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时候他在毓庆宫门外站了一会儿,想要上前,又想到弘昀当时的倔强冷淡,心中不由得生气。
他不明白,难道他不想他额娘吗?
太淡定了,以至于他忍不住会想,他是不是早知道她活着,或者瞒着他什么。
由其是想到他与李氏那夜说的话。
李氏知道他做的事是为了什么,就好像,他们提前通过气儿,也就是说弘昀也知道自己在为……以后筹谋,他们都知道些什么?
他忽然间觉出与弘昀之间的隔阂来。
他们以前是无话不说的父子,他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弘昀躺在他身边,小小一点人,问东问西,对什么都好奇,最爱听史。
又懂事又听话,和与人热络,爱说一些肉麻话,总是将人哄得心中滚烫。
他们是从何时生分起来的?
是他到了宫里以后吧。
他那时那么点人儿,一夜之间就变了性子,也不笑也不哭了。之后更是沉迷在发明之中,而他也……也醉心于佛事之间。
到底还是有了疏忽。但也不多。他心中还是时常挂念他的,他应当也知道。
他忍不住伸出手,扶在了门上。都怪李氏,都是因为她,若是她早点回来,弘昀就不会大变性子。
可是他们之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李氏这个冷心冷肺没有心肝的东西,只说了一半就跑了,这个野女人,这个野女人!
他日后不会在她身上浪费一丝一毫心力,再也不会。
十多年里,她都不在他身边,他们之间哪还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他也早忘光了,不过是因为心底的一点执拗和对自己的怨恨让他久久不得解脱而已。
她不值得,她将他的情分耗尽了。
雍正抬了抬头,敲响了毓庆宫的大门。
“咚咚咚!”三下。
“开门!”他高喊了一声。
侍卫连忙上前喊人,很快,里面传来太监的声音,“谁啊!”
作者有话说:
弘昀会遇到谁……
第170章
“快开门, 皇上驾到!”
毓庆宫小太监赶忙将宫殿的大门打开了,在灯光下哆哆嗦嗦,满脸的垂丧, “奴才叩见皇上, 皇上万岁……”
胤禛道:“二阿哥呢?”
太监支支吾吾,苏培盛高喝,“皇上问话为何不答!”
太监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苏培盛踢了那太监一脚, “快让开, 皇上, 慢点。”
胤禛大步往里走,毓庆宫空荡荡的, 萧疏冷寂让这儿显得像个冷宫似的。
他忍不住想起当初来看太子的时候, 那时他被关在此处失去了储君的风度,只剩下醉酒颓唐。
但至少还有满院子的宫人们在。
他将弘昀禁足的时候,他将所有的人都打发了出来, 只留下了一个太监, 他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更加生气, 觉得他故意对他撒气赌气。
可在看到黑峻峻的宫殿时, 他心中生出无限的恐慌来。害怕自己和弘昀也走到汗阿玛和胤礽的地步。
他疾步往里走,苏培盛吩咐身边儿的人,“灯提高点儿,路照亮点儿。”
胤禛进了冷寂的大殿, 没有瞧见人,一把抢过灯笼, 左右照了照道:“人呢?弘昀!”
屋中外面, 都有没人应答, 胤禛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去找!”
跟在他身边儿的人全部喊起人来,之前的那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近前来,胤禛威严赫赫瞧着他道:“人呢?”
小太监以首叩地,“奴才该死。阿哥他,他说去看望先皇了。”
胤禛惊愕,“看望先皇?他人出去了?怎么出去的?为何不早早来禀!”
小太监吓得双腿发软,道:“阿哥接连绝食了几日,怎么劝说也不吃饭,也不让奴才对送饭的人说,只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想去看先皇,奴才几番劝说下,这才肯吃饭。
之后开始写信,在奴才耳边念叨,说有朝一日他若是出不去了,就让奴才将他的信给皇上,说不准皇上在看到他的信以后,会叫他出去,哪怕去守陵也好。
后面又说想偷偷去,奴才求着他不要去,忽有一日,阿哥闭门不出,又不肯吃饭了,等奴才推门而入的时候才发现,阿哥不见了,只留了书信在桌上。”
“为何不早早来报!朕要砍了你的脑袋!”胤禛高喝。
小太监吓得颤抖得像是一只风中的落叶,“奴才该死,阿哥的伤的重,又不肯用药,还还不肯吃饭,奴才见阿哥形容憔悴,几乎不成人形,奴才,奴才不忍心……奴才该死,还请皇上杀了奴才吧!”
胤禛气得踢了他一脚,一口气堵在心口,忽然想到弘时乌日娜也跑了,一定是他将人带走的!一定是他将人带走的!
若果真是为了看先皇,何必将两人带走呢,他是故意的,是为了逃跑!
他竟然将他这个父皇视若无物百般算计,胤禛气得大喊,“这个畜生,这个混账,就让老天收了他去!”
苏培盛见皇帝身子摇晃,整个人气得喘不过气来,赶忙扶住人,一个劲儿地抚他的心口,“皇上,皇上息怒,皇上,奴才这就命人去给兵部或者九门提督传话?您先别生气,还是看看二阿哥的信吧,也不知道他给皇上留下了什么话……”
“朕不会看,朕一眼都不会看,他既然敢跑,朕就当没有他这个儿子,明日就除了他的皇子身份,革去他的黄带子,将他移出宗籍!他丝毫没有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他心中没有我这个君父,他爱做谁的儿子就去做谁的儿子!”
胤禛一口气骂完,心口一阵阵得疼。
他到底哪里来的胆子,是不是在太上皇身边待的太久了,所以觉得自己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
同样是皇子,当年他是怎么过来的,而他又是什么样子,他竟然敢妄为到这个地步!
一定是太上皇,一定是他将弘昀教成了这个样子,将他教成了另一个胤礽。
他是有多恨他,先是将胤礽放走,还将他的儿子给教坏,他将他的儿子教坏了!
胤禛一口气提不上来,喉头发干,眼前发黑,脑子更是嗡嗡作响。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皇上,皇上!皇上!来人,快,快!将皇上背回养心殿,速速传太医!封锁毓庆宫,今儿的事儿一句都不许说出去,谁若是说出去,死!”苏培盛阴沉沉地喊了一句。
众人连忙称是。
弘晖听说胤禛病倒的消息后,赶忙去请安,消息虽然及时封锁,但沿路各个宫门处的太监还是有嘀咕,很快弘晖知道了这事儿。
几个侍卫说皇上去过毓庆宫,后面就被人背回了养心殿。
他立刻意识到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才叫他气成这个样子。
他忍不住心里想,难道是弘昀与阿玛争执了?
毕竟是他母亲,人如今不见了,阿玛一定震怒。如此看来,阿玛还是在意那个女人的。
当真是红颜祸水!
弘晖眼中闪过冷意。
胤禛整整在床上躺了一日,一想到弘昀带着弘时一起不见了,就气得心口发疼,不过一夜的光景,嘴上便起了好几个水泡,密密麻麻从唇内长到了唇上,热的东西一点都吃不了,一吃粥,就疼得眼泪花往外冒。
苏培盛看得着急,见他什么也不吭气,异常沉默,可是时不时的暴跳如雷,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道:“皇上,奴才去请个太医来。”
“不请。”
“皇上,朝中还有许多事儿还要您处理呢,还请皇上为了天下……”
胤禛一听这话就来气儿,喘了两口气儿一下坐起来,道:“你都知道的道理,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他的心里何曾有朕这个君父!咳咳,咳咳咳……”
“皇上,皇上!您别气了,奴才心疼。”苏培盛赶忙给他拍了拍背,给一边儿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很快一杯去心火的凉茶端来。
“皇上您用点茶吧,怡亲王和大阿哥明日一定还会来给您请安,若是知道皇上龙体不舒坦,还不知道要忧心到什么地步。”
雍正又咳嗽了几声,“弘晖命人打听昨日的事儿了吗?”
苏培盛眉头一拧,道:“奴才已经训诫了众人,大阿哥应打听不到什么。毓庆宫那个太监,奴才没有立马处置了他,还叫他在宫中收内务府送去的饭菜。”
胤禛没吭气,眼中郁色怒色不减,苏培盛瞧了一眼,轻声试探道:“……二阿哥留下的信,奴才命人拿来了,等皇上身子好了再看吧。”
“拿来。”胤禛道。
苏培盛赶忙命人去拿,信奉上,胤禛看了一眼,只见最上面的那张上写着“一月后回”,显然是给太监的,下一张上写着“所有书信,还请为我代呈,在枕头中”。
胤禛抬眸,“剩余的书信呢?”
苏培盛连忙给身边的徒弟使眼色,赶忙去外间叫人将剩余的书信呈上来。
胤禛抬手要拿,嘴里的水泡碰到牙齿,他眼睛一眯,痛得摆摆手,苏培盛立马命人将东西带下去了。
胤禛在床上兀自生了会儿气,心中的怒火密密燃起,又熄灭,燃起又熄灭。
看了会儿折子,带着怒气批复的折子极尽毒舌,将第二日收到发还折子的大臣吓得半死,连连请罪。
到底心中焦急他们三个跑去哪儿了,虽然下了令秘密寻弘时,也怕万一三人不在一处寻不着人。
日暮的时候,他挨不住看了弘昀的书信。
“阿玛大安,儿子不孝,叫阿玛动怒伤怀了。
时光真是匆促,转眼我已经在皇伯父待过的毓庆宫里待了这么久,秋日已到,冬日不过眨眼间将至,儿子真怕自己被永远关在此处,就像额娘被困在长春宫里,一困就是一生,始终没有等到春日。
长春宫中窗前的大树底下大约一尺深的地方,埋着一个簪子,应是前朝所留,银簪斑驳已不能再看。长春宫绥寿殿内拔步床底的第五块砖石,颇松动,土质松软,挖至一丈深的地方有一枚石头佛坠,虽粗糙,但有几分喜乐意,大约是修葺的工匠无意中丢失的。
额娘被关在长春宫里许久,在与阿玛恩爱尽失后,弘时也失了性命。阿玛除了他的宗籍,去了玉牒上他的姓名,将他赶出了皇宫,还将他过继给了生恨的政敌,以至他在打击中伤心难抑郁郁而终,未活过二十三岁。
额娘此后以泪洗面,生不如死,几次想要离开却不得,唯其一次,还被阿玛捉回,此后长春宫再未迎来开门之日,她的余生湮灭在此宫中。
那枚弥勒石佛,额娘日日用鲜血浇灌祷念,为自己死去的孩子超度,祈求上苍施恩将她带走,她日复一日作画,画我的、还有弘时的像,为我们祝祷。
额娘对我说了许多事,虽怪力乱神不可说,但我信,因我也曾做游魂遍历人间,我能从上天处争得一条性命也许正与额娘有关,所以她说的我愿意信。至于阿玛信不信,只等阿玛来验证……”
胤禛提着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书信,不住摇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在慌乱中继续看下去,弘昀诉说着他恍惚中看到的后世景象,说着作为游魂在世间游荡时看到的种种惨案,描绘勾勒着后世的样貌,字字句句椎心泣血。
在那些记述屠戮的部分处,有大片的泅湿洇染,模糊了字迹,他手指触过,似乎察觉到他的心痛。
哀鸿遍野,尸骨遍地。
诸国践踏,人如猪狗。
他真是一个极会讲故事的人,仿佛笔下的世界是真实的一般。
“……以前的我没有活过十一岁,重获新生后,只想为后世做点事,所以我埋头于西学中,好让西方诸国追赶不上,让华夏不会沦为诸国口中的笑料,让大清不会为人所欺凌轻贱,沦为历史的罪人。
新学不可废,还请阿玛为后世子孙留的一线生机。
今生已大为改变,皇玛法没有在猜忌中孤单离世,退位做了太上皇亦有彪炳千古的功业,阿玛的皇位板上钉钉,无人敢妄议,十三叔也好好的,十四叔与阿玛有手足情,玛嬷也不会难过。
日后唯愿阿玛做圣君,做天可汗,不分满汉,也能令百家争鸣,否则这片土地的人们与财富,终究会成为他国的劫掠的对象。
大清火器应已成诸国中最俱威力的武器,可与鄂罗斯的冲突中一亮锋芒,战舰已有模型,阿玛可尝试去做,天上飞的,也许将来那些新学的学子也能造出。如此海陆空三军具备,必无人能敌,万国来朝已有雏形,他日必远甚汉唐。中华之名,大清之能,也将闪耀诸国。
当初,放额娘走是儿臣的错,但儿臣不得不这么做,人皆有母,儿臣怎忍叫额娘在长春宫中消磨两世。还请阿玛看在额娘救过弘晖的命上,宽恕她。
弘昀犯下大错,已无脸面再见阿玛,更无颜再做皇子,儿臣亦胆小,不想余生像理亲王一般,被幽禁一隅,也怕像额娘一样,郁郁一生,故胆大妄为,自逐千里之外,还请阿玛恕罪。
皇玛法那里,儿臣不能再去拜见,给富察氏的休书在另一书信中,还请发还令其归家,听凭自嫁。
上次阿玛搜出来的两瓶药或可治十三叔腿上的病痛,可以试试。儿臣不能在阿玛膝下敬孝,阿玛恕罪。
不孝子弘昀敬上。”
胤禛抖着手,眼泪成珠,胸口像是被人掏空了一般,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消磨两世,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怒气一遍遍的上涌,猜疑也如杂草横生遍野。
他想到了李氏说的话,那个“异国”,那个皇帝。
联想弘昀说的这些话,他简直要气死,他们都瞒着他,仿佛他是一个外人,如果他能对他坦诚,如果他能早点对他说……
还有,什么重获新生,什么游历人间,他一句也不信!
这是他们做的局,这是他们故意的!
他们是有预谋的,是为了储君之位,说这样不着调的话,他觉得他是三岁的孩子会信吗!
他不信,他绝不相信!
……
阿兰芝接连等了几个月,始终没有等到人,只日日去皇后宫里立规矩,皇后瞟她一眼,看向瓜尔佳氏,道:“太医看过诊了?”
瓜尔佳氏含笑道:“看过了,才开的一副保胎药也喝了。”
皇后颔首,笑道:“那就对了,皇上对弘晖看重,自然也看重他的孩子,你可要争气。”
瓜尔佳氏温顺颔首道:“是,儿臣一定听太医的好好养胎。”
皇后含笑,阿媛在一边儿听着,道:“是,还是要听太医的,养好胎,养好身子,再没有比这更要紧的。到时给咱们生个小阿哥,那便是阿玛额娘的长孙,皇家添人丁,阿玛额娘还不知道要多高兴呢。”
瓜尔佳氏笑得满面红光,抚着肚子,道:“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嫂嫂便是最有福气的人,阿哥格格难道不都是宝贝吗。”阿兰芝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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