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罗兰泪眼婆娑的样子,一种神明对信徒般的怜爱油然而生。她总是难以抵挡这样的求助,毕竟无所不能才是她本人。
所以如果把思路拓宽一下,其实情况也没到完全绝望的时候。
“罗兰,虽然成功的概率不大,但我想赌一把。”安琪说着,她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罗兰的眼泪再次流下来,她浑身发着抖:“对不起安琪,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想害死你。”
“别说这种话啦,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安琪说着向辐射舱走去,“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干掉了罪孽滔天的希斯特,就是救下了无数可能遭他毒手的新人类;你杀死了两个被洗脑洗到种族歧视严重、并且必将在不久的将来参与侵略战争的士兵,就是救下了无数的正义之师。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罗兰怔住了,因为安琪已经爬上高台,站在了辐射舱的中心。
罗兰叫道:“你想干什么?”
安琪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但她已经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你会使用辐射舱的操作台对吧?要不要赌一把,看我是不是万能体?”
第19章 士兵,黑影,茶话会
“约克、阿尔文,你们俩的禁闭结束了!”前来通知的人语气听起来有些匆忙,“你们之前是被分到开发区那边了吧?你们队现在正紧急集合,好像是有个研究所出事了!”
“阿尔文·文森特收到。”阿尔文飞快地应声,蹬上靴子抓起配枪就跑。
“喂,你就不能等我一下!”约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但早已看不见朋友的影子。
“草!”约克骂了一声,一边穿皮靴一边按规矩应声,“约克·德利斯收到!”
所以阿尔文的这次禁闭,是在这样的紧急集合中结束的。
他原以为出事的是皮克西西研究所,毕竟他们的所长刚离开不久。但是出动之后才得知,是希斯特生化所有异动。
而最诡异的是,没人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十多个士兵同时失去了联络。
按理说在尚不确定事件是否和新人类有关时,这事是该由正规军去处理的,这时候让缉查队的人往上冲,其实就是在找炮灰。
约克在军用飞行器内扇着领子,内心的焦灼使他燥热。
为了不让长官听见,他小声嘀咕:“老天,要是这次侥幸没死,能把我再转回正规军吗?替旁人去死也太憋屈了。”
阿尔文扣齐了所有扣子正襟危坐,没搭理他。
约克不动声色地往他身边凑了凑,声音放得更低了:“说真的,阿尔文,你没什么想法吗?那可是生化所,数十人同时失联,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我现在强烈怀疑是希斯特制造了某种可怕的生物,没关好跑出来了——或者说,也可能是那十几个人自身不小心变成了可怕的怪物。”
阿尔文用余光瞄他,咽了口唾沫。
约克进一步推测:“你还记得之前那个该死的新人类吗?就是那个常青藤化学系的学生。虽然最后看来她和我们说话只是为了逃跑,但是现在我怀疑她说的是真的。”
约克幽幽道:“普通人类与一些辐射物质接触时,可能真的会发生变异。”
实际上在事先接受过安琪瞎掰的那套理论之后,约克会这么想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觉得既然新人类们已经先天携带变异基因,有着自身的变异方向,那么如果希斯特生化所里出现了能干掉十个正规军的东西,想必就已经变异成了难以想象的模样,这就和之前那个常青藤大学生说的对应上了——普通人类可以在辐射光线下发生可控的强制变异。
而再进一步想,这么说来那十个正规军也不一定是死了,有可能希斯特生化所内用来做实验的辐射物质泄漏,把这些倒霉蛋搞变异了也说不定。
约克越想越觉得完蛋:“狗东西,你给我点回应好不好。”
阿尔文的视线却被窗外的事吸引了:“孔顶的闸门在开启。”
约克也立刻探头看去:“还真的是!不走隧道走孔顶,这是要去荒漠区吗,这年头除了研究员谁会往荒漠区跑?会和希斯特生化所有关吗?”
“有关的。”阿尔文以他符合正规军最高标准的视力确认道,“正在升空的那架飞行器上印着希斯特生化所的标记。”
所以安琪一直认为,整件事情不幸中的万幸是,知道生化所的地下二层发生了什么的人,在第一时间都死了。
这就导致外面的人无法确定那架飞行器上坐的人究竟是谁,毕竟希斯特刚刚申请了所内研究员外出勘察,巨蛋孔顶也是为此进入开启程序,即便事情突然复杂,也没人敢贸然将希斯特生化所的飞行器击落。
安德鲁和戴文在生化所上空久久盘旋。
安琪在罗兰家的餐桌上做安排的时候,并没有把整个计划全盘托出,只是告诉了每个人他们自己的任务,要求他们照做。
毕竟她不能明摆着说自己只有六七成把握,更多信息要在和希斯特本人的聊天中确认和获取——她要是真这么说了,罗兰敢不敢和她一起走进生化所还不一定呢。
所以此时安德鲁他们就非常纠结,因为已经过了安琪给他们规定的时间了。
安琪原话说的是:“飞行器开到生化所之后,一刻钟内我和罗兰要是没有出来,你们就直接走吧。”
眼见安德鲁要往上打方向了,戴文忙按住他的手:“不行,再等等,说不定她们马上就出来了!”
安德鲁也正头痛着呢:“我不是不想等,但是你明白吗戴文,如果最后是四个人都被抓住,那咱们可就太惨烈了……”
正说着话,下方又是一声巨响,就和刚才那声差不多,像是发生了非常剧烈的撞击——飞行器出车祸差不多也就是这个动静。
安德鲁和戴文双双向下看去,戴文扶扶眼睛,然后惊喜道:“出来了出来了!”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收了回去,因为出来的并不是安琪和罗兰,也不是研究员或士兵——那是一群穿着破烂的脏兮兮的人,大约有几十个,正惊慌地向外逃窜着。
紧接着,他们隐约听见了一种尖锐的、好像生锈大门被猛地打开的那种声音,枪声也乒乒乓乓地响起。
“那是什么东西!”随着戴文的叫喊声,一道黑影从生化所内蹿了出来。
在安琪提出要用幅射光对自己进行照射时,罗兰几乎要崩溃了。
因为据她所知,单是照射过程本身死亡率就很高,更不要说变化成功的万能体中还有一部分痴傻、一部分疯癫。
如果安琪因此而死,那她真的也就不用活了,这和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好朋友没什么两样。
而安琪在这种时候总是冷静得可怕:“不是,你听我说,现在不赌一把我们俩必死无疑,所以你不要有什么负担,这在我长大的地方有个专属用语,叫‘死马当活马医’。”
罗兰试图找到一个让自己好受点的办法:“那就我来,既然我妈妈是万能体,那我很可能也是!”
安琪头痛:“但汉克姆教授失去了理智,你大概率也会,那样的话你才是真的有可能杀了我。”
“而且还有很关键的一件事。”安琪说,“我从高中起就没碰过物理化学,我是真看不懂操作台要怎么用。”
这个确实是致命的。
这事情和智商无关,作为一个没怎么上过理科实验操作课的人,安琪在面对这种操作台时那手就跟刚长出来似的。
所以最终是罗兰妥协了。
那么被辐射光线直接照射是怎么滋味呢?
是一种被碾轧般的感觉。
安琪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狠狠挤压,巨大的痛苦使她尖叫出声。
什么维持意识,什么保持理性,片刻之前这些令她担忧的事在一瞬间全被抛到了脑勺后,她只觉得想死,想解脱。
然后就在这种不似人声的尖叫中,安琪失去了意识。
她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她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在那哭声中她看到了这颗星球的起源。
万物荒芜,寸草不生,然后又万物生长,如同奇迹。
越来越多的元素开始加入进来,有她从未见过的神奇动物,绚丽夺目的宗教神明,茹毛饮血的人们,歌唱舞蹈的人们,多元文化逐渐兴起,他们穿起不同的服饰,侍奉不同的信仰,学习不同的知识,然后一切变化得更加剧烈,她看见了科技。
生活愈发便利,建筑愈发高耸,她看见一片蓝紫色的光芒,然后明白过来那是光磁学理论下的飞行器跑道,曾经正是这些跑道将s星连通成了一个小小的整体。
然后毁灭性的事件到来了,一声巨响让所有声音归于沉寂。
安琪眼前白光一片,她眯起眼睛,急于看见白光退去后究竟还剩下什么。
于是她确实看见了。
她看见了一张西方人开茶话会的那种小餐桌,餐桌旁有个背对着她男人。
是的,那应该是个男人,毕竟女人一般不会是全秃的。
安琪向前走了两步,然后步子一顿,发出一声仿佛自嘲般的轻笑:“是你啊。”
她看着那人蝴蝶状的畸形副耳叫道:“皮克西西。”
于是那人转过身来。
他端着茶具,戴着眼镜,鼻子下方胡子浓郁,微微地笑着:“你好,小姐。”
“别跟我来这套。”安琪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你和你的信徒们要是能把这种虚伪的礼貌分一点到你们的良心上,我们的星球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皮克西西喝了口茶,然后耸耸肩:“从我失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世人对我将只剩谩骂。但是无所谓,我已经做了我此生最想做的——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实验,我已经为拯救s星做出了我的尝试,实验虽然失败,但后人会在此基础上继续探索。”
“您可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知道你所说的‘实验’是一场侵略战争吗?你以为那场大轰击破坏的只是s星的环境吗?你知道当社会结构崩塌,率先遭殃的就是我们这些新人类吗?”安琪说着在他对面坐下,她紧紧皱着眉头,“皮克西西,你怎么会如此愚蠢。人们反对的从来不是战败,而是战争本身。”
第20章 相遇,幻觉,新身体
皮克西西端茶的手顿了顿,然后慢悠悠把茶杯放下:“或许吧。但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安琪依然那样看着他:“你倒想得开。你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了,却还有无数人要继续生活在这样的人间。”
不过很快,安琪便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和面前这家伙废话太多:“我和你说这些干嘛呢,你应该只是我在巨大痛苦中产生的幻象而已,是我选择了见我最想见的人。”
皮克西西耸耸肩:“如果你是因为在新闻报刊中见过我,所以幻想出了我的样子,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你呢?印象中我可从不认识您这样一位小姐。”
“我快死了。”皮克西西说,“我一生接触了太多有害物质,身体不好已经是多年前开始的事了。我因心脏疾病住院,又为了科研工作返回岗位,只是没想到迎接我的却是一些无礼的士兵。他们砸碎仪器,推搡我手下的新人类研究员,并要求我把这些优秀的研究员开除,这导致了我疾病复发。”
话到此处,安琪的表情缓和了些。
因为她知道在战后的十九年里,皮克西西确实在竭尽全力支持s星地表的修复工作,皮克西西研究所的产出的“a1锁水剂”被认为是实现沙地培育作物、复苏s星的最优解,与普里克实验室的“甘果醛”并称为拯救s星的“两大救星”。
不可否认的是,皮克西西的确为这颗星球付出了一切,这就显得他的下场更加讽刺和可悲。
“你后悔吗?”安琪问他。
皮克西西摇头:“我永远是这颗星球最忠实的奴仆。”
“是啊,这就是难办的地方。”安琪眼神又开始向下飘忽,“我们的星球抛弃了我们,我们却依然要爱它,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集体。新人类并非一个紧密联系的族群,我们分散于各个阶层,甚至可能曾经有着激烈的利害冲突,这就决定了我们很难团结起来。尤其是s盟现在不动原住民,只揪住最势单力薄的外籍新人类不放,那么反抗就会更加困难。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消极抵抗,我实在是看不到希望。”
安琪说着换了口气:“不过如果现在的一切不是幻想和梦境,那么最大的可能是你死了,我也死了。然后因为某种原因——我觉得最可能是我们的精神达到了同等高度——于是我们在精神世界相遇。”
“可能吧。”皮克西西闻言忽然又笑起来,“那么会有人来接你吗?”
安琪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
皮克西西眉飞色舞:“我是有的。我在等她。”
“我知道。”安琪把头撇向一边,“你的妻子为阻止你研发武器自杀身亡,这在当时可闹得沸沸扬扬。她要是知道在那之后你依然我行我素,应该会死不暝目。”
皮克西西似乎并不在乎她的讽刺,在就要见到亡妻的现在,没人能破坏他的好心情:“是啊,世人一定以为她是恨透了我才选择自杀,以为我是不够爱她才违背她的遗愿。但实际上,她当时已经有了很大的舆论影响力,她想反对我大可以用其他方式——站在我的相反阵营,与我撕破脸皮,强迫我停止。”
皮克西西说:“她会选择自杀,恰恰是因为她爱我,同时她很明白我有多爱她。”
“事实证明她高估了你对她的感情。不管嘴上说得多么天花乱坠,至少从你的政治活动来看,她的死并没有让你受到多大的震动。”安琪抱着臂靠在座椅的靠背上,“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可惜。她善良美丽,只是不够聪明,就像你说的,她大可以作为反战派的代表从宏观角度阻止你,但她最终只是选择了做你的妻子。当然这都是我出生前的事了,如果让我和你生活在同一时代,我不会那么便宜你的。”
皮克西西好笑地看着她:“你这个人真是尖锐。如果当初是我们战胜了呢?你还是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我会的。”安琪说,“将资源消耗殆尽,然后发动战争从他处掠夺,这样即便战争胜利也无法填补人们心中的贪欲,掠夺而来的东西不会被珍惜,只会比以往更快地被浪费掉。什么叫战胜呢?获得一纸条约是战胜吗?皮克西西,战争没有赢家。”
“你以为现在我们所遭遇的一切是因为我们看起来恶心吗?是因为我们的犯罪率高吗?身居高位者想逼人‘犯罪’可太容易了。”安琪隐约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但仍想把该说的话说完,“现在正发生着的事就是那场战争的延续。土地沙化,资源紧缺,人口相对过剩,这种时候全球分裂,区域与区域之间陷入竞争,就是灾难的开始。”
“负担太重无法赛跑,我们就是在减重过程中率先要被丢下的人。你要记得在你使用那么极端的方式‘拯救s星’之前,这颗星球对新人类的态度本是日趋友善的,正是你的所作所为让西约姆的言论有了市场。你也不必觉得我言辞尖锐,毕竟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本可以作为正常人类出生。”
13/74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