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冰冷透骨的目光中,男子一步步朝她走来,他甫一进屋,屋中烛火似乎都瞬间暗淡下去,她沉着眉,紧紧盯着男子的每个举动,她看着他在她的床边站定,看着他缓缓半跪下去,最后,她听到他轻声说道:“师兄,我回来了。”
即使在烛火的映照下,苏白俊美的脸庞依旧异常苍白,大概是赶路赶的太急,额头汗珠涔涔流下,就连方才蹲下的动作都有些摇晃,不负往日的沉稳。
“师弟,你终于回来了!你没有受伤吧?我好想你!”陆清月眼眸清亮地看着苏白,激动地说道。
可那双清冷凤眸,从他在屋外出现开始,便一直紧紧凝在床上的红衣女子身上,此刻男子更是仰着头,如痴如醉般看着陆溪月,似乎根本听不见旁人的声音。
“啪!”
陆溪月眉心动了动,狠狠一掌扇向苏白,男子整张脸都被扇的偏向右侧。
淡红的指印在苍白脸庞上迅速浮现,男子猛抽着气,似乎疼的厉害,胸膛剧烈地起伏,久久没有将脸转正过来。
“转过来,看着我。”她命令道。
男子用力地攥紧双拳,似乎用了极大力气才将头缓缓转正,他顺服地看着她,眼角泛着潋滟的水光,眸中浓烈的情绪翻涌,似有难忍的疼痛和悲伤,似有不解和委屈,还有眼底那压抑最深的渴望。
呵,陆溪月冷嗤一声,不过一掌而已,至于疼成这副模样么。
果然,论演技,苏白还真是高明,直到此刻竟还在惺惺作态。
她一把揪住男子颈上的黑绳,倏然欺身上前。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啪!”
狠狠一掌再次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承受了她大力一掌,男子似乎身形不稳,竟直接向后倒在了地上。
“师弟!”“二庄主!”
看着双眼紧闭痛苦地蜷缩在地的男子,陆溪月恍然发觉哪里不对,方才她手掌扇到男子脸上时,那触感已不能用温热来形容,应该说是――灼热。
她心中陡然一紧,迅速翻身下床,矮身伏到苏白身旁,解开他披着的黑色斗篷,那里面的蓝色锦袍,竟已满是鲜血和污渍……
她双手竟微微颤抖起来,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容分说地径直解开苏白腰带,将男子上衣左右扯开,而随之呈现在她眼前的这一幕,称得上惊世骇俗。
男子整个挺阔的胸膛以胸口为中心,像被摔碎的瓷器般,大片的裂纹向整个前身蔓延,那紧实的肌肉,肉眼可见的裂开为若干瓣,却在马上就要分崩离析时又慢慢合拢,直至恢复如初,看不出丝毫曾经裂开过的痕迹。
然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再继续裂开,修复,裂开,修复……
活生生地撕裂一个人的血肉,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而那个被撕裂的人,又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每裂开一次,男子便会压抑地低低呻/吟一声,可是除了咬紧的牙关外,从脸上竟看不到丝毫剧烈疼痛的迹象,这是痛了太久,已经痛到感知麻木了么……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脑门,就连声音都颤抖起来,“苏白,这,是怎么回事?”
饶是以她心志之坚,不由也震撼到说不出话。
哪怕处于剧烈的疼痛中,听到她的声音,男子仍是缓缓睁开眼,忍痛道:“我,杀死了那头凶兽,找到了麒麟血,金色的一团,很是好看……”
麒麟血?她倏然惊觉,方才见着男子的一刹那,对上他清冷目光的一瞬间,她心中竟短暂地忘却了麒麟血,只有被苏白戏耍欺骗的愤怒。
男子袒露的胸膛在她眼前再次裂开,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下面鲜红细嫩的血肉,苏白难受地皱了皱眉,颤声道:“可不管我用玉瓶还是铁瓶,只要,只要接触到麒麟血,要么化为液体,要么直接变为虚无……”
“我好急,我眼见那团金色液体就要飞走,我只能不管不顾地把它吞了进去,我用所有内力将它紧紧包裹住,可我还是好疼,好疼……”
男子眼底泛起水雾,声音低的像是梦呓,涣散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第61章 殊白
“所幸, 我坚持到回来见你了……”
男子的声音已经低弱到几不可闻,手上却突然一动,两根手指弯曲成鹰爪状, 猛地往自己胸口戳去。
陆溪月心中瞬间攥紧,还没反应过来时已下意识用手格挡, 好在苏白重伤无力,来势凶猛的两指被她成功挡下。
“你做什么!”她厉声呵斥。
男子像是做了坏事被父母发现的幼童, 嗫嚅道:“我, 我把麒麟血取出来给你。”
“混账!”
她脸色瞬间铁青, 左手猛地揪住苏白衣领, 右手高扬,可她看着男子惨白的脸色, 这一掌终究是没有打下去。
她眸光微沉, 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是我的?”
男子此刻像极了讨要奖赏的孩童, 执拗地说道:“你说过,只要我拿回麒麟血,你就原谅我……”
“你!”
陆溪月怔怔地看着苏白, 万般言语在此刻都是那般无力, 她终于知道,当时傅朔玄为何会说出那么一番话。
她松开男子衣领,强忍着怒气说道:“寒姨,快去请温韫过来。”
大寒连声应道:“好, 好。”她快步走出了屋子才猛然惊醒过来, 其实她早就该去请温韫, 只是方才所见太过震撼,一时竟然忘记了。
苏白方才剜心那一下已然用尽积攒多时的气力, 被陆溪月松开后瞬间像散开的稻草般无力地倒在地上。
听见男子倒地的闷哼声,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却发现男子难受地闭着眼,无意识地用脸颊在她脚边摩挲,她眉心一蹙,伸手想要推开,可伸出去的手在触到男子滚烫肌肤的一刹那,蓦然从推变成了轻柔的抚摸。
在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时,她已经一下一下地轻抚男子头顶,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安慰,男子眼神重又聚集了些神采,他看着她,歉意地低声说道:“对不起师兄,是我回来晚了……”
袒露的胸口在此刻甫又裂开,然后在男子痛苦的神情中又慢慢恢复如初,男子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涔涔而下,“你,你若是生气,便再打我几掌,我受,受得住。”
说着便咬紧牙关,挣扎着要从地上起来,可身子刚离开地面胸口便再次裂开,苏白重伤无力,身子一歪,重重地倒在了她的膝上。
满腔怒气早在不知何时已然消散殆尽,她就着苏白倒下的力道,双腿向左边弯曲坐了下来。
陆溪月看着怀中虚弱的男子,恍然想到将他从寒水瀑带出来时,当时才十岁的少年也是这般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可自那以后,苏白武功日渐精深,她便再也没有见到他这般虚弱的模样。
虚弱到下一刻似乎就要停止呼吸。
心中某个尘封已久的地方被轻轻扣响,震出的涟漪不可阻挡地在心底蔓延开来。
“苏白,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她轻轻叹道。
你不知道这样做,会死么。
苏白安静地躺在她大腿上,右手时而无力地在垂着,时而因疼痛而用力地攥紧,男子的左手本想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又蓦地缩了回去,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攥住了她红衣的一角。
她心口倏然泛上酸麻,像是有人用针密密扎在心尖,短促却又绵长,她抬手,将左手轻轻覆在了男子攥着她衣角的手上。
一个冰凉如水,一个滚烫如火,却契合的刚刚好。
苏白倏然睁开眼,向来清冷的眸中蒙着水雾,却又闪着细碎的星光,像是迷途许久终于找到回家方向的雏马,忐忑不安却又饱含期待,他看着她,低声唤道:“师,师兄……”
她拧着眉,轻声应道:“嗯?”
“我方才都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什么?
陆溪月凝神回想,片刻之前的回忆迅速涌来,原来他当时站在门口竟然听见了么,他是听见她对阿妹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
可听见又如何,喜欢又如何?
她低低叹道:“苏白,你明知我最憎恨欺骗,又为何要骗我?”
她想到那些不甘和愤懑,心中猛地一颤,将覆在男子手上的手漠然移开。
“我没有――”说话间胸膛再次裂开,男子腰身瞬间绷紧甚至形成一个漂亮的弓形。
“呃――!”
剧烈的疼痛打断了男子的解释,待裂纹再次恢复后,身上冷汗已又多了一层,就连她都能感受到大腿上被苏白后背冷汗浸透的湿意。
即使如此,她声音中的冷意却没有丝毫和缓,“苏白,当初在禁地,你敢说你没有欺瞒于我?”
“你明明知道是师伯和温峥勾结背叛了山庄,却无论如何也不告诉我。你明知道自己和温家的关系,却眼睁睁地看着我为了求医而百般努力,苏白,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男子嘴唇猛颤,溢出的话却被门口传来的急切声音打断。
“阿白!”
竟是温韫匆匆赶到,她本就住在倚玉轩,过来自然毫不费时。
温韫进屋后便扑到苏白身旁,急道:“你真的将麒麟血吞下去了?”
苏白已然疼的说不出话,可他胸前骇人听闻的景象,便是最好的回答。
除了麒麟血,还能有什么东西有这般恐怖的威力。
“你怎么这么傻!”饶是温韫熟读医书见多识广,看着苏白胸前的变化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快,拿着这药方去准备两服药,药材我早已挑选好放在药房,一服用沸水煎,一服用冷水泡,务必要快!”
大寒接过药方快步跑了出去。
“陆庄主,将他扶起来。”温韫沉声说道,她坐在苏白背后,将他本就散开的上衣彻底扯开,看清男子后背景象后,温韫心中顿生一股寒气,这,绝对是鞭痕,她不会认错,可怎么会这么多!
密密麻麻长短不一,或深或浅,有新有旧,温韫双手发颤,阿白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谁将他打成这样?
像是知道她的困惑,陆溪月适时地说道:“是被我抽的。”语气极淡神情也丝毫未改,似乎并不准备向她解释什么。
温韫心下了然,除了陆溪月,她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将阿白伤成这样,不过此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她定声道:“稍后待你们服下药后,我即刻替阿白取出麒麟血移到你身上。”
陆溪月心神剧动,竟这么快就能得到麒麟血了么。
温韫凝着眉,自针袋中抽出五根细长的金针,手法极快地扎在了苏白后溪、风池等五个穴道中,沉声道:“阿白,我只能先尽量为你缓解疼痛。”
苏白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似乎平静了许多,轻轻道了声:“多谢。”
温韫轻哼一声,这个时候又不叫姐姐了,当真是不乖,不过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当下正色道:“事情经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听大寒说了,麒麟血珍稀无比,就连温家也从没见过,我也只是在古籍中看到过记载,谁能想到麒麟血竟能焚尽万物,而一般人若是将麒麟血吞下去,只怕当场便会灰飞烟灭,可你不仅将它吞了下去,还能坚持到回来。”
她语气倏然幽邃,“果然,当初阿玄说的是真的。”
陆溪月皱眉,“傅朔玄说什么了?”
温韫反问道:“陆庄主,你还记得我曾告诉你,甘木枝已经不在傅家了么。”
陆溪月点点头,“自然记得。”若甘木枝还在,又怎需如此辛苦地寻找麒麟血。
“阿玄告诉我,在大姑姑生阿白时,不幸难产,当时情况很是危险,姑父他便想到用甘木枝救姑姑一命。”
说到这,温韫面容越发悲戚,“可姑父不通其法,他将甘木枝捣碎便直接和水喂姑姑喝下,甘木枝虽是四大灵药中药性最为温和的,却也不能直接这般服用。当时发生了什么已然无人知晓,只知道最后的结果便是,姑姑确实多坚持了几个时辰,却也只坚持到把阿白生下来,看了他抱了他便去世了。”
她看向满脸痛苦的苏白,继续说道:“而阿白生下来便白白胖胖,不到一岁已能叫出家中所有人名字,三岁启蒙时只看了一遍,便能背出整篇三字经,更是在八岁时便已才名斐然。”
陆溪月渐渐明白过来,惊道:“所以,大半个甘木枝相当于都在苏白体内?”
“正是如此,甘木枝重温养,启灵智,所以知道阿白要去神龙垒时,阿玄只是愤怒却没有特别担忧,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温韫神情肃穆地看向苏白胸前的惨状,“若是普通人,哪怕你逍遥山庄功法再神奇,也抵不住麒麟血毁天灭地的破坏,唯有甘木枝,只有灵药才能与灵药抗衡。”
苏白声音极低极弱,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悲痛,“所以,如果当时娘亲没有怀我,便不会难产,若我不在她腹中,也不会和她争夺甘木枝的药性,我心心念念的亲娘,是因为我才会去世……”
温韫笑着拍了拍苏白肩膀,“怎么会呢,若不是因为当时腹中有你,甘木枝入体,只怕姑姑会当场爆体而亡。更何况,你的名字还是大姑姑取的呢,阿玄当时虽然才七岁,却记的特别清楚,大姑姑含笑抱着你,说玄儿生下来时又皱又黑,这孩子却这么白,不如就叫殊白好了。”
“姑父当时已经为你取好了名字,最后定的名字却还是殊白。”
苏白闻言低低说道:“所以,是娘亲在冥冥之中救了我――”
“药来了药来了!”大寒和谷雨端着药进得屋来,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温韫也迅速镇定下来,冷静吩咐道:“沸水煎那服给陆庄主服下,冷水泡的给阿白服下。”
说完解释道:“这药以冰灵花、雪蚕虫、火菩提为主药,辅以若干配药,以沸水煎成可短暂抵挡麒麟血的侵蚀,以冷水泡制则可以减弱麒麟血带来的痛楚。”
待两人均服下药后,温韫神色凝重地说道:“阿白,我要在你左右太阳穴上各扎一针,稍后将麒麟血取出输给陆庄主,我需要你保持绝对的清醒和配合,你稍一走神,便有可能性命不保。”
听到太阳穴三个字,就连苏白都不禁有些发颤,却狠道:“好,我受得住。”
陆溪月心下一紧,竟又是受得住三个字。
第62章 战意
受得住, 受得住,所以每次被她审问,被她逼迫时, 都是因为受得住,所以可以忍着不说, 因为受得住,所以所有事情都选择一个人扛?
难道她不是值得信任, 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 只是一个需要他保护的菟丝花?
她胸膛一时间剧烈地起伏, 只能强行克制住想要揍人的冲动, 看着温韫说道:“温小姐,需要我怎么做?”
“按我说的来。”温韫沉声说道。
……
夜色已深, 倚玉轩中仍灯火通明。
苏白和陆溪月盘膝相对而坐, 两只手掌心各自被划开两道相交成十字的伤口,两人掌心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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