您尝尝?”
  公主开开心心回答:“好啊,你去问问他们家有没有桂花米糕,从前我就爱吃这一口,可惜后来在柔然就再也吃不着了,外面的厨子再怎么做也不是那个味儿!”
  风至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听见公主这番话,反倒沉默下来。
  公主倒还笑着,摇了摇手。
  “这两日我受了惊吓,‘旧疾复发’,必是不能出门的,你们不必守得太紧,否则对方这出戏,还如何演下去?别忘了,我现在只是一位无依无靠的公主,你若表现得太紧张防备,只会引来旁人怀疑,陆惟就会头一个盯上你。”
  风至只好应是。
  稍待片刻,她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殿下,不然您还是在此地多留十天半月,等素和郎君来了,再走也不迟。”
  公主道:“素和我对他另有交代,他不会往这里来的,到时直接去京城与我们会合便是。”
  随着公主留下风至交代事情,雨落则悄然退出内室。
  脚步迈出门槛,她就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变得与风至一样严肃。
  一名官驿的婢女等候在外,见她露面,便迎上来。
  “雨落姐姐,都护早前特意嘱咐官驿准备好吃食,敢问殿下是现在想用,还是?”
  在此之前,边城还未迎接过身份如此高贵的女子。
  李闻鹊身边只有妾室,没有封号在身,不方便出面料理公主起居,一切都是李闻鹊亲自安排,官驿上下毫无经验,皆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
  雨落见她面嫩生怯,想必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为难她。
  “都有什么吃的?殿下今日受了惊吓,又一路颠簸,只想吃些清淡的,若是没来得及做,我和你去外面买些现成的来。”
  “做了些,有本地的口蘑搓鱼面,还有臊子面,卷子鸡,炖菜,不知道哪样合殿下胃口?”
  “就着好做的,先热一些上来……”
  ……
  刘复翻来不去睡不着。
  他实在不习惯这种天刚黑就躺下的作息。
  奈何边城不像京城,入夜之后家家户户油灯就熄了一半。
  刘复今日跟着骑马出去接公主,他也觉得自己本来应该腰酸背痛沾床就睡的,结果现在腰是酸了背也痛了,人还精神得很。
  他一骨碌鲤鱼打挺坐起,也不喊侍从,掌了个蜡烛就去敲隔壁房间的门。
  “陆少卿,陆老弟,阿惟,你歇下了吗?”
  门外捏着嗓子的声音响起,陆惟很想装听不见,但是对方锲而不舍,非要喊到他应声为止。
  刘复裹着被子蹲在门口,手上烛火都快熄了,他也不肯回去。
  “陆郎,惟惟……”
  声音随风顺着门缝飘进去,像夜半鬼叫。
  张掖郡小,刚收回来没多久,连都护府也尚算简陋,李闻鹊将城中官驿里最好的正院匆忙收拾出来之后就静待公主入住,而刘复和陆惟等朝廷钦差只好退而求其次住在紧邻的别院。
  别院条件有限,陆惟跟刘复的屋子都是挨着的,陆无事等随从则住到楼下去了。
  “陆四郎,开开门嘛!”
  刘复这一顿鬼哭狼嚎,连陆惟在家族的排行都叫上了。
  “陆――”
  门终于打开。
第7章
  刘复喜出望外,抬头一看,陆惟衣冠楚楚,没有半点惺忪睡意。
  “你也还没睡着呢?”
  “门外嘈杂,无法安眠。”
  陆惟转身回到桌前,手里还捏着未干的毛笔。
  刘复自动忽略对方的嘲讽,打蛇随棍上,跟在后面入内,直接往暖炉旁边一屁股坐下。
  “外头可冷死了,这鬼天气,比京城难熬百倍,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
  他边抱怨边扭头,看见陆惟桌案上两叠高高的手札,倒抽一口凉气。
  “你该不会把公务从京城带到这儿了吧,大理寺少了你就不转了?!”
  “这些都是从光化到景德年间,近十余年的悬案疑案,其中许多至今仍未结案,但也无人追查了。”
  从京城到张掖一路长途跋涉,乏味枯燥,陆惟就将这些陈年旧案作为解闷了乐趣。
  刘复狐疑:“这么多年的悬案,还能破吗?”
  陆惟:“大多不能。”
  但是每一个案件背后,都隐藏鲜为人知的民情。
  朝堂大员习惯通过邸报或各地呈上的奏疏来了解民生,陆惟却发现,从这些迟迟悬而未决的案件里,可以窥见一个国家百姓的生活细节。
  “妻刘氏杀夫案,夫妻成亲八年,夫张六打渔贩鱼为生,八月十六清晨出门打渔未归,三日后,因野狗刨食断手被人发现报官,张六横死被埋家中后院一事曝光,刘氏被认定杀夫凶手,报明年秋后处斩。”
  刘复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宗念到这里,咦了一声。
  “这是去年的案子,后面不都复核定下结论了,怎么还是悬案?”
  陆惟道:“案发此前三个月,张六的街坊邻居曾数次看见他出入当铺,也听见他们夫妻俩因典当刘氏嫁妆,起过几次争执,刘氏曾扬言要杀了张六。”
  刘复:“那不是很清楚了?刘氏不忿张六没有收入,还要典当自己的嫁妆,趁他不备的时候将他杀死。”
  陆惟:“张六是渔夫,打渔是个力气活,张六打渔多年,拖拉渔网需要很大臂力,张六力气只会比屠夫大,刘氏一个弱女子,很难在张六清醒下将他杀害,就算是将他灌醉趁他睡着时杀人,那么杀人后为何还要分尸埋在自家后院?左邻右舍既然能听见他们夫妻吵架,那么刘氏分尸的动静,邻居肯定也能听见,这点是说不通的。”
  刘复语塞。
  陆惟又道:“还有,两人成亲八年,膝下唯有一女,根据邻居供词,张六平日虽然诸多埋怨,但对女儿委实疼爱有加,刘氏同样也是爱女如命,有这个女儿在,刘氏杀夫,女儿就会变成孤儿,即便为了女儿着想,她也不可能为了几句口角就干这种事。”
  刘复:“那你后来是查出什么了?”
  陆惟:“洛州境内从去年八月起连续两月左右无雨干旱,无鱼可捞,张六没有生计收入,只能四处打短工,帮人搬点货物维生。为了贴补家用,刘氏也去接了些针线活回来做,给她活计的是洛州本地大户钟家,钟家仗着跟洛州刺史有亲,纵容独子为非作歹,专门对有姿色但家境贫寒的女子下手。”
  有姿色,才能入钟大郎的眼,家境贫寒没有背景,出事了也无法上告,只能认栽。
  “张六死亡当天,刘氏被喊到钟家,说是有个新花样让她绣,非得当面说,当天晚上刘氏回来,张六却一直失踪,她怕名节有损,也知道钟家与官府关系匪浅,直到被抓也不敢声张。她被认定杀夫之后,曾多次喊冤,但已无济于事。”
  刘复听得入神,不由皱眉:“那张六和刘氏的女儿呢,两口子一死一被抓,女儿岂非无依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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