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蕴又仔细打量一番,用袖子蹭她的脸,“你脸上有墨水。”
没等周染宁接话,徐福来赶忙拉过齐蕴,道:“墨水不好洗掉,殿下别再提了。”
齐蕴点点头,又看向周染宁,“我好像在梦见过你。”
“……”
“你好漂亮。”
“……”
周染宁自嘲地扯扯嘴角,这样也称得上漂亮?
齐蕴忽然握住她的手腕,男人干燥的掌心熨烫了她的皮肤,她猛然挥开。
齐蕴摸摸鼻子,自顾自道:“我想带你去净手。”
周染宁反应过来,知他心智缺失,不是故意为之,有些歉疚,轻声道:“劳烦殿下引我过去。”
齐蕴笑了下,如初霁雪景般美好,指指穿堂,“在那边。”
徐福来看着一对年轻人并肩走出屋子,长长的喟叹一声,心道希望自己没看错人,将太子托付给她,是个明智的抉择。
他咳嗽几声,掏出帕子捂住嘴,帕子上染了一抹血迹。
他知自己大限将至,才寻到了周染宁代替自己陪在齐蕴身边。
宫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此地不宜久留,等齐蕴带着周染宁回来时,笑道:“咱们吃顿饭,我还要趁早回宫。”
齐蕴拉住他,“怎么刚来就要走?”
徐福来笑容和蔼,拍拍他手背,意味深长道:“殿下需要一个年轻的伙伴,而不是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
闻言,周染宁深深凝着徐福来眼角的笑纹。
徐福来撸起袖子,为他们做了一顿家常便饭。
齐蕴盘腿坐在矮桌前,偷偷打量周染宁,感觉她安安静静的,不像个小姑娘。
他脱口问道:“你多大了?”
周染宁一愣,心里算了算,“十七。”
“好小啊。”齐蕴勾下唇,“我二十了。”
“嗯,殿下比我大。”
“我还比你高。”
“嗯。”
“比你有力气。”
“…嗯。”
徐福来笑着转身,端上两盘菜,“是是是,殿下最厉害,我们都不如殿下。”
齐蕴点点头,眉眼间恣意不羁。
周染宁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齐蕴同桌用膳,还能听他讲出一连串的话。
曾经的齐蕴,人虽温润,但话极少,威严起来,目光如炬,令人生畏,属于话少人狠的一类人。
老话说,世事无常,一点儿也不假。
徐福来离开时,塞给周染宁一份音尘,上面写清了,接下来,周染宁要带齐蕴去拜访的人,以及这些人的能力和弱点。
小院里只余下他们二人,周染宁有些不自在,独自走到篱笆墙前,欣赏院子里唯一一棵开花的梅树。
齐蕴拎着两个马扎走出来,“坐吧。”
周染宁道了谢,坐在马扎上,仍然安安静静的。
齐蕴坐在她旁边,掏出一个果子,在衣襟上蹭了两下,递给她,“你吃。”
周染宁摇摇头,“殿下吃吧。”
齐蕴:“我吃过了。”
周染宁只好接过,拿在手里,“徐老若是不来,殿下就一个人守在这里?”
齐蕴轻声道:“暗处有隐卫,只是从不现身。”
周染宁闭上眼,耳尖微动,判断隐卫的位置。
当她睁眼时,发现眼前出现一张放大的俊颜,她本能地向后倾身,不懂齐蕴为何突然靠近她。
齐蕴盯着她看了好久,认真道:“你脸上这个不是墨水。”
周染宁不在意道:“我长得丑罢了。”
齐蕴不认同,“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
“……”
周染宁觉得,齐蕴的心智影响了他的眼光,如若不然,怎会觉得她漂亮?
第4章
第 4 章
更阑人静,到了最尴尬的时候,农舍只有一间卧房。
周染宁从没与男子同寝过,有些为难,执意要去外面睡,被齐蕴拉住手腕,“屋里多暖和,姑娘家不能挨冻。”
比起她的为难,齐蕴大方许多,把两床被子往炕上一铺,一个铺在炕头,一个铺在炕尾,“早点睡,明早我带你去冰上捞鱼。”
周染宁看着齐蕴爬上炕,躺在炕尾,她不再纠结,脱了鞋子躺进被子里,背对齐蕴阖上眼睛。
齐蕴吹灭蜡烛,“安心睡。”
周染宁心中微动,自嫁进承勤王府,没有一夜睡得安稳,这会儿身边躺着一个不算熟识的外男,反倒觉得安心。
出乎意料,她很快入眠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偏院,手腕上戴着铐环,每日承受着仆人们的白眼和讥讽……梦境压抑,她猛地惊醒,呆滞地望着屋顶。
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是齐蕴发出的声音,似能安抚人心。
她扯了扯棉被,重新闭上眼。
翌日醒来,一睁眼就看到齐蕴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
她不自然地扯过棉被盖住头,“殿下,非礼勿视。”
齐蕴隔着棉被拍拍她,“起来洗漱,我带你去捞鱼,我给你做鱼头泡饼。”
周染宁做姑娘时,最爱吃的一道菜便是鱼头泡饼,心念一动,缓缓坐起身,靠在炕墙上醒神。
齐蕴觉得她特乖巧,笑了下,“我想叫你小安安。”
周染宁捏下眉,“殿下叫我小周吧。”
“那叫你小宁儿吧。”
“……”
周染宁觉得别扭,“还是喊我全名吧。”
齐蕴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穿上筒靴后,弯腰看了看地上的布鞋,“你就穿这个?不冻脚?”
周染宁摇摇头,“习惯了。”
齐蕴忽然扯开盖在她身上的棉被,周染宁下意识缩回脚,被齐蕴按住。
她的脚玲珑小巧,却因长期暴露在外,生了冻疮。
周染宁觉得自己的脚很丑,用衣摆盖住,“别污了殿下的眼。”
齐蕴润眸微闪,没说什么。
晨光熹微,万物初醒,周染宁跟着齐蕴来到河边,齐蕴一手拿鱼叉,一手拎木桶,扭头道:“你捞过鱼吗?”
“以前时常捞。”周染宁踏上冰面,小心翼翼走到冰窟窿前。
齐蕴用鱼叉敲开刚结冰的窟窿洞,瞄准水面下的鱼,用力插下鱼叉,河鱼受到惊吓,摆着鱼尾游走。
“没插到。”齐蕴不气馁,又开始尝试第二次。
结果,又没插到。
周染宁觉得他插鱼的手法有问题,伸出手,“让我试试。”
齐蕴递给她,还附带着把经验传授给她。
周染宁瞄准目标,倏然下手,正中一条河鲤的背脊,她用网抄将鱼捞起来。
齐蕴兴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太厉害了!”
手劲儿有点大,周染宁揉揉肩膀,把河鲤放进桶里,“殿下不常插鱼吧?”
齐蕴蹲在桶边,看着桶里的鱼,诚实道:“第一次。”
周染宁好笑,随即又插到一条。
齐蕴羡慕道:“你好厉害啊。”
周染宁: “我们回去吧。”
“不急,我带你去集市上买双鞋。”
周染宁想了想,又插了几条鱼,放进木桶里。
齐蕴不解地问:“为何抓这么多鱼?”
周染宁拎起木桶,解释道:“买鞋需要钱,我用鱼换钱。”
齐蕴接过她手里的木桶,“我有钱,买给你。”
周染宁躲过他的手,不想让他干体力活,“我承蒙殿下和徐老照拂,已是万般感激,没道理一直占你们的。”
齐蕴执意拎过她手里的桶,“徐老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分彼此。”
周染宁眼眶有些酸,偏头看向一边。
自从得知双亲战死沙场,弟弟妹妹被陆绪送走,她再没奢望过亲情,而徐福来和齐蕴给了她短暂的温暖。
朝霞映面,温柔地包裹住两人,将他们的影子照在冰面上。
到了集市,周染宁挨着一个卖蚕豆的小姑娘坐下,小姑娘的年岁跟她妹妹差不多,十五六岁,周染宁多看了那姑娘几眼。
齐蕴放下桶,将几条鱼放在地上,开始吆喝:“卖鱼了,新鲜的河鱼,卖鱼了。”
周染宁有些惊讶地看着招揽生意的齐蕴,清贵如他,竟能如此接地气。
一名老妪挽着竹篮走过来,“这鲤子还挺新鲜。”
齐蕴笑道:“我们刚刚捞上来的,大娘来一条?”
“怎么卖啊?”
齐蕴对钱没什么概念,转头询问周染宁,周染宁轻声道:“两个铜板。”
老妪惊讶,但没说什么,掏出铜板,选了一条最肥的。
齐蕴将铜板递给周染宁,“咱们再卖几条就能买鞋了?”
“三四条吧。”周染宁收好钱,继续卖鱼。
一旁卖蚕豆的小姑娘提醒道:“你们卖的太便宜了。”
周染宁笑笑,卖多卖少她并不在乎。
这时,一个老翁走过来,“河鲤怎么卖啊?”
没等周染宁开口,齐蕴伸出五根手指,“五个铜板。”
老翁:“能不能便宜点?”
“四个铜板,不能再少了。”
老翁递给他四个铜板,拎起一条离开了。
齐蕴扭头对周染宁笑,笑容和煦,如冬日里的暖阳。
周染宁接过铜板,“辛苦殿…辛苦你了。”
“一点也不辛苦。”齐蕴觉得有趣极了。
稍许,两人准备去买鞋,周染宁又看了看卖蚕豆的小姑娘,递给她一条鱼,“送你。”
小姑娘不解,为何送她鱼呀?
周染宁没解释,揉揉她的头,跟齐蕴寻找卖鞋的摊位。
齐蕴偏头问道:“你为何对着人家小姑娘一劲儿看?”
“她跟我妹妹年纪相仿。”
“你还有妹妹?”
“有一个。”周染宁唇边露出一抹温柔,“我还有一个弟弟,他们是龙凤胎。”
“他们在哪?”
“我不知道。”
齐蕴疑惑,“怎会不知呢?”
周染宁握了握拳,“我把他们弄丢了。”
齐蕴察觉出她的悲伤,安慰道:“我陪你去找他们。”
周染宁摇头道:“殿下有殿下要做的事,不必为我的事操劳。”
“徐老说,我要怜爱我的子民。”
周染宁默了默,问道:“殿下对以前的事,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齐蕴点头。
周染宁:“别急,会记起来的。”
齐蕴笑,“嗯。”
两人来到卖鞋的摊位,周染宁选了一双牛皮靴,摊主问她尺码,她报了个数,摊主道:“没有现成货,姑娘明日一早再来取吧。”
“好。”
周染宁付了定金,与齐蕴走在回农舍的路上,齐蕴用手比量了一下周染宁报给摊主的尺码,“你的脚好小啊。”
周染宁脸薄,不自然道:“女子的脚都小。”
“哦。”齐蕴瞥见路边有卖糖葫芦的,走过去买了两串,将略微大颗红果的那串递给她。
周染宁道了谢,提醒道:“要吃了早膳才能吃糖葫芦。”
“哦。”齐蕴嘴上答应着,背着周染宁偷偷吃了几颗。
当他们路过卖蚕豆的小姑娘时,发现她被一名男子提溜着脖颈扔出一丈远,男子骂骂咧咧道:“敢占老子的摊位,活腻歪了!”
说着,还抬手要掴小姑娘,手腕被一道力量扼住。
周染宁扼住他的手腕,冷声道:“她占你摊位是不对,但你不能动手打人。”
男子瞪眼,“别多管闲事,惹怒了老子,连你一块打!”
他往回抽手,奈何抽不动,“臭娘们,存心找打啊!”
周染宁不想惹事,人多口杂,难免有人会注意到他们,要是传到有心之人那里就糟了,但她不能不管这个小姑娘。
男子见她没松手,用另一只手扯她幕篱,“蒙个面,当自己是女侠啊!”
周染宁向后躲,晨风吹起轻纱边缘,男子刚好看见她的左脸。
男子嘲笑道:“难怪蒙面,原来是个丑八怪…啊!!”
周染宁扣住他小臂,将他的整条胳膊向后折。
男子听见咔嚓一声,冒出眼泪,“娘的,放开我!”
周染宁松开他,目光摄人,男子被她的气场慑住,深知她不是个好惹的人,狠狠瞪一眼,转身灰溜溜走了。
接骨去!
齐蕴全程看着,心道小宁儿也太厉害了吧!
周染宁走到小姑娘面前,“回家去吧。”
小姑娘委屈道:“我爹娘染了病,我得卖了蚕豆给他们抓药。”
周染宁塞给她几个铜板,“需要多少?”
小姑娘摇头,“大夫说最少也要五两银子。”
周染宁皱眉,直起腰看向齐蕴,小声道:“能借五两银子吗?”
齐蕴特大方地掏出银子,然后安慰了小姑娘几句。
周染宁把银子塞给小姑娘,揉揉她的头,拉着齐蕴离开了,他们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不能再做停留。
齐蕴边走边吃糖葫芦,回到农舍后,开始胃疼。
周染宁拧了热布巾,让他放在胸口上,然后去往穿堂,心想殿下胃疼,还是少吃鱼肉为好,于是将河鲤切成片,腌在碗里,准备改日吃。
她打开橱柜,看了眼食材,开始熬小米粥、蒸馒头。
须臾,她端着饭菜走进卧房,“殿下,起来喝点粥。”
齐蕴蔫巴道:“我难受。”
周染宁知道那种胃痛的折磨,以前在承勤王府,她经常因为吃的差而胃疼。
她舀起一勺,送到齐蕴嘴边,“我放凉了些,殿下尝尝。”
齐蕴有些别扭地瞅瞅她,然后张开嘴吃了一勺。
周染宁又舀起一勺,齐蕴又瞅瞅她,看她面色平静,散发着一丝母爱,于是心安理得当起了巨婴。
周染宁掰开热气腾腾的馒头,喂给他。
齐蕴咬一口,道:“橱柜里有徐老腌的咸萝卜条。”
这是嫌馒头和小米粥清淡么?
周染宁起身取来咸萝卜条,就着馒头喂他。
伺候他吃完饭,周染宁独自一人坐在矮桌前用膳,之后洗了碗筷。
进屋时,见齐蕴趴在炕上,赶忙问道:“还难受?”
齐蕴蔫道:“好一些了,我以后再也不吃糖葫芦了。”
周染宁犹豫一下,道:“我有一套缓解胃疼的按摩手法,可为殿下试试。”
齐蕴赶忙躺平,捂着自己的胃,“那你快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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